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押送到教司坊的这天,一队魁梧官兵围在狭小的马车旁,一户一户地摘走如同枯萎花朵般的姑娘。
车厢里很挤,身边人呼出来的气息顷刻便会被自己吸入。
哐当-哐当-似是不堪重负的规律车辙声伴随着女子们或弱或强的哭泣声,总是会带给人一份无形的焦灼。
但在马车摇晃过程中,沈婉鸢感受到她的精神在逐渐下降,眼皮逐渐打架,怎么都睁不开。
清脆的车铃音仿若飘渺的远古召唤,重重敲击到心脏的声音使得人猛然惊醒。
沈婉鸢按着砰砰直跳的心脏,倏然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却让她楞住。
她不是去教坊司了吗?怎么又换了一架马车?
沈婉鸢瞬间被吓得汗毛直立,她抚摸着自己的温热脸颊,感受着温热的阳光穿过车帘照在她的手臂上,她感觉到自己还是活着的。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裳,竟然那般的轻薄,小而紧的衣服使得她的腰肢分外纤细,胸前也显得是一副珠圆玉润的样子。
怎么都看起来不是正经闺秀的样子。
忽然一道娇柔的女声鄙夷道:“咱们都是一同被陛下赐给王爷,宫女都像你这般小家子气吗?你竟然能与我平起平坐,金陵谁不想与我一醉**。”
王爷?
沈婉鸢眼眸微转,试探道:“居在京中王爷不少,也没人与我说过是哪位?这位姐姐可知晓我们要去哪个王府?”
女子怒而斥之,“姐姐?你看着比我还大,怎么胡乱叫人姐姐?!我叫海棠!”
车厢突然被敲打,外面尖锐的阉人高声斥道:“不要说话!”
沈婉鸢心中疑惑,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成为了宫女?
她还是沈婉鸢吗?还是像灵异话本中的魂魄附到了别人的身上?
海棠口中的王爷究竟是谁?
她们即将成为哪位王爷的侍妾?
马车倏然停下,太监尖细声音高声喊道:“快快快下车了,莫要让王爷等急了!”
沈婉鸢吓得后背冒着冷汗,紧张仿若蛛丝缠绕着她,她僵硬地跟在花枝招展的海棠身后。
掀开车帘的刹那,黑色金丝牌匾上赫然写着“肃王府”三个大字映入了沈婉鸢的眼中。
沈婉鸢瞳孔猛然一颤,又快速收回视线。
随后,她们跪在肃王府的花厅之中,仿若待宰的羔羊。
海棠却毫无顾忌,揪着她的袖子高声说道:“我看肃王府也就是这样,还没有我们万花楼看着金碧辉煌。”
“哦?这位姑娘可是对孤的王府有不满?”一道男声倏然从门口传来。
胆敢拿王府与青楼对比,这便是砍上百次头却不为过。
太监对陆珩的性子一清二楚,他额头豆大的汗珠直落,抖似筛糠跪地求饶道:“王爷恕罪,这个女子性格天真,非恶意之言。”
陆珩阔步向前端坐于主位,修长手指端着碧玉茶盏,轻盈的茶香萦绕在花厅,一副贵公子品茶的好样貌,但小太监已经被吓得脸色煞白,就在他快要昏厥时,陆珩开口说道。
“起来吧。说一说陛下又有何旨意?”
感觉到劫后余生的太监,擦了擦额角的汗珠,打哈哈道:“陛下见您忙于操劳国事,平日也不去酒楼诗会,赐予您两名姬妾,希望您多休息休息。”
陆珩没有说话,花厅之中的空气仿佛凝固,莫名有一股紧张气氛环绕在左右。
沈婉鸢不自觉地压低了身子。
陆珩缓缓站起身,简单拱手行礼道:“臣谢陛下圣恩。”
太监却没有想到竟然如此简单,没有被肃王为难,他眉目之间轻松了许多,笑着说道:“那奴才就先行告退了。”
此时,花厅之中又陷入了安静。
沈婉鸢不知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身份,心底的惶恐便不能控制。
海棠却笑眯眯说道:“王爷,奴家是海棠,您可去过金陵,那里景美人更美。”
沈婉鸢不愿当出头鸟,便愈发压低了她的身子,余光看到了绣金丝的长靴走向海棠。
正当她轻舒一口气时,冰冷如玉的手指倏然轻触到她的下巴,她下意识颤抖了一下,那人却以不容反抗的力气抬起了她的下巴。
她垂眸不敢望向贵人的脸颊,只听他淡淡说道:“孤喜欢安静的。”
沈婉鸢还未回过神 ,陆珩已然离开了花厅。而她们也被侍女们分别带到了一处住宿。
这是一处小院,侍女刚带着她行至门口,便离开了此处。
沈婉鸢心中带着几分疑惑,缓缓推开了半掩的房门。
淡蓝色的帷帐遮掩着房内的景象,如春般温暖的屋内里有着清雅的香薰,她心中如擂鼓般震动,整个胸腔都在颤抖。
她四肢冰凉,心底隐隐有了一个猜测,但站在帷帐前久久都未掀开。
“沈姑娘不相信孤能帮你吗?”
帷帐的另一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沈婉鸢紧张的情绪在此刻灰飞烟灭,眼眶刹那间变得湿润,她重重跪地叩首道:“婉鸢叩谢王爷救命之恩。”
她曾想过短暂的一生会在教坊司中凋零,不会再过上正常的生活,读了那般多的书,话到嘴边只有笨拙的一句感恩之情。
“无妨,举手之劳,你祖父曾经教导过孤,现在也算是报了他的恩情。”
但陆珩接下来说得话,却使得沈婉鸢楞在了原地。
“沈姑娘,现在我们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陆珩说完后,看着帷帐外的沈婉鸢,忽的陷入了回忆。
陆珩犹记得夏秋之交,好友相约京郊翠微山登高饮酒。
刚行至山下,便看到一个穿着桃红花卉团富贵纹的姑娘,抓着一只绯红的蝴蝶纸鸢奔跑在翠绿的草地之间。
奔跑时仿若兔耳的双环髻微微晃动,朱红色发带随风飘动。
她迎着阳光攥着蝴蝶纸鸢,撞进他怀中的刹那,心底的晦暗仿若被驱散了几分。
看着她面容的刹那,他想起了原来是那个深夜提灯,夜探海棠的沈家姑娘。
在官场之上,陆珩也见过妩媚的贵女、勾人的扬州瘦马,却从未有过半分心思,看着同行人满脸色相,他端着酒盏只想发笑。
但当沈婉鸢仿若小太阳伴着阳光撞进他的怀中,照亮他心底时,他只想占为己有。
他阴暗地期待着她认出他惊讶的模样,却没有想到,突然出现了一个男子把她护在了身后。
以至于那个男子说什么,陆珩全然没有听到,却听到他说,“...这是我未婚妻...”
陆珩后悔了,后悔在离开沈家的时候,没有想办法把沈婉鸢带走。
那时,他只能淡淡说道一声:“无妨,没有撞到。”
他看着沈婉鸢离去的背影,听到她脆生生地说道:“这位贵人当真是好人。”
好人?呵。
陆珩回过神,看着站在帷帐外的沈婉鸢,“沈姑娘,你和孤现在便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您...此乃何意?”
“陛下从来都没有信任过孤,他想方设法把眼线插进孤的王府。”
“而你替代的那个人,便是陛下的眼线。”
沈婉鸢诧异道:“我吗?”
“是的,沈家婉鸢已经死在了教坊司的青楼中,在孤内宅中的姑娘,只不过是皇帝赠的姬妾,婉婉。”
陆珩掀开帷帐,站在沈婉鸢面前说道。
沈婉鸢看着陆珩眼眸满是疲惫,她正欲说些什么,便看到他的侍卫急忙说道:“王爷今日初一,您该进宫了。”
沈婉鸢心中仍是慌乱。
陆珩走到了她的面前,轻笑着抚着她的发髻:“婉婉一向聪颖,到时候自然会知道要干什么。”
“你好好休息,孤改日再来。”
沈婉鸢愣神地看着陆珩逐渐消失在垂花门的尽头,手指下意识地抚摸过陆珩方才触碰过的发髻。
“男女授受不亲。”
沈婉鸢如细烟般轻柔的声音轻轻在屋内响起,眼中满是正气,粉颊却是一片羞红。
她想,陆珩举止温和有力,身形颀长又有芝兰玉树之风,大抵世人对陆珩暴戾的传言都是假的。
---
深夜,议政殿内。
小皇帝双眸深邃,嘴角却微微翘起:“皇叔不愧是朕的肱骨之臣,户部赈灾粮一事全靠你掌控大局,各司衙门才能配合,一举把这群人全都撤职查办。”
陆珩心脏突然砰砰跳动,眉间紧蹙,嘴唇微白,侧目看着殿内漏壶已然过了子时。
过了子时,现在便是初二,若是他再不服下解药,便会中毒而亡。
陆珩一口猩红的鲜血便涌上了嘴中,血液顺着唇角缓缓流下,眼神却似猛兽一般紧紧盯着皇帝。
小皇帝似乎才看到,眼眸带着笑意,夸张惊呼道:“哎呀,朕与皇叔相谈甚欢,忘了今个是初一,哦不,已经过了子时,已经是昨天了。”
他眼神瞬间变得狠厉,冲着大太监张福子说道:“狗东西,还不快去给皇叔拿解药。”
陆珩看着小皇帝书案上摆放如山的奏折,垂眸寒冽笑道:“臣只是被先帝留下来帮您干事的人。”
-
沈婉鸢被安排在肃王府小院内,自那天之后,她也没有见到陆珩。
大抵过了两三天,陆珩携着风雪寒霜走进了她的卧房。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