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圭自然不会沈清遥的话置之不理,但也不会偏听一面之词。而是派了太医前去,以作决断。
只是秦垣这病本来就来的莫名奇妙,太医院所有太医会诊,也不是没人心中嘀咕,但秦垣为人大家有目共睹,太医也只当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又被他当日那一口血吐的三魂七魄去了一半,各个拿出压箱底的本事来,生怕他有个什么万一。
就是现在脉象上摸不出什么差池,可看着秦垣微蹙眉头脸色苍白的样子,谁也不敢打包票说他完全好了。
因此被沈清遥连声追问,也只能捋着胡子,含含糊糊地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还需静养。”
秦垣垂着眼,始终不曾对上沈清遥的视线,他袖下的手紧紧握拳,抿紧了嘴,充满了对自己的厌弃。
沈清遥却没气馁,也没胡搅蛮缠说他骗人,只是问:“那总要有个确认的标准,不然他要是说谎怎么办?”
太医道:“瑞王最近应当睡眠欠佳,夜夜惊醒难寐。要是能连续两三夜闭眼到天明,当是无事了。”
沈清遥闻言微怔,旋即抱臂拿眼角觑他道:“这是亏心事做多了,生怕半夜敲门呢。”
一直沉默不语的秦垣却开口接话道:“你若来敲门,我定扫径相迎。”
沈清遥恍若未闻,探身看一眼门外,纳罕道:“这日头还高呢,怎么就有人睁着眼睛说起梦话了?”
太医不敢再听,忙不迭地拎着药箱就要告退。
不管怎么着急,这件事情至少都要秦圭点头。秦垣一直拖着不说病好,秦楚也是她一离开就低热不退。
沈清遥分身乏术,沈府瑞王府铺子三头跑,去宫里喊太医催问秦垣到底好没好,满京城给秦楚换大夫换药,给沈父和秦钰当信鸽传疑解惑送书,还要应对秦灵层出不穷的新奇念头。
整个人面对秦垣的态度越来越不耐烦。
恨不得摁着太医早点说他好了,甚至连看都不想多看他一眼。
可那个全天下人都知道的冰冷寡言的瑞王殿下,面对她的冷言冷语却一直都任何不满的态度,甚至对太医定时定点的诊脉接受得越来越好。
太医没有明说,心中却纳罕。
态度为表,可伪装,可脉象为里,是铁证。
之前秦垣被从牢里紧急送回瑞王府,他们一起诊脉,找不到足以导致人昏迷不醒不应外物的病因,却早就发现他神思难安焦虑难抑偶有心悸。
所以听起来像是推脱致辞的“心病”是为属实。
那时秦钰秦灵秦楚三个人整日陪着他一直同他说话,才渐渐缓解,慢慢醒来。
如今沈清遥不过是每天对他冷嘲热讽一番,秦垣的失眠之症竟然就好了!
这这这这……太医心中翻涌着一万个猜测——莫不是这位殿下,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喜好?
譬如不喜欢别人对他的好,反倒喜欢别人对他的恶?
咳咳咳咳,此事不能细想,试图窥探皇家私密可是死罪,太医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每日定时来诊脉,诊完背上药箱就走,生怕走得慢了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啧,那可是要掉头的!
直到太医松了一口气,喜不自禁地贺喜道:“恭喜殿下,不必再每日喝药了。”
一王府的人都喜气洋洋得恨不得换上新红灯笼庆祝一下,连沈清遥都忍不住锤了下手心笑了,只有秦垣还沉着一张脸,甚至比以前看起来还不高兴。
但天下又不是全然围着他转的。
也许是觉得此事拖了太久,秦圭第二日就办了一场宴席,要把这件事情彻底彻底给出一个结果。
宴会的地点在皇宫里的花园。皇后亲手写的帖子,确认邀请名单。
京中年纪相仿的世家公子小姐接到邀请时受宠若惊,皆恨不得把这帖子供奉起来。
沈清筠为后三年,除却按照旧历举办的宴会,少有邀请他人在她的花园里举办宴会。
而凡是曾经被她邀请过的人,如今无一不是人中龙凤早有所成。
所有人都以能够参加沈清筠的宴会而为傲,如今这机会就摆在面前,让人抑制不住得激动到浑身颤抖。
这宴会仓促却不潦草,毕竟沈清筠随口吩咐一句,全天下的资源就都朝这场宴会倾斜。
礼部的人制定礼制,采办需要用到的东西,剩下的全部由沈清筠手下的人完成。
就算是只一天的准备,比起以前的规格也不遑多让。
毕竟沈家是真的有钱。
沈清遥自然是盛装装扮一番,步摇花钿,广袖长衫回眸一笑,当真是让天下都失了颜色。
她入宫赴宴,自是不必像其他人一样早早地候着,而是和秦垣一样,去朝华宫陪着秦圭和沈清筠,等等时候到了一起出场。
沈清遥到的时候尚早,侍女见到她,立刻就笑着进去通传,撩起帘子请她进来。
沈清遥没多想,直到进去了才发现,秦圭也在。
沈清筠已经梳妆完了,斜靠着软塌,神色淡淡。她背后是一扇方正的窗,框着外面的如诗如画春光,远而浅的背景都像是虚化了,只留下她的身影。
像一株华贵的牡丹,国色天香。
秦圭弯着腰,凑到她身边,无奈又温情地说着什么,沈清筠则十分冷淡,完全不会退让的样子。
“姐!”沈清遥十分雀跃地跳起来喊道,等他们两个一起抬头了,才潦草地行了一礼问好道:“参见陛下。”
秦圭在这些小事上对他们很宽容,没什么计较地和善说:“清遥来了啊,怎么没和阿垣一起?”
沈清遥从他身边跑过,扑到沈清筠怀里,两人一起躺到塌上,抱着沈清筠的腰不撒手,然后才不怎么在意地说:“阿垣是谁,不认识啊。”
沈清筠从看到沈清遥的那一瞬,脸上的冷淡就褪去,换成了十分真切的笑意,万分纵容地任由她埋在怀里撒娇。
侍女数着时间,赶在沈清筠真正忍无可忍前开口,笑着道:“二小姐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爱撒娇,要是被别人瞧见了,怕是以为二小姐才五岁呢。”
沈清遥自然也知道自家姐姐的脾性,立刻就爬起来,讨好地拍拍沈清筠衣服上的褶皱,抱怨道:“还不是因为太想姐姐了。”
“想你姐姐了就多进宫来看看,”秦圭在旁边坐下,看着她们道:“要是怕麻烦,让阿垣陪你住下也行。”
沈清遥毕竟是个姑娘,住到宫里不太妥当,以前都是秦垣作陪,分开住,倒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沈清遥只是扑了沈清筠一下,侍女就围了一圈,重新为沈清筠打理妆容,整理到哪怕是凑近了看也要挑不出一丝毛病的程度。
沈清筠又看了秦圭一眼,那眼神里有淡淡的警告。
沈清遥今天心情很好,也没在意他再三提起秦垣,只是语气很随意地说:“那更不好啦,我们又没有什么关系,我还要嫁人呢。”
外间的侍女来通传,只是慢了一瞬,等她说完了才回禀道:“陛下,殿下,二小姐,瑞王殿下到了。”
秦垣礼数周全得和秦钰如出一辙,就是没有外人,仍一板一眼行礼:“参见陛下,皇嫂。”顿了一下,轻声喊道:“清遥。”
沈清遥知道刚才那番话定是被他听去了,但也没什么表示,冲他一颔首,十分冷淡道:“瑞王殿下。”
秦圭没什么变化,依然是很温和的态度,沈清筠则很有长嫂的风范,态度拿捏得很好地问了几句他的近状。
沈清遥探身往秦垣背后看了几眼,没什么耐心地听他们说话,甚至起身往外走了几步。
沈清筠察觉到她的焦躁,不再同秦垣说话,而是看着她。
沈清遥皱着眉,有些失态地质问:“阿钰他们呢?!”
秦钰秦灵秦楚之前一直在瑞王府,秦圭特意吩咐这次宴会带他们一起参加,还为此邀请了京中同龄的小孩给他们做玩伴。
可是现在出现的只有秦垣一个人。
秦垣解释:“他们途中突然说想去御花园玩,我就让宫人带他们去了。”
举办宴会的地方就在御花园,那里已经有很多人了,也有下人照看着,不会有什么问题。
沈清遥闭了下眼睛,简直不想多看他一眼。
她撞开秦垣,没有在意身后人不解的目光,脚步急促地往外走。
京中的人习惯踩低捧高,小孩子耳熏目染的,一起玩儿也能拉帮结派地分出三六九等。
有秦垣在背后撑着,也没人敢上来说什么不好听的,可放秦钰他们独自去面对那些人……
沈清遥费尽心思地在他们周围布满了温暖和爱,引导着他们一点点接受适应这个世界,尽力弥补他们所失去的一切。
秦垣却能毫不在意地让他们去面对这世界的恶。
沈清遥没有理会跟在她身后的秦垣,问了几个路上的侍女太监,沿着路顺着秦钰走过的方向很快找到了他们。
他们三个围成一圈,蹲在地上,秦灵秦楚低头看着地上的不知什么,秦钰则抬头,一脸冰冷地看着那个方向。
在那里,有几个十二三岁衣着锦绣的小公子,趾高气扬地冲他倒竖起拇指,又十分下流地顶着胯,凑到一起哈哈大笑,表情十分令人作呕地说些什么。
秦钰双手护在秦灵秦楚身侧,看着他们的眼神很冷,就像是看着一堆恶心的臭虫。
秦灵秦楚对身后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仍在开心地说着话。
沈清遥没有走近,只是眼睛冷冷一扫,那群人立刻噤若寒蝉,捂着嘴缩着脖子塌着腰跑了。
秦垣对跟在身后的人一颔首,示意他们去解决这件事情。他沉默片刻,道:“我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沈清遥冷声道:“那你想过什么?子嗣?皇位?还是至高无上的权利?”
“秦垣,”沈清遥轻声喊着他的名字,眼睛仍看着秦钰,声音很淡地问道:“成亲的时候,你真的是因为喜欢我才娶我的吗?”
她问的突兀,让人措手不及,过了许久,秦垣才回道--
“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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