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会如此……”惊到极致,明珠也只恍惚着挤出这么一句。
对面的女人冷笑一声:“我从前也是这么想的,然后当了十五年见不得光的外室。”
她看清了明珠脸上遮掩不住的惊慌,劝道:“想办法脱离这个身份吧,不要太相信男人,与你好的时候,总是甜言蜜语不断。不想与你好了,光是冷待就能揉碎你浑身的筋骨,让你变成只能对他摇尾乞怜的可怜虫。”
她一点掩饰都没有,将最丑陋的真相直接拆解在了明珠面前。
直接到让明珠完全难以接受。
她无法接受自己在外人眼中,竟然是一个外室。
可她又没底气反驳面前的女人,因为她自己心中清楚,自己已算不得清白。
虽一直盘算着的都是等爹爹来盛京后再做打算,可真要说起对容瑾没有一点想法,那连她自己都要觉得太假。
明珠心虚了。
她甚至连自己都有些辨不分明,此刻她心中到底在想什么,是在悔恨,还是在害怕,抑或是在为容瑾辩驳?
“我……可老爷从未说过要我当他的外室。”
钱夫人的眼神淡淡扫了过来,她没有立刻说话,却像是什么都说了。
女人的手在米糕上轻轻晃了晃,最终还是没有捻起第二块。
她站起了身,轻轻拍了拍拢在一起的裙摆,将它们重新理顺,才慢条斯理道:“妹妹自己慢慢想吧,你年岁小,想得慢些也来得及,但一定要想明白。”
说罢,她脸上又带上了与初见时别无二致的笑,却完全及不上那时的风情万种,重新变回了寡淡、毫无记忆点的女人,“不管想不想得通,都欢迎你来清歌院寻我吃茶,我院中的茶,不甜,有些苦,却很值得一品呢。”
她重新戴上了纱帽,不等明珠说话,又自顾自地离开了屋内。
像来时那样突然一般,离开时也很洒脱。
午后的阳光撒在她飞扬的裙摆上,明珠却再看不见她先前解读出来的肆意,反而感觉看见了无形的系带缠满了女人全身,将她锢在丝质编织的囚笼中动弹不得。
明明已接近盛夏,她却莫名打了个寒颤。
外室……吗?
***
明珠魂不守舍地在房间里坐到了夜幕降临。
她心中盘演了无数遍,想要等容瑾来时,问清楚现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为什么将她放置在这里,变成旁人眼中见不得光的“外室”,却一点交代都没有给她。
可左等右等,等到饭菜都放凉了,还是没有等到容瑾要来的消息。
她本就凉了半截的心,这下真的快凉透了。
“姑娘,先吃点吧。”宋婆子站在身后,劝着。
明珠的眼神落在已失了色泽的菜上,终于点了点头。
宋婆子悄悄松了口气,上前一步,“这菜都冷了,我让他们再端下去热一热吧。”
“不用了,这样也挺好的。”明珠制止了宋婆子要去叫人的动作,“婆婆你也先去吃吧,在这里守了这么久也饿了。”
“姑娘说哪儿的话,伺候好姑娘就是我最重要的事。”宋婆子连连摆手,想要去拿筷子为她布菜。
明珠伸手按住了宋婆子的动作,“婆婆你去吃吧,我习惯自己吃饭,不用谁伺候。”
她本就只是个出身乡野的普通女子,也没想过要做谁的外室,又怎么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这样的“伺候”?
她端起已经不再温热的碗,随意拨了筷米饭送进了嘴里,又胡乱夹了一筷子菜,出神地咀嚼着。
心中仍在想着钱夫人今日对她说的那句话,可口中的菜嚼着嚼着,却突然品出了熟悉的味道——
是她仍在祁县时,吃惯了的味道。
“宋婆婆!”明珠放下了碗筷,高声喊着。
方才让宋婆子先去吃饭的是她,但现在想把可能刚刚吃上饭的宋婆子叫回来的也是她。
明珠实在忍不住,因为她心里急迫地想要知道,是不是像她猜测的那样。
一声没人应,明珠直接站起身,走到门口再唤了起来。
旁边的小间推门而出一个身影,正是终于听到呼唤急匆匆跑出来的宋婆子:“姑娘,可是有什么吩咐?”
“宋婆婆,小厨房的人都在何处?”明珠问了一个令宋婆子始料未及的问题。
因为实在是没想到,宋婆子愣了一愣,才回复明珠:“下人们都住在西厢房,姑娘可是菜色不合胃口?”
明珠摇了摇头,提起裙摆就要离开院子。
宋婆子不明所以,跟在明珠身后连连劝问:“姑娘别急,若是哪里不顺心了告诉老婆子,西厢房都是些粗人,万一冲撞了姑娘……”
明珠第一次没有回应宋婆子,提着裙摆快步向前。
宋婆子毕竟年纪大了,腿脚没有那么利索,明珠又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竟一时间真追不上去,只能眼睁睁看着明珠的身影消失在了转角处。
这宅子不算太大,但西厢房是最偏僻的一处小院,便也走了一小会。
大约是住的人多,西厢房的灯燃得比她一人居住的主院还要亮些。
才刚靠近,明珠就听到了厢房里嘈杂的人声。
如宋婆子所说,真是一群“粗人”。
他们大着嗓门聊天,开口说的话不乏粗鄙之词。
但这都算不得什么,她从前住在乡下时,听过许多更难听的话,比起那些,这帮人说的也不过尔尔。
让她慢下脚步的,是他们正在谈论的内容。
“大金,你说这位,到底能成吗?”一道年轻沙哑的男声最先挑起了话题,明珠一听,就知道是在说她。
“这……我也不知道。”回答的人应该是大金。
“我也真看不懂了,要是说老爷把这位放在心上,又把人放在这里。若说无所谓,又把大金都安排了过来。”第三个男人插.了进来。
最先开口的那人不知道用手拍了哪里,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才道:“就是说!大金可是连老爷去扬州都要带着走的大厨,真是怪事!”
“我没你们说的这么重要。”那大金对二人的猜测不置评价,只不咸不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大金你真是闷葫芦,左右无人在此,咱们说点掏心窝子的话。”第三个男人不赞成大金的谨慎,很努力地想要套出大金的话,“我也没什么大志向,我就想多攒点钱,早点娶个婆娘回家,再下个崽儿,这辈子就不白活。”
“如果这位上不了位,那咱们留在这,不就跟被流放了一样吗?这位还是乡下来的,手里肯定没钱,你瞧她来了两天了,也不知道叫咱们过去立威。规矩都不懂的人最难搞,这样下去,咱们还怎么攒钱?”
“我也这么想。”第一个男人立刻接着这个话说了起来,“如果不行,我看还得谋其他出路,我娘还让我帮衬着点弟弟们,若是被流放在这里,那岂不是废了?”
他们口口声声,字字都是算计。
明珠猫着身子躲进了阴影里,浑身发冷。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起来,只觉得自己似乎不该出现在这里。
明明被说三道四的人是自己,她却完全找不回冲进去和他们当面对峙的勇气。
她心中最后的侥幸,在他们冰冷的计算之下,被击得粉碎。
钱夫人说的没错,只要她住在这里一天,就脱离不了一天“外室”的名头。
但最可悲的是,她毫无办法。
这里不是祁县,她从小生活到大的地方,而是盛京,一个走一步,就有三层规矩的陌生地方。
连盛京的下人,都可以在背后嘲笑她“没规矩”。
她为了尊严强行离开这里,然后呢?
明珠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靠在西厢房外的围墙上,右手紧紧地揪着前襟,胸口处闷闷地疼。
脸上也有些发痒,她又抬手去抹了抹,才发现是自己眼中滚下的泪珠。
她后悔了,她不该半推半就地跟着容瑾独自前来盛京。
她想爹了……
“姑娘?”宋婆子的声音突兀出现在了夜空中,厢房内的讨论声戛然而止。
宋婆子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费劲地眯着眼睛,勉强辨认出躲在阴影中的明珠,大声道:“姑娘怎么靠在墙上?身子不舒服?”
她费劲地快步赶到明珠身边,想要把她扶起来,又大声喊着:“柱子!去请大夫!”
“不用了婆婆,我没有不舒服。”明珠别过脸,躲过了宋婆子的搀扶,“别让他们麻烦了。”
说完,直起身子低下头,用比刚才还要快的速度,快速离开了西厢房。
宋婆子匆匆赶来,气都没喘匀,就眼见着明珠又从她眼前溜走,傻眼了。
但比她更傻眼的,是刚才在西厢房里说话的那几人。
不止说话的三人,还有两人从始至终都还没来得及说话,他们坐在屋子里,一个个全都僵成了木头。
被宋婆子叫了一声的“柱子”正是刚才第三个说话的男人,他整个人都快要拱到桌子底下去了。
而宋婆子见屋里明明亮着灯,却无人回应她,终于有些反应过来了。
她实在无力现在就跟着明珠又跑回正院,干脆转身一脚踹开了西厢房的大门,叉腰骂道:“一群死东西,老娘刚才说话是放屁?怎么全都孬在里面不敢出来?”
一屋子五个男人面面相觑,无人回答。
“说话啊!平时不是个顶个鬼精,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今天给屁黏住嘴巴了?”
明珠不在,宋婆子骂的能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最后,还是大金站了出来,“宋婆子,我们刚才说了些不当的话,伤着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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