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杏花楼当差的时候，每至寒冬，楼中总要熬一锅锅胡辣汤，就端到杏花楼外，供给往来食客、路人、甚至是流浪者驱寒裹腹之用。
胡辣汤以羊汤或骨汤为底料，依次加入木耳丝、粉皮丝、油炸豆腐丝，大火烧沸，填冷水再烧沸，等待途中将面筋清洗，面芡搅稠，待锅充沸后勾入锅内并搅拌均匀，撒入胡椒辣子五香粉，汤烧开淋入香醋、香油，即成。
都不需入肚，只闻上一闻，温流就自内而外驱逐严寒。
云双发麻的四肢终于得以缓和，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剑尖，登时端出谄媚的笑脸。
想来，这就是华师姐提到的，代任掌门的弟子，师姐的师弟，凌云派的大师兄，冷脸叼草男，凌昀风。
她伸出手，用指尖捏着那柄剑，将它从自己眼前挪走：“师、师兄……”
凌师兄怒不可遏，长剑又戳了过来：“笑得恶心死了！谁是你师兄，我才是师父收的最后一个徒弟！”
笑得恶心的云双收起嘴角：“……”
怎么，隐隐有些醋味。
云双低头看了眼咕咚的锅，不再说话，从背包里又掏出两只碗，舀了两碗热腾腾、黏稠稠的胡辣汤，在凌师兄不甚理解的注视中，递了一碗给他：“师……不，少侠，来碗胡辣汤暖暖身子吧。”
凌师兄瞬间长眉挑到额头，气得连气都生不顺了。
这丫头是不是缺心眼！
*
华师姐急吼吼抱着驱寒散赶回观雪楼，映入眼帘的是角落里围着大锅的一众弟子，当即惊掉了下巴。
不仅有来观雪楼领冬衣的外门弟子，有原本在屋子里分发的凌云弟子，甚至还有她的亲师弟！
一大帮子人，蹲着地上，捧着碗盯着锅，那眼神儿，恨不得往大锅里吐两口，让别人一碗也捞不着。
这像话吗！
她两眼一睁，看不到凌云派的未来。
华师姐看着魔怔的弟子们怒极上前，清了清嗓子。
凌云峰吃成花猫的弟子们“唰”地站了起来，气沉丹田地喊了一声“大师姐”，喊完才想起来心虚，望天的望天，看地的看地。
凌师兄也站了起来，依旧是瞧不起万物的模样，手里还稳稳端着那只剩小半碗胡辣汤的碗。
华师姐立刻板起脸来，颇具大师姐的威严：“不好好当差，却逼着小师妹开火腆着老脸蹭起饭来，我看你们一个一个欠收拾了！”
云双忙摆手：“师姐，是我自己要熬一锅去去寒的，和师兄师姐们无关。”
华师姐一听，立刻喜笑颜开，温热地手捧住云双的脸蛋：“啊呀，我们小师妹就是勤劳能干，而且善良。”
云双团子一样的脸颊肉肉任师姐揉捏，心想，自己真是幸运，多好多温柔的师姐呀！
但当华师姐转向众人时，脸又瞬间黑了下来：“我要带小师妹去见代掌门，你们赶紧把这里收拾好。师妹的东西该归拢的归拢，该清理的清理，然后回去当值！再有下次，就罚你们泡两个时辰寒潭！看你们还敢不敢作死啊！”
好、双、标！
一众凌云弟子满头冷汗，稀里哗啦地开始收东西洗碗筷。
唯有凌师兄恶狠狠地盯着云双，眼瞅着华师姐要带她走，端着碗，嘴里高调的反对噼里啪啦：“喂，她要修为没修为要天赋没天赋，我从山上逮只猴都比她四肢协调，这样的废物留下也是浪费口粮，你还不立刻把她送下山。”
云双有些红温，瞪着眼睛却不敢看师兄。
她只是冻僵了而已！哪有他说的那么过分！
华师姐摇头，神情略显不悦：“我凌云傲骨，诺抵千金，你若是无事，就去抄一百遍门规。还有，你刚才的话很不中听，你说师妹就是说我，再叫我听见，我们就不归台见。”
华师姐说完，牵着诚惶诚恐的云双，离开了观雪楼。
云双感动之余，又如芒在背。
怎么感觉，自己日后有苦头吃了呢。
她扭头，看向立在楼前风雪的凌师兄。
师兄身后，长天雪满楼，角落是忙成一团的弟子，可偏偏，他孑然一身，背伏长剑，乌发猎猎。
云双看不懂他冰冷的神情中传达的什么样的情绪，只能感觉，他望向这边的眼神，很复杂、很狰狞，像要生吞了她。
随后，她看到，凌师兄端着碗的那只手，抬臂，仰头，一饮而尽。然后他不知道从哪捏出来那根绿油油的草，放进唇间，潇洒扭头。
云双：“……”
草才是本体吧！
*
华师姐牵着云双的手腕，难得无话。她走得很急，云双要小跑才能勉强跟上。
一路往执剑楼去，云双实在没忍住，小声道：“师姐……”
华师姐闻声放慢脚步，扭头温柔一笑：“什么事？”
云双抿唇，将怀里的石头又掏了出来，她仔细看着，道：“师姐，这究竟是什么。”
华师姐停了下来，拧眉看向云双手中的玉佩。
一高一矮两个人影，怔愣地对视了好一会儿。
华师姐最终叹了口气，颇有些认命的意思：“小师妹，这些原应由师父同你讲，但我猜她大概也懒得回忆这些前尘往事了，所以我自作主张，给你讲讲你手中玉佩的来源，你且当个故事，听过，就罢了。”
云双正色，认真竖耳听。
凌云派之初，不过是一修在峰顶的剑庐。江湖子弟以攀凌云为荣，诸多少年豪杰于此相逢，便有凌云六侠的美名。
六个来自江湖四海的优秀剑客志同道合，共闯江湖，原是一段佳话，可江湖贪嗔痴妄足以吞噬人心。五年、十年、三十年，凌云六侠分崩离析，彼时的六位挚友，只剩两人。
二人回到凌云剑庐，以匡扶正义为旨开派立宗，才有了凌云派的雏形。
是为——
龙鸣激荡凌云尺，狂歌醉卧酒与仙。
垂暮之年，其中一人选择下山归往江湖，以天然玉石相赠，期待日后，徒子徒孙江湖再见。
而那流落江湖的玉石，如今就在云双手中。
华师姐沉浸在回忆中，喃喃道：“这是天意，是祖师爷在冥冥之中引导你回来，与我们相逢。”
云双听到这连忙摆手：“这不是我的，是一个大侠给我的。”
华师姐抱臂：“那他怎么专给你不给旁人？”
云双挠头绞尽脑汁：“他……这个……我……”
华师姐立刻伸出一指摁在云双嘴唇上：“嘘，小师妹，不必解释，你就是天选之子，千万不要妄自菲薄。”
云双含糊道：“……可素……”
华师姐又牵起云双的手腕，继续安慰：“我知道你在担心些什么。我们师父虽然只是暂代掌门，但也是江湖上的佼佼者。在我和凌昀风之前，她带过的弟子跟地里的韭菜一样一茬又一茬，只不过现在年纪大了，懒得折腾了而已。所以，安心啦，师父有的是手段。”
云双汗流浃背。
师姐，这手段，是正当的手段吗？
怀着忐忑的心情，云双在执剑楼见到了自己未来的师父。
凌云派的代任掌门是一个看不出年纪的女人，肃穆庄严，她冷若冰霜的眼睛扫过来时，云双不由自主地想下跪。
于是她也真的“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许是内力雄厚的缘故，代任掌门的声音空旷，她对着华师姐如菩萨一般一挥手：“卓风，去忙吧，我与你小师妹单独聊聊。”
华师姐鞠礼：“是，师父。”
临走，华师姐还偷偷冲云双握了握拳，暗示她“加油”。
云双欲哭无泪。
不是她不想啊，是她这个人就没油可加啊！
掌门只扫了一眼云双一眼，就知道她是何天资，她向云双伸出手掌。云双只觉一股强大吸力“啵”地一声把她怀里的那枚玉石拔了出去，诧异抬头，就看到那石头已经安安稳稳地落在代掌门手心。
掌门细细端详一阵：“祖师们既选择你，你必然有过人之处。”
云双指了指自己：“我吗？”
我？过人之处？
掌门将玉石还给云双：“卓风将这玉佩的渊源都与你讲过了吧？”
云双点头。
掌门也点头：“你跪也跪了，纵使我有千万想法，也不得不遵从先祖师命。今日起，你云双，便是我**云第二百五十名亲传弟子。”
云双：“……”
不好意思，第多少名？
二百五十？
现在她算是知道为啥凌师兄那么自信地扬言他才是师父最后一名弟子了。
云双泪流满面，好一个桃李满天下。
师父让云双起来，云双费劲地爬起来仍是两股颤颤。
师父有些不太高兴：“怎么，你很怕我？”
云双滚了下喉咙，坦诚道：“……我怕我把您气死。”
师父一愣，正色道：“小云双，你可知，鼎盛时期，就连只猪到了为师手里，都能开口说人话，你还能不如猪吗？”
云双：“……嗯。”
师父！猪不必不如人，人不必贤于猪啊！
于是那几日，云双让师父切切实实领悟到了什么叫，人不如猪……
同时，云双也发现了，即使是师父这样呼风唤雨、沉稳严肃的完美人设，实则也是有些性格上的缺点的。
比如说，死要面子。
具体体现在，削尖了脑袋非要给云双冲破曲骨穴。
三天了，整整三天不眠不休，师父提着云双坐也打了、功也传了、药也吃了、汤也泡了、武也练了、骨也淬了，疼得云双嗷嗷只叫，愣是一点用也没有。
终于，折腾了三天的执剑楼消停下来。
师父对着一地古书典籍沉默良久，脸色铁青。
云双莘莘道：“……师父，徒儿天资有限，不然就不要学那些功力心法了，学点剑术下山，没事练练强身健体也许啊……”
师父黑着脸打断她：“不可。现在全江湖都知道你是我**云的徒弟了，日后若有人与你切磋，你如何扛着的住一招半式？”
懂了，师父在嫌她丢人。
她的徒弟对她造不成任何威胁，却足以让她在教育界声名狼藉！
云双苦瓜脸道：“那我不下山？”
师父继续否认：“更不可，你不招惹旁人，旁人便不招你吗？我活着倒还好，若我死后谁能护住你一世不露馅？我岂非死不瞑目了？”
云双哪敢说话，也乖乖坐着，小脸煞白。
等等。
除非……
自己死在师父前头……
云双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她不知道师父在想什么，但也知道决不能让师父再想下去了，连忙大叫一声跳了起来：“师父！练我！猛猛练我！金钟罩？铁头功？胸口碎大石！”
哭了。
她到底为什么要手贱收下那块破石头啊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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