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鸣镇恶鬼现世
“阿蕴！”一声惊叫刺破黢静沉夜。
谢灵蕴双腿离地，忽地把着一人的手臂，道：“谢兄，是你？”
“嗯。”谢徵抱着他坐起来，二指搭上他手腕，一道温和的灵力充盈谢灵蕴的全身。此时是夜中三更，想来是他梦中大叫惊醒了谢徵。
“多谢。” 谢灵蕴正要合衣躺下。
忽地，一道惊恐的吼叫声响彻深山。
“救命！救命！救救我！”
浓郁的血腥味直冲山顶。山道外，农夫循着微弱的灯光，跑过竹林，逃命也似地朝着竹屋奔过来。
“呜呜！”农夫发出一声呜咽，还未踏入院中，整个人就遭到鬼物吞食。一群鬼物撞开竹门，冲入院中，铺天盖地的怨气杀将过来，朝着二人而来。
谢灵蕴侧耳细听，闻到浓重的血腥味。谢霖当即挡在他身前，一甩袖摆，卷起一道狂风，卷着怨气散去四面八方。
谢徵拧眉，望着头顶四散的鬼云，“天下百年，恶鬼绝世。今日为何重现世间？”
谢灵蕴垂头思忖：莫非是他重现世间，因此恶鬼重新降临人间不成？
山中湖心岛，不正是他挖出谢徵的湖泊么？他初入山顶湖泊之时，碰到几只游魂妄想吃掉他。游魂这东西虽无攻击力，咬人也咬不疼，甚至连鬼怪都算不上，只是往往一大群游魂寄居于死尸坟墓之地，靠吞食尸体而活。但凡有恶鬼降世，必有游魂卒子随从出没。
然而，他就是一只鬼！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在他心中呼之欲出。
世间唯一的一只鬼就是他，而他早死在百年前。他的的确确是死了，死在百年前。他的肉身腐烂，魂魄消散。可他如今行走世间的这一副身躯到底又是谁的？他不记得了。
谢灵蕴犹如寒芒在背，浑身冷汗涔涔。
鬼哭狼嚎不绝于耳，黑风卷土重来，撞开屋门。
谢徵一手捞起谢灵蕴，闪出屋外。院中圆月晦暗，空中游魂飘荡吼叫。
谢灵蕴稳稳当当立定在院中，谢徵拔剑劈开血腥的浓雾。鬼怪横冲直撞，尖叫不绝，饶是他的耳力再好，可听音辨位，但也无法在一片嘈杂之中辨出谢徵的动静。
他担心谢徵，伸手四处摸索着，“谢兄？”
恶鬼迅猛地咬住他的肩头，谢灵蕴一掌打过去，力道太大连带着自己跌在地上。
“阿云！”谢徵飞出一剑，劈开他肩上的恶鬼。
恶鬼化作黑烟散开，谢徵拨开迷雾，捞起躺在地上的谢灵蕴。谢灵蕴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微微怔愣，谢徵的呼唤似曾相识，令他熟悉不已 。
谢徵把着他的肩查看，道：“鬼怪是从山顶上下来的。”
大鬼王独霸山头而居，无数小鬼蜂拥而来，依附在鬼王的地盘生存。谢灵蕴这只活生生的大鬼王在此，不免引得无数恶鬼前来。
谢灵蕴道：“不好！”
耳旁风声呼呼地吹，谢灵蕴陡然一个激灵，攥紧手心，“山下镇子住着村民。恶鬼是要逃往山下。”他驮着谢徵走回竹屋时，路过山脚下的集镇，名为仙鸣镇。
谢徵二话不说，就要疾步下山。他回身道：“阿蕴，抓牢。”谢灵蕴还在兀自思忖，谢徵一只手已揽着他的肩膀嗖地飞跃竹林。
群鬼双目赤红，暗夜下犹如无数火光，朝着山下蔓延。
“鬼啊！鬼啊！”
“快跑啊！快跑啊！”
果不其然，仙鸣镇大街上行人慌忙逃窜，恶鬼张开黑洞洞的血口追逐，吞食凡人。
谢灵蕴稳稳当当地落地。忽地，鬼物席卷的黑风朝他冲撞而来，谢徵一剑劈开风势，攥着他的手又收紧几分。他握一握谢徵的手臂，示意自己没事。
大街上，一众身着青衣道袍的剑修急念咒语，符篆撒在空中，剑光噼啪，与大鬼缠斗。
符篆化作一团火烧得恶鬼一干二净，村中四处火起，村民急忙闪躲。
老翁衣衫褴褛地趴在地上，头顶游魂飘荡，他喃喃道：“是谢灵蕴回来了！是鬼王回来了！”
谢灵蕴二指顶一顶眉心，他好似已多年不曾自旁人口中听过他的名字。
畏畏缩缩的小弟子躲在草垛后，道：“大师兄，这什么鬼东西！杀都杀不完，我只在书上见过！我们今日竟要命丧于此么？”
气宇轩昂的修士一剑斩下，回身怒斥：“说什么丧气话！不就是恶鬼么！”他一面杀退恶鬼，一面教训小弟子：“书上见过也算见过，平日里教你们的法术剑术都忘光了么！”
他这一声厉呵，逼出众人勇气。一众畏畏缩缩的小弟子连忙跳出来，举着剑杀进阵中去。
另一名执剑弟子惊恐道：“师兄，百年前，世间恶鬼便已死绝。为何今日横空出世？人世间又将大难临头不成！”
谢徵剑斩恶鬼头颅，庇护着村庄中的百姓，喊道：“大家速速躲避，不要出声！”
杀得一半，游窜的恶鬼顿住，数道红目在云层中四处睃寻，似是在搜寻猎物。
一时间，整条街寂静无声。
众弟子举着剑，蓄势待发。村民们捂着嘴，不敢叫出声。
“哇哇哇哇！”草垛后忽然传来一声哭泣。
刷刷刷！登时千百双猩红双目盯着草垛！云层中显出一张青面獠牙的鬼脸。看来这就是这一群小喽啰的鬼头领了。
谢灵蕴急忙奔过去，抱起草垛后哭泣的小孩。
身形高大的青面鬼王猛地朝他怀中扑过来。他翻过草垛，滚落在一处平地。忽地脚踝一处剧痛，杀招随之而来，一只利爪破风而来，谢灵蕴急忙躬身护住小孩，利爪抓破他的肩膀。
众弟子一齐蜂拥而至，照着青面鬼王兜头一剑。
“谢兄！接住！”他大喊一声，朝谢徵抛出小孩。谢徵飞起接住小孩，谢灵蕴挥手掷出数道桃核，逼停青面鬼王的脚步。
谢灵蕴失明不便，他唯恐护不住这小孩儿。他扶着草垛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耳朵细细辨听着谢徵的动静。
谢徵怀抱幼童，闪过来扶住谢灵蕴，“阿云？”
谢灵蕴摇头，捂着肩头的伤，道：“不碍事，救人要紧。”
青面鬼朝着人群中跑过来，一道剑风扫荡而过，谢徵出手护住身后的村民。
只听执剑弟子怪叫一声道：“这鬼青面獠牙的，怎么长得这么丑！”
接着青面鬼的一记重拳砸下，谢徵提剑嗖地飞出。长剑砍断鬼王手臂，鬼王惨叫，发出刺耳的声音。剑锋凌空而起，耍出呼呼风声，尖锐的利爪抵挡不住长剑。
谢徵一剑削去青面恶鬼头颅，一团黑雾散去。
一群游魂似是对谢灵蕴垂涎不已，将他团团围困在旋涡忠心。
“阿云！”谢徵扑进黑雾中。
游魂横冲直撞，咬住他的肩膀，谢灵蕴惨叫一声，霎时梦回黄泉百年间与恶鬼争斗厮杀的噩梦。
忽地，一只手牢牢地拉住他，“走！”谢徵随即拽着他冲出血雾。
剑未出鞘，谢徵一招袖风之下，游魂散尽。
谢灵蕴兀自沉思，他暗道：他当真挖出来个宝贝。谢徵修为深不可测，杀鬼剑都不必出鞘。
可他又疑惑起来，如此说来，百年前登顶修真界第一人的谢灵蕴又如何能与他匹敌，又如何能任由他给他刺个对穿？谢灵蕴捂着头，对于谢徵却不好再怀疑揣测待之。
怀中幼童安然无恙，一名妇人哭嚎着跑过来抱走他。
谢灵蕴半只身子还倚着谢徵。谢徵随即俯身，握住他的脚踝。一道兽夹砰的炸开，谢灵蕴恍然大悟，原来脚踝剧痛，是因误踩兽夹之故。
谢徵轻轻握住他的脚踝，掌心灵力源源不断的热意传来，他脚踝伤处完好如初。谢灵蕴一时愧疚不已，谢徵处处救他，目下又受他治伤之恩，他怀疑揣测谢徵，说来真是惭愧。
他真心感激，道：“多谢。”谢徵一笑，一手不动声色地扣住他手上的肩膀，为他疗伤。
集镇上村民负伤惨重，躺在街道哀嚎，修士稍坐修整，朝为首的大弟子汇报伤亡情况。
一行救死扶伤的修士随即朝他们走过来。为首的正是方才出言激励士气的大弟子，他道：“二位道友，多谢出手相救。”
谢灵蕴挥挥手，不在意道：“好说好说。”
大弟子道：“在下剑宗弟子周炼，这位是我的师弟周仪。”
谢灵蕴忽然一怔。
竟然是剑宗！自谢灵蕴死后，他的国师府一干修士随着殒殁，修真界不再听他号令，而是以剑宗为首。说起来当年就是剑宗带头围剿他，他与剑宗的恩恩怨怨恐怕七天七夜都说不清。
周仪年轻气盛，连说话也带着一派自负的语气，他拱拱手，见礼道：“在下周仪。”他看着谢灵蕴，一番审视，“修真界我从未见过二位高人，不知二位出自何门何派？”
谢灵蕴笑道：“我二人游历四方，无门无派。”
周炼看谢徵身手不凡，已是心生好奇，但不好再多问。
此时村民叫嚷起来，“道长！道长呐！”周炼周仪顾不得谢灵蕴可不可疑，带着一众剑宗弟子连忙朝村民跑过去。谢灵蕴也拉着谢徵跟上。
周炼扶起受伤的老翁，道：“老人家，您还好吧。”
老翁拄着拐杖，道：“道长啊，我们都是好人呐，您可一定要救救我们。”
周仪笑道：“当然当然，我等必然尽一份力。”
老翁道：“道长，实话说，几天前村子里就出了怪事。我们整座村子的人莫名失踪了一大半呐。那些在仙鸣山闭户修仙的道士都请不下山来，还得亏遇到你们。”听说仙鸣镇是人间的修仙圣地，听老翁一说看来不假。
谢灵蕴思忖，道：“老人家，村中的人是何时开始失踪的？”
老翁摸着胡须，细细地想，回道：“就是七日前失踪的。”
谢灵蕴掰着手指头数，心中方寸已乱：七日前！岂非就是他降落凡间那日？
天下承平百年，岂是说乱就乱的？
如此，他唯一可以肯定的便是：恶鬼是随他一同降临世间的！
谢灵蕴道：“老人家，动问失踪的这些人家都住在何处？我们也好前去探查究竟。”
老翁迟疑良久，似是惧怕，“你们当真要去看？”
周仪也道：“老人家，您不用怕。我等出自天下第一大修真门派剑宗。这位是我们的剑宗掌门首徒，修为高深，一定能帮你们除鬼。”周炼周仪一行是来此拜山问道的。夜中前来仙鸣镇投宿，不想遇到这等怪事。
老翁领着众人前去，周炼周仪一马当先抢上前护众位小弟子。
老翁道：“就是村中的这些人家。悄无声息地，头一天人还在，第二天天一亮，人就不见了影子。消失的无影无踪的。”
谢徵牵着谢灵蕴慢慢地跟着，他扣住谢灵蕴的手腕，防止他走丢。
谢灵蕴甫一进门，就闻到一股阴森的鬼气。没办法。他自己做了一百年的黄泉之鬼，早就熟悉这股味道。
谢徵挥袖，袖风吹开阴森冷气，他撩起眼皮，四周扫视一番，道：“看来就是那只作恶的青面鬼。”
周仪心有余悸，道：“青面鬼王杀死了，但他底下的小喽啰一哄而散，不知所踪。这可怎么办？”
谢灵蕴道：“恐怕还没逃走！”
周炼忽地变色，看着他道：“什么意思？”
老翁悲泣地哭道：“那！那这些村民呢？”
谢灵蕴垂头，一众剑宗弟子也默不作声，只怕这些人十有**都遇害了。
谢徵道：“恶鬼狩猎，寸草不生。”
阴森寒气笼罩之下，破败的房屋中耗子都直挺挺地犹如一具干尸，房中半点活物皆无。恶鬼掳走这些村民恐怕就是在找寻目标狩猎。今夜特意挑选夜晚悉数出动，也只是恰好碰上狩猎之日。
谢灵蕴道：“不错，这座村子是遇到恶鬼来狩猎了。”他神情颇为凝肃，“老人家，鬼怪极有可能已经得逞，潜伏在村民身上，整座村子的村民还须得盘查一番。”
一众剑宗弟子在后面小声议论，“狩猎！”
周炼道：“只有鬼王谢灵蕴，才会如此丧心病狂地狩猎活人！”
谢灵蕴捏紧衣袖，谢徵护他护得更严实。
小弟子战战兢兢地磕着牙，道：“大师兄，我平生从未见过鬼怪，只在书中见过。鬼王出黄泉！人间生灵灭！说的是真的么？”
另一名小弟子道：“那！那这位道长为何一剑轻易就把鬼王杀了。”
周仪敲他的脑袋敲得梆梆响，道：“一看你平日就没认真听过先生念的书！真真正正称王称霸的谢灵蕴，可是登鬼仙的大鬼王。又岂是青面鬼这种占山为王的小角色能比的？”
“谢灵蕴，会不会没死？”小弟子终于说出众人心底的疑问。
周仪笑道：“或许鬼王谢灵蕴他真的没死，他带着他的万千鬼子鬼孙杀回来了！”
谢灵蕴闻言浑身一震。
“啊！”小弟子怪叫一声。周仪这一声玩笑话着实把众人吓一跳。
周炼摇头道：“百年前，世间最大的鬼王谢灵蕴早已身死魂销，世人皆知，有目共睹，纵他是真仙肉身，也断无还魂夺舍之能！可惜世间平静不过百年，却又要掀起滔天大祸。当务之急，须得昭告各大门派鬼物的踪迹，提前商讨应对之法。”他在一众小弟子面前只好强自镇定，道：“速速盘查村民，然后回师门禀告掌门。”
身后的小弟子齐声道，“是！”
周炼周仪领着人散开，立时去盘查村民有无异样。
若是身遭恶鬼夺舍之人，言行举止与常人有异，恶鬼的还未与活人身躯完全融合，轻易就可看出端倪来。
老翁连连摇头，长叹一声道：“连当年登顶修真界第一人的谢灵蕴都杀不死鬼王，更何况如今的修真界。”
百年前鬼王出世，人间惨祸历历在目，谢灵蕴是一介凡人之身，确实无法将其斩杀剑下。如今他再次来到人世间，却是一具鬼身，躯体行将就木，灵力低微，他也更加束手无策。
谢灵蕴捏着手心，半晌回不过神。
村民一一盘查完毕，皆无异样。剑宗弟子即刻就准备回山。周炼朝谢灵蕴二人拱手，道：“今日多谢二位道友出手相救，我等还有要事在身，就此告辞，再会。”
谢灵蕴笑道：“道友，在会再会。”谢徵微微点头，示以回礼。
周炼周仪，一众弟子转身就走。谢灵蕴想了又想，终究还是道：“道友留步。”
一行修士已步出村镇大门。闻言，纷纷回头望着他。
谢灵蕴掏出袖中桃核，分给众人，道：“此物是我拾来的宝贝，我也是偶然间发现此物可以辟邪镇住鬼怪。你们去剑宗，一路山高水长，必定凶险，有护身宝物在身，总归多一些胜算。”
周炼迷眼打量着他，看到他身侧一脸肃穆，深不可测的谢徵，只得收回目光，不好再无礼探究。他伸手接过一把桃核，道：“多谢。”他握着桃核大步而去，并非分给众弟子，似是并不把谢灵蕴的话当一回事。
镇上百姓都已各自回家。鬼怪这东西吃人，可往往垂涎的是法力强大，灵力高强之人。越是修为高深之人，越容易招惹鬼怪缠身。
谢灵蕴沉思道：“整座仙鸣镇修炼问道的修士多，鬼怪应当是闻到强大的灵力，因此潜伏在这里，一路狩猎村民，一路等候过往的肥鱼。”
说完，他就觉得肥鱼的形容不妥。虽然灵力深厚的修士的确是恶鬼垂涎的猎物，但是谢灵蕴还是摇摇脑袋，觉得不妥。
谢徵笑答：“不错。的确是——肥鱼。剑宗的弟子灵力的确足够深厚，不怪乎恶鬼觊觎。”好似不论谢灵蕴说什么荒唐的话，在谢徵这里都有回应。
谢灵蕴闻言一笑，隐隐又有些担忧。他前半辈子都在杀鬼，杀到最后，天底下只剩他这一只最大的鬼王。没想到重回人间，恶鬼降世，又将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他攥着手心一星半点微弱如烛火的灵力，望天兴叹：他没用了，救不了世人了。或许这场灭世浩劫，只能由他们自己来化解。
他捂着头犯困，想就地躺在草垛里睡，他道：“谢兄，早点休息。”他还有着与从前逃亡时一般的习惯，找到合适的地方，以天为被以地为庐，凑合睡着就成。
谢徵不假思索，扣着他的手腕，朝山中走，“我们回家。”
谢灵蕴一时无措，他四海飘零，上穷碧落下尽黄泉，何处有家？他忽然一拍脑袋，想起来山中竹林茅屋就是他二人的家。
风声呼呼刮在脸上，谢徵两步疾走，就已瞬时回到茅屋。
“早点休息——”谢徵亲自牵引着他到房间，为他关上门。
谢灵蕴翻来覆去睡不着，犹在懊恼脑袋不记事的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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