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姜乐起身时,周泽绕着杯子的手早就没了动作。
姜乐敬过一圈,迈着步子稳稳当当地朝他走去。
周泽神情淡淡地坐着,眼睫低垂,看不出在想什么,只是捏着杯子的指尖失了些血色,隐隐发白。
姜乐走到他身边站定,面无表情地盯了他两眼,接着便是一笑。
她俯下身,绕过周泽桌前的茶杯,拿起一旁无人问津的空酒杯。
姜乐今天穿了一身简单的黑色吊带短裙,少见的修身款,腰臀那里布料裹得紧紧的,行动间是不同于少女时代的成熟曲线。
屋里温度适宜,身上御寒的外套早就脱了,露在暖灯下的皮肤白得晃眼。
俯身时,微微卷曲的头发垂下一缕,落在周泽的肩旁。青柠伴着苦茶的清香,直愣愣地往人鼻子里钻。
她从来不爱用香水,大概是洗发露或者卧室香氛的味道,周泽漫不经心地想。
两个人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姜乐只是端起他的酒杯,慢悠悠地往里面斟酒,酒水不停地往里倒,满到和杯口齐平才停下。
她将斟满酒的杯子放回周泽面前的桌子上,酒水晃晃悠悠地撒了她一手,又有几滴落在周泽的大腿上,隔着布料洇开,冰凉粘腻的触感往皮肤里钻。
姜乐假装惊讶,语气浮夸地“呀”了一声:
“瞧我,笨手笨脚。”
“周总莫怪,我再给您满上。”
说罢,又拿着玻璃瓶就要往里续酒。
接着,一道冰凉温润的触感贴在她斟酒的手腕上。
周泽修长的手托在姜乐倒酒的手腕上,漫不经心,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度,轻轻将她的手托了回去。
接着起身,拿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视线越过她朝陈叔示意:
“公司里还有些事要处理,容我先告辞了。各位尽兴。”
说罢,他将外套搁在臂弯上,绕过姜乐朝门口走去,挺拔的身姿比门头差不了几分,头轻轻一侧避开门框,长腿一迈,身影便消失不见。
屋里除了陈叔刚才应答的讪笑外,接着便是鸦雀无声。
主角都走了,这饭还有必要吃下去吗?
陈叔眼神复杂地看了看姜乐。她仍站在原地,嘴角轻轻上勾,眼角却往下耷着,有些失神地摩挲着手里的酒杯。
他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个姑娘。
说起来算是个有胆气和魄力的,敢这么明着暗着地顶撞周泽。但总归是太沉不住气,被她这么一折腾,这合作八成是黄了。
这顿饭折腾到晚上,却是吃得糊里糊涂,无疾而终。
众人面面相觑,互相说几句场面话,陆续都散了。
屋子里一下子只剩许安与姜乐两个人,显得格外空旷。
许安仍醉着,趴在桌子上,脑袋枕着胳膊,嘴里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姜乐在他身边坐下,嘴里吐出一口浊气,说不上来为什么,胸口闷闷的。
她这才听见,原来许安一直在嘟囔,“喝不了了...喝不了了...”
姜乐刚才那股火早就散得干干净净,这会儿有些后悔。
她知道自己脾气上来时是什么样,从来都是不管不顾的,这辈子也没怕过什么。哪怕是实力悬殊,她也不怕和人硬刚,因为在意的事很少,不怕输,也不怕从头再来。
但这次,她罕见地觉得自己是有些冲动了。
一来,她和周泽的过往摆在那里,虽然已经过了很多年,但的确是她犯浑在前,总归是理亏。
二来,这次本就是为了帮许安,结果却弄成现在这样。
虽然自己刚才那通瞎闹,本身是看许安被灌成那样,心里气不过,一时才没有想那么多。但是她瞎闹的结果,最后还是要许安来承担的。
这事儿的确做的不合适,回头再想办法弥补得了。
*
姜乐把醉醺醺的许安送回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许安虽然酒量差,酒品还算不错,不哭不闹,倒在床上就睡。
但是喝多了总归不舒服,姜乐估摸着,许安睡不了多久。
她把他在床上安置好,找了个垃圾桶,套上干净的塑料袋放在他床边。
自己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一旁,抽出许安珍藏的一本漫画书,翘着二郎腿看了起来。
超级英雄刚把反派打趴下时,果不其然,许安吐了。
姜乐站起身,拍背,擦嘴,喂水,收拾房间,一气呵成。
接着又在一旁坐了几个小时,漫画书看完了两本,期间许安又吐了几次。
姜乐估摸着他应该是彻底睡熟了,这才套上外套走人。
.
凌晨两点半,街上偶有几个晚归的人晃荡而过。
一家宠物医院门外,大概几百米的位置,街角停着一辆黑色轿车。
外观没什么特别,几乎要和夜色融为一体。但如果有真正识货的人走过,一眼便能判定,车主必然非富即贵。
车窗处,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朝外伸着,小臂搭在半开的窗户上,指尖夹着半支烟,烟火明明灭灭,衬得那人的手越发冷白。
车边的地上已经落了几个烟头,不知车里的人在这呆了多久。
周泽坐在驾驶座上,领带早已不知所踪,衬衫领口的两粒扣子没系。
他左手无意识地捏着方向盘,右手的烟已快烧到指尖,他却丝毫没有发觉。
宠物医院是24小时营业的,客人很少,透过玻璃看进去,只能隐约看到前台一个小姑娘支着头昏昏欲睡。
见不到那个高挑闲散的身影。
当一个人权势在握时,不难得知另一个人几年来的近况和去向,无非是几通电话的事,便可将人查得清清楚楚。
但是周泽从没查过,也从没问过。
至于理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只是前两年,一个短视频曾经在网络上引起过小小的热度——宠物医院的老板娘年轻漂亮,抱着小猫做检查的样子像电影里的画面,被人拍下来发到了网上。
互联网时代,不缺美貌,能引起喧嚣的人百里挑一,姜乐便算得上一个。
那时候,周泽才知道,原来她毕业后来了江城,开了一家宠物医院。
只是视频虽然被传播开来,姜乐却没有出面回应,更没有趁着热度炒作,网民们一通寻找,也没扒出她的社交账号。所谓的“美女医生”也因此成了昙花一现。
周泽没再看到过有关姜乐的消息,后来便也将江城抛在脑后,家里生意的主场在北边,在江城虽有分公司,却似乎没有什么值得特别关注的东西。
也是今晚才知道,原来许安也在江城。
和姜乐一起。
周泽靠在椅背上,车里开着冷气,始终觉得有些闷热。
裤子上的酒渍早就干透,却莫名有一种冷而烫的触感仍停留在皮肤上,直直地要往心里钻。
几百米外,宠物医院门口。
轮胎的橡胶和柏油路摩擦,接着便是关车门的声音。
穿着灰色大衣的女人从车上下来,和出租车司机挥手致谢,脚上蹬着一双帆布鞋,晚宴时的高跟鞋被她松松地拎在手里。
许安没和她一起。
周泽看着姜乐随意将长发束起,推门进了宠物医院,和前台说了几句话,接着便往里走,瞧不见人了。
他捏在方向盘上的手却舍得松开了,终于想起自己手里还夹着半根烟。
紧绷的身体放松,往后靠在椅背上。
右手把多余的烟灰一抖,将剩下的烟送到嘴边,慢悠悠地吸了一口,将心里刚才那点烦闷和焦灼尽数散在烟雾中。
良久,车里响起一声自嘲的笑,短而轻,很快便消融在空气中。
他驱车离开了这里。
*
或许是因为连着几天都没有睡好,姜乐从许安家到宠物医院后,困意上涌,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
罕见地没有做那个重复了几年的噩梦。
她梦见了周泽。
高二那年,姜乐第一次遇见周泽。
说是第一次,其实也不够准确,因为从高中入学开始,两个人就是同班同学。
但是,在那天之前,姜乐对周泽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
两个人轮流占据着年级第一与第二的位置,年纪排行榜上,他俩的名字总是挨着,很难不注意到彼此。
但两个人并没有什么交际。
最主要的原因在于,姜乐虽然成绩优秀,却并不是标准的“三好学生”。
恰恰相反,她是让大多数老师都头疼的问题少女。
迟到,早退,逃课,惹是生非。
在所有人眼里,姜乐每天和社会上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迟早要惹上麻烦。成绩不错又如何?从小看大,从一开始就长歪了,将来能有多大的出息?
有一些老师甚至觉得,姜乐这样的存在,对学校其他学生是一种非常不好的影响。
他们每天教育学生“天道酬勤”“自强不息”,像姜乐这样,不怎么学习却始终成绩很好的“差生”,整个人都写着“不劳而获”几个字,很难带来什么良好的风气。
周泽与姜乐完全相反,他一直是班里的班长,学生会的干部,德智体美劳,挑不出一点毛病,闪闪发光的优等生。
虽然时常冷着脸,总是埋着头学习,跟所有人的关系都不远不近,保持着礼貌疏远的距离。
但在外人看来,这种疏远便是礼貌、理性、内敛,与姜乐那种张扬的性格是截然不同的。
姜乐对这种刻板印象多少也了解一些,但她不在乎,或者说是懒得在乎。
学校里的知识对她而言太过简单,没什么挑战性。
同龄的女生只知道追星,做美甲,健康向上,单纯而美好,她跟她们也实在没有什么共同语言。
她那时候一心只顾着赚钱,好成绩能帮她找到家教的工作,所以才会按时参加考试。
上课太无聊,她就翻墙逃出去,进点儿廉价土气的衣服,跑到别的学校或网吧门口去卖。她人长得漂亮,又会来事,不太费力,收益却不错。
真正和周泽有所交集,是高二期中考的前一天。
老师在班里划重点,她悄悄从后门溜出去,一直溜到学校围墙边,轻车熟路地把书包往墙外一扔,胳膊往栏杆上一撑,长腿一跨便坐在墙头上。
只等轻轻一跃,便逃出去了。
“姜乐。”
她听见有人喊自己,本是温润的声音,却矛盾地带着点沉和冷,有些熟悉。
循着声音看去,男生留着利落的短发,皮肤被阳光照得冷白,衬得一双眉眼越发得黑。
大眼一打量,身高怎么都有一米八上下了,宽而直的肩将短袖衬衫款式的校服撑得很是好看。
周泽就这样在那微微仰头看着她,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莫名有一种不符合年纪的成熟和沉静。
姜乐逃课被现场抓包,没什么心虚感,反而在心里咂舌了一番,之前没怎么注意过,他长得确实不错。
“有事儿?”姜乐仍跨坐在墙头,眉毛微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翻过去,”周泽眉眼漆黑地望着她,淡声说:
“你就违纪了。”
姜乐先是一愣,接着没忍住地嗤笑一声:
“你的意思,不就是要告老师?”
她冲周泽眨眨眼,笑眯眯地开口,语气难掩嘲弄:
“班长,你还在上小学吗?”
说完往下一跃,头也不回地往校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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