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遥和家中下人言明中午不必给她留饭,施施然出了家门。
时候近午,各家里炊烟袅袅,茶楼酒肆正最是热闹。
那香气扑鼻缠绕,勾的沈清遥哪怕心中又愤又闷也脚步渐行渐缓。
于是等她见到秦垣的时候,周身都环绕着让人食指大动的温暖鲜香的味道。
甚至还打包了一份刚出炉的,烤的边缘金黄焦香的鸭片,并一壶清酒,轻晃着衣袖,慢慢踱步和秦垣遥遥相望。
秦垣脸色苍白,眼下些微青黑,面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虽然一如既往的清俊,长身玉立却有飘摇欲坠感。
沈清遥上下打量他,漫不经心颔首道:“看起来瑞王殿下昨夜睡得极好。”
秦垣看着她没出声。
沈清遥看他这模样没忍住笑出了声,她展袖虚伪地挡住脸,却遮不住放肆的笑声。
她眼中闪着狡黠的光,口中还振振有词道:“我这是为你好,虽然你没看到,想必也忍不了住处这般脏乱,如今他们彻底打扫干净了,感觉可好?”
秦垣既不动怒也没有被她牵着鼻子走,他毫无波动地平叙道:“昨日当差的人全部换走了,有前车之鉴,后车之师自然会乖觉些。”
沈清遥眼中的笑立刻就熄了。
怪不得今日来迎接的都是生面。
秦垣瞥她一眼,道:“自责?”
沈清遥回身坐下,捏着细长手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冰凉酒液下肚后才说:“没有。”
她收起伶牙俐齿和那些针锋相对的话,安静垂眸的时候,就还像之前他们亲密无间的模样似的。
让秦垣声音也忍不住放缓了。
他思及一上午都没出现的沈清遥,和她午饭都来不及吃只拿鸭片清酒下肚充饥的匆忙,体贴地问:“上午被什么事情耽误了,怎么没来?”
沈清遥情绪不善,本被他不振的神色挽救起了一点,又被他一句话重新点燃了怒火。
她皱着眉眼神不耐烦,语气尖锐又不留余地道:“我是你家丫鬟还是你家奴才啊,要晨昏定省,一刻不落给您请安?”
“晚来一刻就要被你翻来覆去地质问,恨不得让我跪地叩首以死谢罪?”
“况且我做什么干什么见什么人办什么事,为什么要跟你说?”
“您哪位?跟我什么关系?有什么立场来问我?”
“……”
一连串的质问丝毫不给人喘息之机,秦垣似乎是也没想到她有这么多的善辩之词,一时毫无反驳。
突然,沈清遥一挑眉,带着些惊奇和恶意,打量的目光在秦垣脸上扫视,恶劣地笑着故意问:“你不会还喜欢我吧?”
秦垣却没有回避的意思,直直看着她的眼睛,不避不让地坦然道:“你不是早就看出来了吗?”
“那也没有亲耳听到你说出口来的舒心。”沈清遥端着酒杯,雪白的牙齿咬着酒杯圆润的弧度,对着秦垣眨了下右眼,笑得可爱又狡黠。
她喝掉杯子里的酒,手肘搭在在两边的椅子扶手上,十指交叠相错,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是个舒适又放松的姿势。
“可是,”沈清遥侧了下头,嘴角勾起的笑弧度很小,声音也没什么情绪地问:“你为什么还以为我会喜欢你?”
“在经历了之前的事情之后。”
不必明说,这个世界上能够知道她所说的“之前的事情”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秦垣眉头微蹙,不甚认同道:“那件事情秦钰没有和你解释清楚吗?”
有时候沈清遥都忍不住为这人的言辞发笑了,真是……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哪里全是为他带秦钰他们来这里而翻脸。
沈清遥笑得眼睛都是弯的。她轻声说:“你见过一片雪花压倒枯枝,还是一根稻草压死骆驼?”
“可是,”秦垣慢慢地说,皱起眉头似乎是在思索回想,他道:“我不记得还有什么其他类似的事情。”
“你不记得不代表没有。”
沈清遥仔细打量他的神色,平铺直叙如同讲起别人的故事,她伸出一根食指晃了晃。
“那些琐碎细微的事情讲来让人生厌,我如针刺心你只会不当一回事,那我们就来说说大家都会记得的几件事。”
“你没提亲时我就说了,可以早早成婚,但我不想过早生小孩,你还记得吗?”
秦垣沉默片刻,点头道:“记得。”
那时沈清遥的姐姐和秦垣的兄长成亲已有三年,却一直没有子嗣,虽然帝后感情和睦传为一国佳话令人艳羡,却也有更多的人背后各种不堪揣测,恶意加身。
沈清筠身处高位处处被人目光注视,沈清遥作为她的妹妹自然也被人拿来和她比较。
更何况沈清遥和秦垣成亲后,亲上加亲,两家人彻底成为一家人,说起秦垣便要提及沈清遥,然后又带到沈清筠。
沈清遥见不得别人说姐姐任何不好,更难以容忍自己可能给沈清筠带来的尴尬处境。
那时候沈清遥也不是非要强求,她事前言明,要么婚事推迟两年,要么婚后两年做好应对。
是秦垣选了后者。
可秦钰出生在他们成婚后的第十一个月。
沈清遥:“有时候我都忍不住想,你娶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过了片刻,秦垣道:“这是其一。”
“其二——”说及此,沈清遥顿了一下,仰起头看向漆黑的顶,像是让眼泪流回眼眶,却没止住发颤的尾音。
她轻轻地喘了一口气,才能平静地把这些话说出口,她道:“其二,是秦钰出生后的第四年。”
秦垣在脑海里找到了这段时间——秦钰出生后的第四年,秦灵秦楚双胎而生,秦圭暴病而亡,沈清筠自绝追随而去,沈父心伤卧病离世。
而自己……秦垣回想起自己的那时,他初登帝位正是焦头烂额,更兼初逢大变,此时回想,只能记起昏暗阴沉的天,和书房彻夜不熄的烛火。
至于沈清遥——
他派了最巧手细心的侍女和稳妥妙手的太医,片刻不离层层保护。
哪怕此时回想,秦垣也不觉得自己的处理有何不妥之处。
“那时陛下和姐姐相继离开,我神思不属昏昏沉沉,为姐姐守灵出殡后晕倒,被太医诊出喜脉。”
秦灵秦楚来的不是时候,却备受期待。
秦圭和沈清筠没有留下子嗣,兄终弟及,皇位传到了秦垣手上。秦垣和沈清遥只育有一子秦钰,身旁再无血脉亲近之人,到底子嗣单薄,让人忍不住忧心。
还未出生的秦灵秦楚便备受期待,众人恨不得众星拱月地把她护起来,让她远离所有可能的危险,潜在的病原。
可是沈父病了。
他病得很重。
沈清筠沈清筠俱是他的心尖软肉,掌上明珠,他熬出所有的心血和柔软教养她们。
沈清筠喜欢诗书六艺,他抛下脸皮请来天下最好的先生教授;沈清遥喜欢算珠自由自在,他放任沈母带着她游走天下不归家。
谁都知道沈家一双姐妹璀璨夺目,是世间难得一见相貌美性情好文采学识出众的佳人。
可这都是沈父沈母一言一行,点点滴滴,把她们从尚在襁褓牙牙学语,养成了落落大方出尘的世家小姐。
白发人送黑发人。
沈父在朝中温文尔雅内敛稳重,在学生面前温和宽容博闻广记,一个世人眼中光风霁月从容雅致的大人,在见到沈清筠尸身时难以自已掩面哭到泣不成声。
沈父一夜之间老去了。
他生出白发,眼睛没了神采,皮肤松弛眼角下垂,时常精神恍惚,无人时喃喃呼唤“清筠,清遥”。
沈母陪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一遍一遍地对他说:“清遥好好的呢,过几日她就出宫来看你。”
沈父就披着衣裳,下床扶着桌子,在窗前长长久久地站着,在他一点一点为女儿打造的,独一无二的大花园里,从天明等到天黑。
甚至连病到起不了身的时候,他都侧头眼睛看着门口。
“那扇门开了又合,来来往往,半个京城的人都去探过病了,连城外的乞儿都知道朝中最好看最好说话的大人病了。”
“我却被蒙在鼓里。”沈清遥眼中含泪,一字一句说来泣血断肠。
“从始至终,你用一封封假书信把我困在宫里,给我父亲一直安好的假象。”
秦垣没有否认,他解释道:“你身体不好,双胎负担又重,一直服药卧床,太医说你受不得刺激。”
沈清遥冷冷地看着他。
秦垣没有再说了。
沈父死在了秦垣登基后的第一个深秋。
一场秋雨落下,吹落了漫天金黄的叶子,纷纷扬扬飘飘洒洒,像是一场提前落下的金色纸钱。
草木还有下一个春秋,而沈父睁眼到最后一刻,也没等来他心爱的小女儿。
“我赶到的时候,他已没了气息,却还睁着眼睛看向门口。从院子里到路上,站满了穿着白衣从各地赶来的他的学生,他们都见到了他最后一面,只有我……”
“只有我,只有我……”沈清遥绷紧了下颌,咬着牙,像是对秦垣说,又像是对自己说:“让他临终都闭不上眼睛。”
“秦垣,你自己来讲,你这样一个人,值得别人的真心?值得别人喜欢吗?”
秦垣无声。
过了许久,他才低不可闻地说。
“不值得。”
没啥好说的,大家都来骂秦垣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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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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