巨大的《荆棘鸟》如同凝固的悲鸣,悬挂在尘封的画室中央。
画中那只被荆棘刺穿、浴血昂首的鸟,
那双充满不屈与痛苦的眼睛,穿透朦胧的光线,
死死地钉在林晚的灵魂上。
档案盒里那些冰冷的证据——
母亲绝望的速写、
沈弘毅虚伪的笑容、
许曼空洞的眼神——
如同无数碎片,在她脑海中疯狂旋转、切割,
最终拼凑成一幅名为“背叛”与“毁灭”的血色图景。
沈星移那句
“用你的眼睛,你的心,你的‘褪色’的世界,
替她画出最后的答案。
也替沈家……赎清这血色的债。”,
如同沉重的枷锁,在她耳边反复回响。
赎罪?
用她这双正在坠入黑暗的眼睛?
多么残酷,
又多么……宿命般的讽刺。
林晚站在画作前,身体因巨大的冲击而微微颤抖。
她没有哭,泪水仿佛已在昨夜流干。
心头翻涌的,
是冰冷的恨意,对沈弘毅、
沉重的悲悯,对母亲和许曼、
巨大的荒谬感,对自己被卷入的命运,
还有一种……
被无形的洪流裹挟着、推向未知深渊的无力感。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贴身口袋里的羽毛胸针。
那冰凉的金属触感,
是母亲留给她唯一的、真实的羁绊。
画中那片飘落的羽毛,仿佛在无声地召唤着她。
“我……”她的声音干涩沙哑,打破了画室死寂的沉默。
她抬起头,
模糊的视线努力聚焦在沈星移那张依旧冰冷、却难掩沉重疲惫的脸上。
“……我该怎么做?”
这并非接受,而是绝望中的茫然。
她被困在这里,背负着血色的过往和失明的未来,
除了面对这幅浸透母亲血泪的未竟之作,她还能做什么?
沈星移的目光从悲鸣的荆棘鸟上移开,落在林晚苍白而茫然的脸上。
他墨色的瞳孔深处,那抹沉重的痛楚似乎波动了一下,
但很快被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性覆盖。
他没有安慰,没有解释契约的细节,
只是走到旁边一个堆满颜料和工具的柜子前,
拿出一个全新的、大小适中的空白画板,
一套未开封的高级颜料,还有几支不同型号的画笔。
他将这些东西放在林晚面前的工作台上。
“观察。”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精准,如同手术刀剥离情感,
“不是用你正在衰退的眼睛去看色彩和轮廓,
而是用你的心,去感受它的‘质’——
痛苦、挣扎、被束缚的窒息、以及……
那声穿破荆棘的悲鸣所承载的力量。”
他指向那幅巨大的《荆棘鸟》。
“然后,”
他拿起一支画笔,塞进林晚冰凉僵硬的手中,
“用你的方式,复刻它的‘灵魂’。
哪怕只有一片羽毛,一滴血,一根缠绕的荆棘。
从你能感知到的任何地方开始。”
他的话语冰冷而直接,
剥去了所有温情的外衣,只剩下**裸的要求——
用她残缺的感知,去触碰并再现那份极致的痛苦与抗争。
林晚握着那支陌生的画笔,指尖冰凉。
她看着眼前空白的画板,
再看向那幅巨大的、充满压迫感的《荆棘鸟》。
视野边缘的灰翳似乎更浓重了,画中鲜艳的深红与刺目的荆棘线条在她眼中模糊、扭曲、边界不清。
恐惧再次攫住了她。她能吗?用这双模糊的眼睛,去捕捉那惊心动魄的灵魂?
“我……看不清……”她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带着无法掩饰的绝望和自卑。
“那就不要看!”
沈星移的声音陡然严厉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逼迫,
“闭上眼睛!
回想档案盒里的东西!
回想那些剪报上的字!
回想你母亲速写本里最后那些疯狂的线条和呐喊!
回想……
周屿昨夜破门时的疯狂眼神和嘶吼!”
他的话语像一把把冰冷的钥匙,
粗暴地捅开林晚极力想要封闭的记忆闸门!
周屿扭曲的脸、
嘶哑的咆哮、
母亲速写本里绝望的字迹、
报纸上冰冷的“抄袭”、
“精神崩溃”……
所有痛苦的碎片瞬间汹涌而至,如同无数冰冷的针,
狠狠刺穿她的神经!
一股巨大的悲愤和窒息感瞬间淹没了她!
视野的模糊反而放大了内心的痛苦感知!
她猛地闭上眼,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微微摇晃。
黑暗中,不再是纯粹的灰,
而是翻涌着粘稠的暗红、尖锐的漆黑、绝望的嘶吼、被撕裂的痛楚……
那是母亲被剽窃、被诬陷、被逼至崩溃的深渊!
是许曼被操控、被推到台前、最终走向疯狂的牢笼!
也是她林晚此刻被宿命裹挟、被疯狂觊觎、被逼入绝境的荆棘丛!
画笔在她手中剧烈地颤抖。
不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痛苦点燃的、原始的冲动!
仿佛有一股力量,正从那片黑暗的痛苦深渊中挣扎着,
想要通过她的手臂、她的画笔,喷薄而出!
她不再犹豫!
猛地睁开眼,
虽然视野依旧混沌,但她的目标不再清晰!
她凭着那股从心底烧灼起来的、混杂着悲愤与绝望的力量,
将饱蘸深红颜料的画笔,狠狠戳向空白的画板!
“嗤——”
颜料在画板上晕开,如同泣血。
她不再考虑构图,
不再考虑技巧,
甚至不再考虑自己能否看清。
她只是疯狂地、近乎发泄般地
用画笔在画板上涂抹、刮擦、堆叠!
深红、暗褐、漆黑……
各种在她混沌视界中代表着压抑、痛苦、血腥的颜色,
被粗暴地混合、涂抹。
笔触时而急促如暴雨,
时而沉重如磐石,
在画板上留下混乱而充满力量的痕迹。
她画不出清晰的荆棘鸟轮廓,
她看不清羽毛飘落的轨迹。
但她画出了那种被死死缠绕、无法呼吸的窒息感!
画出了利刃刺穿皮肉的尖锐痛楚!
画出了黑暗中爆发出的一声无声的、却足以撕裂灵魂的悲鸣!
泪水不知何时再次涌出,混合着汗水,滴落在画板上,
晕开了浓重的色彩。
她浑然不觉,完全沉浸在一种近乎癫狂的宣泄状态中。
手腕的红肿被画笔磨得生疼,膝盖的淤青因为用力而隐隐作痛,
她都感觉不到。
她只想把这积压在心底、跨越两代人的巨大痛苦和愤怒,
全部倾泻在这块小小的画板上!
沈星移就站在她身边,
沉默地看着。
他没有阻止,没有指导,
甚至没有评价。
那双总是带着审视和冰冷的墨色眼眸,
此刻却紧紧锁定着林晚每一个近乎失控的动作,
看着她被痛苦点燃的、在混沌中挣扎爆发的原始生命力。
看着她模糊的视野下,凭本能喷薄而出的情感洪流,
在画板上留下的混乱却充满震撼力的痕迹。
他的眼神,不再是纯粹的观察者。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震撼,有探究,
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悸动,
还有一种……
仿佛在黑暗中看到同类挣扎般的、深沉的共鸣与痛楚。
他紧抿的薄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但最终只是更加用力地抿紧,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林晚终于耗尽了力气。
画笔从颤抖的手中滑落,
“啪嗒”一声掉在地板上。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
靠在冰冷的工作台边缘,
大口地喘息,胸口剧烈起伏。
汗水浸湿了她的鬓角,
脸色苍白如纸,
只有那双因流泪和痛苦而异常明亮的眼睛,
在模糊的视野里燃烧着余烬般的光。
她看向自己涂抹的那块画板。
混沌一片。
深红、暗褐、漆黑交织、扭曲、堆积。
没有任何清晰的形象。
只有浓烈到化不开的痛苦、愤怒和绝望的挣扎感,扑面而来!
这……是什么?一堆垃圾?还是……她替母亲发出的、第一声模糊的悲鸣?
巨大的失落感和自我怀疑瞬间将她淹没。
她失败了。
她根本做不到!
用这双褪色的眼睛,
怎么可能完成母亲那充满力量与抗争的遗作?
就在这时,一只修长、指关节还贴着创可贴的手,
伸了过来,轻轻拿起了那块被林晚涂满痛苦色彩的画板。
是沈星移。
他没有看林晚失落的表情,
只是专注地凝视着画板上那片混乱却充满情感冲击力的色块。
他的目光锐利如解剖刀,仿佛能穿透表面的混沌,
看到底下涌动的灵魂。
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避开创口,
轻轻触碰画板上颜料堆叠最厚、笔触最狂乱的一处深红。
“这里……”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沙哑和……
一丝难以察觉的震动,“是心脏被刺穿的位置。”
他的指尖沿着狂乱的笔触移动,
停留在几道急促刮擦出的、锐利的黑色线条上:
“这是……束缚的荆棘。扭曲,但充满力量的反抗。”
最后,
他的手指落在一片相对较薄、透出一点底层白色画布的、边缘晕染开的暗红区域:
“这里……像不像……一滴血泪?”
他抬起头,
看向林晚,
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
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她的身影,不再是模糊的实验对象。
那里面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近乎灼热的光芒——
是认可?是震撼?
还是……一种在绝望的荆棘丛中,终于看到了一丝微弱挣扎火光的悸动?
“你看到了,”
沈星移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
“不是用眼睛,而是用这里。”
他抬手,指尖轻轻点在自己心脏的位置。
“这就是开始。”
他将那块承载着林晚第一次痛苦宣泄的画板,
轻轻地、珍重地放在了一旁。
动作间,那枚领口的荆棘鸟徽章在昏暗中闪过一道冷冽的光,
仿佛与画板上那只无形的悲鸣之鸟,产生了某种无声的共鸣。
林晚怔怔地看着他,
看着他那双映着自己狼狈身影、却燃烧着奇异光芒的眼睛,
再低头看向那块被自己涂得一片狼藉的画板……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酸楚、震撼和微弱希望的暖流,
在她冰冷绝望的心底,悄然滋生。
虽然微弱,却像荆棘丛中渗出的第一滴血珠,带着灼热的生命力。
荆棘之路,她已踏出第一步。痛苦而笨拙,却似乎……
并非全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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