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阳台处的玻璃门开着,外面的树叶绿油油还没枯萎的迹象,初秋的风干燥凉爽,吹进屋里掀起轻飘飘的白窗帘。
白草莓伸手挠了挠被窗帘摩挲的小腿,捧着《植物百科图鉴Ⅰ》昏昏欲睡,圆脑袋垂下去又扬起来,跟窗外沙沙作响的树叶节奏一样。
“草莓在吗?”
房间的门响了两声后被推开,一位衣着素净,笑容温柔的青年女士朝白草莓招了招手:“快来,我们去楼下等哥哥好吗?”
白草莓连忙睁开眼,规矩地把书合起来放在桌上,小跑过去牵住叶文心的手,咧开嘴,笑容甜甜的:“好的,妈妈。”
“妈妈”,地球人是这么称呼孕育他们的母体的。
白草莓没有母体,每次这么叫都觉得新奇,特别是妈妈会温柔回应她。
没错,白草莓是外星人,但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拥有一副地球人的身躯,醒来就有了,学会使用双手双脚花了她不少的功夫。
她原本是一棵纯白色的拥有许多条触须的植物,来自距离地球三千万光年的α星系,是一名兢兢业业的货运飞船驾驶员。
上次任务期间飞船突发故障,仪表盘和驱动设备同时失灵,没有目的地四处的跃迁,她只好迫降地球。之后她跟着飞船坠落,阴差阳错陷入沉睡,在医院里躺了五年,不久前清醒过来被白家父母收养,也有了个地球名字——白草莓。
白家两夫妻都是生物学家,有间科研公司,平常不是在研究所就是在世界各地,忙得不可开交,两个人还有个儿子,没少因此跟他们争吵。
尽管他们领养白草莓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给儿子找个伙伴,但白家父母确实没有亏待过白草莓,唯独缺少陪伴。
正好,白草莓的漫长生命里最不缺孤单。
今天是白草莓跟这个名义上的哥哥第一次见面,听说白澜亦这家伙很不好相处,她得加倍小心,争取尽快融入地球,找到失踪的飞船和货物,母星还在等着她。
叶文心牵住白草莓的手,替她重新整理了着装,轻柔地摸着她的头发安慰道:“别紧张,澜亦是个好孩子,你们俩好好相处,以后一起上学一起生活好不好?”
“好的妈妈。”
白草莓认真点头,迈着视死如归的步子下了楼梯。
突然一颗粉笔头从天而降正中眉心,白草莓受惊一颤,被同桌许缨摇了摇,她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坐起来。
她昨天晚上忙着研究地球的块状实体通讯器,一直到天蒙蒙亮才入睡,本来就困,又被语文英语连番轰炸,实在是累到极点。
“白草莓,你基础不好上课还睡觉?”
数学李老师看她入学这么久半点长进都没有,还在悠闲睡觉,简直一个头两个大,敲了敲黑板上的方程式:“上来,把这个拆一下。”
李老师讲话还是太含蓄,白草莓的数学哪里是基础不好,那是压根就没有。
α1223星的植物们只管长大,长大了就能各司其职,知识早就刻在基因里代代相传,还有无数条触须协助生活,从来就不需要学这些。
她是个外星人,地球话都听不明白,更别说那些弯弯绕的知识点了。
白草莓抬头看了眼黑板,疑惑地歪了脑袋,虽然不理解为什么要拆,但还是起身走上讲台。
李老师靠在讲台边上,刚端起水杯准备润润嗓子,底下学生齐刷刷睁大了眼睛,发出惊呼,不可置信地指着黑板。
只见白草莓扎了个马步,双手托在黑板底下,一个使劲,整个黑板摆脱固定架的桎梏,立在白草莓手上摇摇欲坠,吓得李老师急忙喊停。
讲台下又哄笑起来。
课后,白草莓跟着李老师进了政教处,路上双手一直局促地绕着领口的红绳结。
她显然是知道自己办了错事,但不明白哪里错了。
政教处的老师听说白草莓的所作所为,看她那双眼睛水灵灵的,清澈又愚蠢,忍不住感叹:“这孩子不聪明,但劲儿是真大。我来联系她的家长吧。”
高中生正是求知欲和分享欲都惊人旺盛的时候,下课铃声一敲响,白草莓徒手卸黑板的生猛“战绩”就长了腿,传遍整个绿江第一私立,荣获“怪力少女”的称号。
与此同时,绿江一私某个高二的课间安静祥和,多数人都捧着习题册刷题,白澜亦也不例外。
走廊上传来匆忙的脚步,浓厚的学习气氛被敲门声敲散,来人是替老师传话,但语气里充满探求八卦的意味:“白澜亦,政教处有请。”
绿江一私是C市重点私立,分为本部和国际部,尽管同坐一间教室学习,国际部生源参差不齐,但本部的学生都是凭真才实学考进来的,衬衣领口的蓝绳结就是优异的代名词。
白澜亦就是本部学生的佼佼者,虽然脾气冷得跟冰块一样,但从来不惹是生非,更没出现过被政教处点名的情况,一时间刷题的人都停下了笔看热闹。
同学们清楚白澜亦的为人,但是不清楚他身后现在多了个白草莓。
白澜亦严肃地合上书,拎起椅背上的深绿外套穿上,低声说了句惹祸精。
不用说,一定又是白草莓闯了祸,自从她入学,白澜亦三天两头要被政教处老师拦住,私下沟通。
白草莓第一次闯祸是刚进校的时候,她看见花坛边上有棵万年青的盆栽,二话不说抱起来就往外冲,说什么要还它自由,好几个老师跟着追都没追上,最后跟体育老师竞速了一千八百米才肯还回去。
还有一次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闹绝食,肉不吃,菜不吃,连米饭也不吃,就在那儿吨吨吨喝白水,食堂阿姨都怕她水中毒,最后她也是成功把自己喝吐了才长记性。
不知道这次又是什么事,麻烦。
白澜亦一路小跑到政教处门外,平复呼吸后将衬衣拉平整,抬手敲了敲门,门里立刻便有了回应:“请进。”
白草莓原本蹲在龟背竹跟前拎着小壶浇水,一见到白澜亦露面,立刻站得笔直,两手摇得飞快,跟他打招呼:“哥!”
政教处里的老师们不处于教学一线,但都认识白澜亦,黑头发白衬衫,长相帅气履历优秀,不敢想象该是多少人的白月光,偏偏有个这样的妹妹。
再看软乎乎水嫩嫩、一脸懵懂的白草莓,算了,孩子单纯也不是坏事。
白澜亦迈步进来,淡淡扫了眼白草莓,她还是那副没心眼的模样,白澜亦收回目光先去解决她闯的祸。
老师绘声绘色跟他描述事件经过,白澜亦的脸是越听越黑,手越攥越紧。
他活了十七年就优秀了十七年,天文地理人文科学样样精通,奖项拿到手软,奖状能论斤称。这样的人,现在因为白草莓不可理喻的行为在这儿挨训,真是可笑。
一股浓烈的味道炙烤着空气,白草莓伸出两只触须捕捉这股气息,察觉到白澜亦的火气在蹭蹭蹭上涨,小步小步挪到他身边,轻轻扯着他衬衫一角扥了扥,又叫了声:“哥。”
白澜亦拨开她的手,快步走到室外长呼一口气,面色铁青,显然没想到白草莓的理解能力低到这种令人发指的程度:“你是白痴吗?让你拆方程,你去拆黑板?”
白草莓跟着他出来,背着手听他讲,等白澜亦不说话了,她才弱弱地问:“哥,我不叫白草莓了吗?”
白澜亦按住太阳穴,深呼吸平复心情。这家伙智商低到这种程度,他爸妈怎么想不开去领养,还转头就当甩手掌柜把烂摊子丢给他管,究竟是谁在做慈善啊。
他们都没管过白澜亦,白澜亦又凭什么替他们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呆瓜妹妹。
白澜亦攥紧拳头,退了两步,跟白草莓保持距离:“别叫我哥。”
“好,你别生气。”白草莓从兜里掏出颗糖来,伸长了手递给白澜亦,她仍旧笑着,释放善意:“白澜亦……”
“也别叫我的名字。”白澜亦冷漠地打断,随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白草莓收回手,盯着手心里的糖,低声道:“看来他不喜欢葡萄味的,那下次给他蓝莓味的好了。”
“都不吃我吃,正好饿了。”
说话的又是个本部的男学生,他擦着白草莓的肩膀路过,看她盯着糖没吃也没收起来的打算,顺手就把糖撕开填进嘴里。
男生头发毛躁泛黄,背影潇洒,顶着那头黄毛就大摇大摆往政教处里进,显然是常客,比白草莓还熟练。
“草莓!”
白草莓没顾得上找他,循着声音望过去。
许缨趴在一楼半的楼梯拐角处盯着白草莓坏笑,红绳结随动作轻晃:“你哥是本部的白澜亦,这事怎么能瞒着我呐!”
“我从来没瞒你,是他不让说。“白草莓踩着台阶走到她跟前,有些委屈。
白澜亦禁止白草莓在任何地方提及他俩的关系。
“没关系。走走走,最后一节课是语文,上完这周就算结束啦。”许缨挽住白草莓的胳膊往楼上走。
*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白草莓瘫坐在椅子上,所有的精神气都被抽了个精光。
“啊,我成草莓干了。”
许缨跟她趴在一块,看她心累那样子调侃:“语文课比其他课都轻松,怎么就你避之不及啊?”
陌生难懂的四字成语又出现,白草莓的嘴角微微下调两个像素点,看得许缨咯咯直笑:“好啦,下午是课外活动,你要是没事,吃完饭咱俩去阳光房里躺着晒会儿太阳。”
听见晒太阳,白草莓两眼放光。
1223星的居民寿命比地球人长很多倍,但是资源有限,像她这种植物颜色纯白色彩单一,光合作用不充分,资源浪费严重,久而久之就没有享受用阳光的机会了。
啊,谁不想躺在阳光底下,舒舒服服地伸展叶片大口呼吸。
白草莓高举双手蹦起来,拉起许缨就往食堂赶:“我要晒太阳!”
阳光房在图书馆一楼,面积不小,里面摆了几张椅子,四周种满了植物,还有些千奇百怪的用专属仪器罩着,据说是供参加生物竞赛的本部学生研究用。
她们今天走的路需要穿过一个走廊,两侧挂满了前辈的画作,花花绿绿,拐角还有间器材室,不过学校里新建了室内体育馆,这间器材室算是闲置了。
只是今天除外。
室内光洁地板上倒影出沉默对峙的双方,光从封闭窗户里透进来,浮灰像有生命一样呼吸着,两旁的铁架上摆满了体育器材,无声的火光在狭小的空间里翻滚燃烧。
被堵在里面的那人校服穿得整齐,领口处蓝色绳结压住干净的白衬衫,黑亮发丝温顺地垂下来,乍一看是个乖乖仔,但眼神冷漠到嫌弃万物,不怎么好接触。
任谁在路上走得好好的突然被大力拉进器材室里堵着也不会摆出好脸色的。
特别是白澜亦,本来就脸臭。
不过堵人的那个蓝绳结黄毛看着也不好惹,他嘴里叼了根棒棒糖,头发乱七八糟的支棱着,眉尾高扬,一手撑在架子上,瘦高的个子仰着下巴看人,真的很欠揍。
陈序说话倒不像长相那么锋利,开口就是慢条斯理的:“白澜亦,咱们都是本部的,我也不想找你麻烦,但是国际部的开了个好价格,委托我来传句话,说完我就撤。”
陈序家里穷,尽管成绩好免了学费,但是杂七杂八的费用还是很多,所以刚进校就四处张罗着挣钱的买卖,写作业带零食帮买饭……只要不违法乱纪,他什么事都能做。正好国际部的学生最不缺的就是钱,一来二去,陈序就成了国际部御用跑腿。
白澜亦懒得听他和他雇主的废话,绕开就要走,陈序话没传到,钱没进兜,自然不会让他走,伸手抵在他胸口:“别急着走啊。”
白草莓突然在器材室前驻足。
她敏锐地察觉紧闭的房门里有股暗流在涌动,空气都变得灼热烫手,还有股……白澜亦的味道。
许缨看她停下,伸手在白草莓面前招了招,问道:“出什么事了?”
白草莓盯着紧闭的房门,形容不出来她的感受,只说:“这里面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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