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渗进风里,卷进一片泛黄的落叶,又被一双手将窗合拢隔绝在外面。
林祈安静静看着这位玉清长老关窗的动作,有些意外,这位被号以长老之称的人相貌却很年轻,中年人模样,和想象之中白髯长须的模样完全不同。
转念一想又觉得实属正常,修仙入道的人,活得久的大有人在,全然不能以样貌观资历。
玉清长老转过头来,对几人付以和煦的一笑,又对风兮摇问寒暄:“近日可安好啊,兮摇?”
风兮摇向他行一礼,口中应答:“弟子一切安好,只有一事扰得弟子思绪难宁,还望您为弟子解答一二……”
可她说完了这句却突然哑了口,神色为难又犹豫,一时不知道怎么好开口。
玉清长老端详了她一会儿她的表情,坐回雅座,也不催促。
风兮摇轻轻抿了下唇,“前些日子,弟子偶然见到了……东风师兄,他说的一些话,让弟子很在意。”
林祈安很清楚地注意到,那位玉清长老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极为复杂,但很快又恢复寻常,让她短时间内无法探寻清楚。
沉默须臾,玉清长老突然轻叹了口气:“东风啊……我们许久没见了,他过得好吗?”
风兮摇呐呐道:“还好,师兄他还帮过弟子一次,那天风……”
玉清长老猝然打断她的话,这时温和的嗓音听起来却冰冷冷的:“兮摇,我得纠正你一句,他早不是无衍宗的弟子了,你称呼上还是该得体些。”
风兮摇未尽的话梗在喉间,最后又落回肚子里。
玉清长老提起桌上的小茶壶,一边给茶杯里倒满,一边给她解释,“你这师兄天赋不错,然心术有差,修炼上出了岔子,一时走火入魔神志不清,伤了诸多同门,被掌门特意逐出师门,也是可惜,不过都是些往事了,不谈也罢。”
“你们怎么遇见的?”玉清长老又问。
风兮摇道:“途经人间一国时,宴会里遇了魔族,魔族肆意屠杀之际,他出手破了锁灵阵,我们才得以脱身。”
玉清长老握茶杯的手一顿,神色掩在垂落的眸子里。林祈安眯了眯眼想要捕捉一些蛛丝马迹,却又分辨不清。
要从他表情里找出些什么不同寻常来实在不容易,他经历过或听过的可比他们知道的多得多,岂会在这些小地方露出什么异样来。
玉清长老又问了其中细情,随后只轻点了下头,目光虚滞,有些出神,许久也不作评置。
风兮摇看着面前的老师,神色变得局促起来。
本来想追问的事又被这玉清长老软刺般的态度又上了道锁,难以启齿的话变得更加不知从何说起。
林祈安知道她心中纠结,却也没有情理去接手抢问,只好暗地里握了握她的手,默不作声地给她加油打气。
这点小动作自然没有瞒过玉清长老的眼,他视线落到风兮摇脸上,表情平静,问道:“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但说无妨。”
手心传来的一点温度通过掌纹顺着静脉,涌进心脏中,风兮摇忽然生出些底气来。
“东风退出宗门之前,他说他在您这见到过风留白,是……是不是真的?”风兮摇心跳被名为忐忑的槌捶得要挣开了胸膛。
茶杯被置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玉清长老面上出现了凌色:“你因为他神志不清的几句胡言乱语,就怀疑师门?”
“不是的,我只是……”风兮摇又被无法言说的羞愧堵实了口。
她到底是个没飞过多久的小雏鸟,在她那宽广又狭小的世界里,怀疑忌惮顾虑都像是带着腥味的肉糜,而那是被素来斋戒的小和尚所不能容忍的。
风兮摇只好垂下了头,乖乖听他的训诫。
“兮摇,我知你们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心地都澄净无染,容不下一丝一毫的顾忌,什么事都想究根追底,弄个清楚明白,然有些事却不是那么简单的,那不是你们该知道的该管的,你懂得吗?”
玉清长老手指不停地摩挲着茶杯的杯沿,口中愠声说道,他好像说了些什么,却又好像什么也没说。
风兮摇垂首不语,她确实不懂,也不愿随意允诺。
“不管是与不是,这都不是你能插手的事,你知这一点就好,其他的不是你们小辈要操心的事。”玉清继续说。
最后他长叹了口气,摆摆手不欲多说。
林祈安有想象过,当他们走完这长长的台阶后,当面诘问会是个什么样的情景,是猛烈的还是是沉闷的,是坦诚的还是欺骗的,凡此种种,她都有预设过。
可是千思万想,怎么也没预料过会是这样的,“你太年轻了,你不需要知道这些”,比激烈的驱逐更让人恼火,更让人愤怒。
他们千山万水地走过来,揣着五味杂陈的心绪,满心期许,不是来听这些的。
轻飘飘一句不是你们该管的,就杀灭了所有的可能性,于是乎,等那些不幸的可怕的无声无息地落到头上时,人却还在酣然长睡,无知无觉,这比可怕本身还让人悚然。
林祈安追视着他的眼睛,凛声说:“请恕我多插一句。”
玉清长老稍觉意外,侧头过去,便是一双纯澈又炽热的眼睛。
“天塌下来,剑斩过来,可不管人是老是幼是全是残,都奈不过一个死字,您又凭什么以一句“不该”就什么都不说了?恕我直言,我觉得这有些自以为是了。”
玉清长老和她对望,他轻轻眯了眯眼,有些错愕,好半晌他问:“你是哪门哪派的弟子?”
林祈安:“无门无派。”
“凡人?”
“是。”
玉清长老问完这句便又沉默了,他指骨敲在上好的桌木上,在静室中显得格外明显。
他忽然又叹了口气。
“你说的话不无道理,然二者并不等同,不该一概而论。”
林祈安眉心微拧,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又被堵回去。
“好了,此事作罢,不要再谈了,时辰也晚了,诸位舟车劳顿的,今夜就先在本门修整一夜吧,会有人给你们安排的。”
玉清长老果然是吃过不少盐的,内心“固若金汤”,这些话俨然改变不了他的想法。
林祈安也知道在胶着下去也没有意义,有些事单不是靠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不过,她暗地里咬了咬牙,真是让人不爽快极了。
玉清长老凝着几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倏然,玉清长老又霍然开口打破屋里的闷沉,“兮摇,你留下——有些事你该知道了,是……关于你父母的。”
风兮摇全身倏地变得无比僵硬,她钉在原地,变成了一尊雕塑,不知过了多久,她才从新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猝然回过头,眼里闪烁着别样的光辉,“您说……什么?我爹娘?”
这么多年了,终于是有那么一点点消息了吗,她糊糊涂涂活了好几年,但没有一刻不想要报仇,只是苦于没有一点线索,她怎么也找不到凶手。
门开了,天光泄进屋里,不久又被合上,林祈安只能看见光影在风兮摇的身上变得越来越小,直到彻底被关进屋子中,什么也看不见。
他们究竟会在里面说些什么,无人得知。
林祈安几人回到台阶上,一时心思各异。
瞿尚歪歪斜在石栏杆上,脸上笑嘻嘻的表情早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双和煦的眸子变得凌厉起来。
林祈安坐到石阶上单手撑着下巴,看了看左右的两个人,有些惆怅,怎么跟留守儿童似的,怪凄惨的。
光等着不是个办法,闲来无事,林祈安扯了几根阶缝长的几根杂草,拿在手里就编起来,不消一会儿,就在手中变出个小圆圈出来,上边还用多余的草空出来两个兔子耳朵来。
小模样,瞧起来也怪精巧的。
林祈安能感受到那道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一抬眼,果不其然就和早等在那儿的眼睛对上了。
林祈安不觉意外,见他对自己手里的小玩意有兴趣,便朝他勾了勾手指。
江榭辞挪了下屁股,离她近了些。
林祈安把手伸过去,距他手指不过毫厘之处又停下,随意比量了几下,就又拔了几棵草,继续在指尖灵活地编出形状。
手指尖变得有些发麻,江榭辞拢指掐了几下,他也不管她这么做是个什么意思,就只是顺着心意,微微垂着头专心捕捉林祈安脸上的晃动的光影。
不远处的枝叶因风习习而动,落下来的阴影明灭交错,斑驳陆离,洒到脸上也是很好看的。
“伸手。”这边一个戒指被编出来了。
江榭辞闻言一愣,目光下视,停落到两人的手上。
林祈安顺着他的指节,把兔子草戒指戴到他中指上。
戒指覆盖到中指的白绫上,纯白和翠绿交叠到一处,两种颜色交相辉映,就像本该如此一般,一点也不突兀。
兔子耳朵在风里疯狂甩着耳朵,很可爱。
“送给我?”
林祈安单手支颐,不置可否。
又不是什么特别的小玩意,编出来打发时间而已,送人就送人了。
“谢谢。”江榭辞平声道谢,他很喜欢。
这声道谢很诚恳,诚恳的让林祈安下意识挺直了腰板。
林祈安偏头看了眼正用手拨兔子耳朵的人,他眉间平淡,可眼神又很专注,看起来确实是很喜欢。
林祈安沉默了,她内心有些复杂,看来这孩子是没得到过别人什么像样的东西,不然何止于几根草也能如此入眼。
心里酸酸闷闷的,林祈安忍不住说:“这算什么,下次送你些更好的。”
江榭辞闻言望向她,一双眼睛黑黑的,“真的?”
林祈安只觉心更痛了,“真的。”
如此这般,林祈安就不禁多和他说了些话。
“在我们那儿,戴戒指是有讲究的,戴的位置不同,意思也不同。”
江榭辞又拨了下兔子耳朵,问:“那右手中指是什么意思?”
林祈安哑然,这她还真不知道,下意识就戴到他有白绫的那个根手指了。
江榭辞细细观察着她的表情,知她答不出来,就又问道:“那你记得几个?”
林祈安只好搜肚刮肠地答了几个。
听到她说左手无名指代表结婚的时候,江榭辞顿了几秒。
结婚吗?那是将两个人绑到一起,具有排他性、唯一性、长久性的一种独特仪式。
等林祈安趁着聊天的闲空往身后看了眼,没发现风兮摇要出来的动静,却注意到瞿尚在离他们好远的距离。
他在石阶的另一头,一个不远但又不会打扰到人的距离,显然是刻意的。
林祈安这才终于回神过来,觉察到自己在干些什么,一口牙都快咬碎了。
夕阳西斜,飞鹤衔来一片绚丽的霞彩从极远的天幕归来。
紧闭的大门“吱嘎”一声开了。
祈安,你清醒一点啊,他在勾引你啊!(bushi)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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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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