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微唇边那抹曼陀罗般的笑意尚未消散,冰冷的指令已紧随而至。
“很好。”她轻描淡写地打了个响指,仿佛只是敲定了一桩寻常生意。“带她去‘归巢’。”
两名穿着黑色制服、面无表情的高大男子立刻出现在门口,无声地堵死了林晚所有的退路。
他们的存在感如同实质的墙壁,散发着铁锈与冷硬的气息。林晚的身体本能地瑟缩了一下,残余的泪痕在惨白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归巢?”林晚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更深的茫然。
“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许知微优雅地重新端起酒杯,猫眼扫过被医护人员小心翼翼推走的沈星移,
“也是你未来完成‘作品’的画室。放心,麻雀归巢,天经地义。”她的话语带着一种残酷的诗意。
林晚没有选择的余地。她被两名保镖几乎是半挟持着带离了这间充满死亡气息的观察室。
穿过冰冷、漫长、泛着金属光泽的走廊,消毒水的味道被一种更沉郁、更昂贵的木质香氛取代。电梯无声地下降,林晚模糊的视野里,指示灯跳跃的数字如同她不断坠落的心跳。
“归巢”并非字面意义上的鸟巢,而是一个位于地下的、极尽奢华也极尽压抑的堡垒。
沉重的合金门无声滑开,映入林晚模糊眼帘的,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空间。挑高的穹顶模拟着天光,柔和却毫无温度。
昂贵的波斯地毯吞噬了所有脚步声,四壁是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塞满了精装书籍和艺术品图册,像一座知识的监牢。
空间中央,最刺目的存在,是一个被高强度无影灯精准笼罩的巨大画架——画布是空白的,崭新得刺眼,旁边摆放着顶级颜料、画笔,一应俱全,如同早已为囚徒备好的刑具。
而在画架斜后方,一个由单向玻璃构成的观察室如同悬在头顶的冰冷眼球,无声地凝视着画布前的位置。
这里是艺术的神殿,也是灵魂的囚笼。
“欢迎回家,小麻雀。”许知微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她已换上了一身舒适的丝绒家居服,姿态慵懒地倚在门边,仿佛在欣赏一件新到手的藏品。“这里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心无旁骛地‘工作’。”
林晚感到一阵窒息。这精心准备的“画室”,每一寸空间都在无声地强調着她的工具属性。
“契约呢?”林晚的声音干涩,她需要知道这牢笼的具体边界。
许知微挑眉,似乎很欣赏她的“识相”。她走到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桌后,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纸张厚实,散发着淡淡的油墨味。
“啪。”文件被丢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林晚走过去,强忍着眩晕和视野的模糊,努力辨认着上面的文字。条款冰冷而严苛:
1.**绝对服从与创作权让渡:**林晚需在“归巢”内完成《荆棘鸟》。创作过程接受许知微或其指定人员的“指导”与监督。许知微拥有对最终作品的完全处置权。
2.**信息监控义务:**林晚需定期、详尽地向许知微汇报沈星移的任何情况:身体状况、情绪状态、言语内容(尤其是关于《荆棘鸟》、沈弘毅以及……林晚本人的)、接触人员(重点标记与沈弘毅有关的任何迹象)。**(这一条被加粗标红)**
3.**人身限制:**未经许知微书面许可,林晚不得离开“归巢”范围。通讯设备上交,与外界的联系需通过许知微指定的渠道并接受审查。
4.**保密条款:**对“归巢”的存在、契约内容、许知微提供的庇护以及沈星移的救治细节等,林晚需终身保密。
5.**医疗监护条款:**许知微承诺保障林晚在“归巢”期间必要的医疗支持(特指其色觉衰退症),并**继续全力救治沈星移,直至其脱离生命危险并恢复意识**(此条附有详细的医疗资源说明,但也隐含着“全力”的定义权在许知微手中)。
6.**违约后果:**如林晚违反上述任何条款,许知微有权立即终止对林晚和沈星移的一切庇护与医疗支持,并有权采取“必要措施”收回《荆棘鸟》及相关“投资”。
每一条款都像一根冰冷的锁链,缠绕上林晚的脖颈和四肢。尤其是第二条“信息监控义务”,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灵魂上。背叛。**裸的背叛契约。
“签了它。”许知微将一支镶嵌着黑曜石的钢笔推到她面前,猫眼里是洞悉一切的冷酷,“签了,沈星移的维生系统会一直运转,直到他醒来。你也能得到‘保护’,安心作画。”
钢笔冰冷沉重。林晚的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她看着那份契约,模糊的墨迹仿佛在纸上流淌,
变成母亲林薇绝望的脸,变成沈星移倒在血泊中的身影,变成许曼空洞的眼神,最后又凝聚成许知微那张掌控一切、美艳如毒蛇的脸。
为了活下去?为了沈星移能活下去?为了……完成那幅画?
理由如此充分,却又如此卑劣。
她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自己不要崩溃尖叫。视野边缘的灰色阴影在扩大,仿佛契约的纸张正在被她的绝望吞噬。
她深吸一口气,那空气带着“归巢”特有的、混合着名贵木材和压抑的香气。
笔尖划过纸面,留下“林晚”两个字。笔迹歪斜,力透纸背,如同濒死之鸟的爪痕。签下的不是名字,是灵魂的卖身契。
“明智的选择。”许知微满意地收起契约,动作优雅得像收起一件战利品。“带她去‘探望’一下她的‘契约担保人’。记住,他现在很脆弱,任何刺激都可能让他永远醒不过来。”她的警告轻飘飘,却重若千钧。
林晚被保镖领着,穿过另一道厚重的隔音门,进入“归巢”内部的医疗监护区。这里的氛围比之前的公共手术观察室更加静谧,也更加压抑。
沈星移躺在一个独立的、充满未来科技感的透明监护舱内。舱内温度、湿度、光线都精确调控。
他依旧昏迷着,脸色苍白如纸,氧气面罩覆盖着他下半张脸,胸膛在呼吸机的辅助下微弱起伏。那只缠满厚重纱布和固定支架的右手被小心地安置在身体一侧,如同一个破碎的艺术品。
各种颜色的管线连接着他与周围闪烁着幽光的仪器,屏幕上跳动的曲线和数据,是维持他生命的冰冷脉搏。
林晚隔着透明的舱壁看着他。巨大的玻璃窗映出她模糊、苍白、写满痛苦的脸。
仅仅一天之隔,那个在画室里为她挡下风暴、与父亲决裂、染血也要守护她的沈星移,此刻却像一尊易碎的琉璃人偶,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
“对不起……”
无声的唇语在玻璃上呵出薄薄的白雾,瞬间又消失不见。
愧疚、痛苦、以及签署契约带来的强烈背叛感,如同无数根针,狠狠扎进她的心脏。
她是为了救他,却不得不成为悬在他头顶的、来自许知微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她无法触碰他,只能将额头轻轻抵在冰冷的玻璃上。玻璃的寒意刺入皮肤,却压不住心底翻腾的灼热岩浆。
她答应许知微监视他……等他醒来,她该如何面对他那双曾经盛满信任与决绝的眼睛?她该如何隐藏自己眼中因背叛而滋生的痛苦?
监护舱内,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嘀嘀”声,是这死寂空间里唯一的节奏。这声音敲在林晚心上,却如同丧钟。
“他的情况暂时稳定,但神经层面的损伤需要时间恢复,苏醒时间无法预估。”
一个穿着无菌服的医生不知何时出现在旁边,声音平板地汇报,“许小姐吩咐,您每天可以有半小时探视时间。请保持安静。”
半小时。如同放风。林晚麻木地点点头。
回到那间巨大而空旷的“画室”,林晚感觉自己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保镖无声地退到门口,像两尊沉默的门神。
许知微已经离开,但她的存在感如同无处不在的空气,压迫着林晚的每一根神经。那巨大的空白画架,在无影灯下散发着无声的召唤,也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胁。
母亲的血泪控诉,需要在这冰冷的监控下完成,成为许知微复仇的武器。而她,是执笔的囚徒,也是背叛的暗哨。
林晚踉跄地走到画架前,指尖拂过冰冷光滑的画布。触感让她微微一颤。旁边,一个包裹被随意地放在调色台上。她认出那是从别墅混乱中抢救出来的、属于她的少数物品之一。
她颤抖着手拆开包裹。里面是几件简单的换洗衣物,几本素描本,还有……那个用旧绒布小心包裹着的、缺了一角的调色板碎片——母亲林薇的遗物,也是她袭击沈弘毅的“凶器”。
冰冷的金属碎片边缘似乎还残留着沈星移手心的温度……和鲜血的黏腻感。
林晚紧紧攥住那枚碎片,尖锐的棱角刺痛掌心,带来一丝扭曲的清醒。
她抬头,望向那面巨大的单向玻璃。她知道,许知微或者她的人,此刻一定在那后面,像观察实验品一样观察着她。
契约已签,牢笼已入。
她成了许知微精心打造的复仇机器上,一颗身不由己、充满裂痕的齿轮。一边是未完成的《荆棘鸟》和昏迷不醒的沈星移,一边是许知微冰冷的监视指令和沈弘毅随时可能降临的致命报复。
血色褪去的视野里,未来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荆棘迷雾。
而她,这只折翼的麻雀,刚刚亲手将自己锁进了黄金与荆棘铸就的牢笼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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