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睁眼,置身于完全陌生地方的吉来恐惧又无助。幽暗的森林不见人影,时不时响起叽喳的鸟鸣,呼吸间全是树木和花朵的清香。
这到底是哪儿?
吉来仓惶中不小心踩中捕兽夹。咔嚓一声,铁质夹齿猛然咬合,伴随着锯齿咬穿皮肉的刺耳声,脚踝处稚嫩的皮肤像开了泉眼般源源不断地涌出血液。稍一动弹,血流得更畅快了。
夺目的红色看得人眼晕。铁锈味直扑面庞,要命的痛意从伤口扩散到全身,吉来脸色苍白,抽泣着不敢再动,生怕全身的血液流了个一干二净。
吉来不敢掰动捕兽夹,又对止血的措施一无所知,只能怔怔地坐在林地上,双眼无神瞧着周遭。他陷入一种神志恍惚的状态。
如果就这么死去,他会回去吗?
天空垂着一轮落日,照耀得森林树木金红。静谧没维持多久,这片土地的战士们暴怒地从足迹中发现了入侵者的存在。
有小虫子竟敢一声不吭闯入他们的领地!这是对森林之神的大不敬!
要用长矛戳穿他的四肢,撕烂他的身体,最后砍掉他的头颅丢进油锅,吃掉这个不敬之人的每一寸血肉!
每个战士眼神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在他们首领,提提屋利亚的带领下,循着踪迹,用橡木做的长矛粗暴地划开树枝跟了上来。
嘈杂而沉重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吉来回过头,露出一张白净柔和,雌雄莫辨的面庞。他已经成年了,但是年轻的五官仍然留有少年人稚气。
提提屋利亚眼睛里的警惕和冷漠凝固了一瞬。侵入领地的陌生人长得和他们颇为迥异,柔和的线条,白皙的皮肤,犹如一头还需要母羊奶水的羊羔,黑眼睛里的纯澈一览无余。
十来名身材魁梧、穿着褐色短衣的男人站在丛林里,他们毛发旺盛,下半张脸长满络腮胡,手持长矛,皮肤黝黑,眼睛里的凶恶在捕捉到猎物的不堪一击后变成轻视。
他们想杀了我。
意识到这点的吉来吓得泪水立刻夺眶而出,顺着干涸的泪迹流下。
在打量形容狼狈但不掩清丽的吉来几眼后,胸膛套着胸甲的领头男人抬手做了个手势,他身后的战士们嘟囔着放下武器。
有人上前一步,大声说了句话,语气状似不满。
提提屋利亚略微侧过身,低声回复,眼睛却久久专注地盯着吉来。他的话似乎安抚住了本来躁动不满的族人们,他们安静下来,接受了首领不可思议的决定。
短时间内不会被杀,吉来该感到高兴,然而提提屋利亚视线里的别有深意,让人惴惴不安。
吉来忍不住后退,牵动脚上的伤口。随即脸蛋一皱,显现出痛苦的神情。
提提屋利亚这才注意到吉来受伤的脚踝,扯着嗓喊了什么。
一个身形较显瘦小的男人走出来,处理吉来的伤口。他手法利落,但下手没轻没重,疼得吉来咬死了唇,忍痛的呜咽从唇齿间泻出。
提提屋利亚靠近,蹲下身,布满老茧的粗壮手指钳住吉来两腮,吉拉被迫张开的嘴巴,唇瓣上留着被咬得鲜血淋漓的伤口。
真脆弱。
提提屋利亚伸出另一只手,指腹重重碾过吉来嘴唇的血,换来吉来呼痛的抽气声,疼痛中,他一口咬上男人的虎口。
提提屋利亚表情平静,全然不在意被咬得血肉模糊的掌心,他把为数不多的心绪放在惋惜掌心生命的美丽弱小。
美丽而脆弱的东西没有人爱护,总是活不长久的。他边想,边收回沾着吉来血液的手,放在嘴边舔了舔。
腥甜的味道让他的嘴角罕见带上一丝微笑。
果然很香。
吉来被带回部落的第一晚。在他支着腿,小心翼翼避开伤口洗澡时,提提屋利亚旁若无人地进来了。后来,吉来才知道他住的地方就是提提屋利亚的木屋。然而当时的他并不知道,惊得差点跳起来,又僵硬着身体动弹不得,两只眼珠随着提提屋利亚而动。
提提屋利亚平淡无波的视线落到吉来身上,那一瞬间,燃起某种危险的灼热。下一秒,他又像瞧见什么令人愕然的东西,脸色沉下去,然后转身离开。
凉风从门外吹入,浑身皮肤被冻了个激灵,吉来才后知后觉自己正□□。想到他刚才赤身**地站在别人面前,吉来尴尬得扣手,差点连伤口也顾不上,急忙洗好穿上衣服。
总之,吉来活下来了。相处一个月后,他渐渐掌握了部落的生活用语,不像刚开始跟被放逐到狼群里的羊般,两眼一抹黑,一个字也听不懂。
吉来知道领头的男人就是提提屋利亚,这个部落的首领。他满脸络腮胡,体格健硕,气质却出奇地沉稳,喜怒不形于色,严肃得好比七八十的老翁。然而,提提屋利亚实际上可以说是部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首领。
这源于伟大的森林之神福睿斯忒降下的神旨。提提屋利亚担任首领后,所作所为也确实没有辜负部落人的期望。他带领族人吞并密林一带生存的大大小小部落,与大河谷、北方山脉的部落建立亲密无间的合作关系。
按理来说,在这样的部落里生活也是个不错的决定,至少不用让人不用担心其他部落的侵袭。但是吉来总是忧心忡忡的。这不仅是因为提提屋利亚和他的族人们看他的奇怪眼神,也是因为这个部落......
食人。
吉来一想到这儿,呕吐的**再次涌上喉咙。
差一点,他差一点就无知无觉的吃下去了。
如果不是最开始养伤时,吉来自己拒绝荤腥,伤好后碰上部落的祭祀活动,得知食人的习俗,恐怕他真的会吃下这个部落的肉食。而其中一些也许就来自同他一个物种——两条胳膊两条腿的人类。
这些肉来自俘虏,通常是战败的其他部落。部落人喜欢拎着骨头大口啃噬,所以他们不会将肉切得很细。砍下头颅,切断四肢,就可以丢进滚烫的热锅中。
第一次见,吉来硬生生被吓晕过去,醒过来时,提提屋利亚坐在床侧,面容和他主持祭祀时一样庄严肃穆。
吉来并不奇怪看到提提屋利亚。从吉来加入部落以来,他一直和提提屋利亚同吃同住同行,就差睡在同一张床上了。这行为看似暧昧,但提提屋利亚冷淡始终如一,眼神和身体都坚硬得好比钢铁,吉来哪里会多想。
“醒了?”
察觉吉来醒后,提提屋利亚铅灰色的眼睛看过来。意味不明的注视和提问,大脑昏过去前的血腥场面还历历在目,吉来浑身发抖,害怕极了,开始不停地哭。
提提屋利亚眼神软下去,叹息道:“别怕。”
语气是和他布满胡茬的粗犷面庞截然相反,非常低沉,非常温柔。他的手掌抚摸上吉来背部,缓缓顺着脊背爱抚。
吉来哭得面上湿漉漉的,水泽在昏黄的灯光下将脸蛋润出晶莹的光泽,看得提提屋利亚眼神深邃。
也许是男人也没什么大不了。他心想。
于是,吉来知道提提屋利亚想在他这里得到什么了。
蜡烛红光闪烁,提提屋利亚英俊的面庞沉溺于**,眼神重新燃起二十多岁年轻小伙该有的热情。他野兽似的凶狠地咬着吉来嘴唇——他把这理解为亲吻。
吉来疼得直斯气,斯气声又被提提屋利亚的唇舌堵在喉间。他气恼得用指尖挠着提提屋利亚**的后背,这细微的痛感刺激得提提屋利亚眯着眼睛,更为享受了,手臂动作不慢,迅速地拉下吉来裤子,让那仿佛炉灶里烧红的木柴触碰吉来大腿。
“忍忍,别怕,你也会享受的。别哭。”他不断地安慰道。
吉来浑身又湿又黏,在提提屋利亚紧紧的怀抱里哭得更凶了。
认清心意后,提提屋利亚再也没让吉来去参加祭祀,以处理部落事务的细致耐心来对待吉来。
吉来对此感受很深。不是因为衣食住行水平的大幅度提升,而是他几次失败的逃跑。有一次他甚至都翻了几座山,远离了提提屋利亚的部落领地。但不管怎么样,只要被人看到,吉来就会被抓到提提屋利亚面前。
吉来最后一次逃跑被抓回来后,提提屋利亚一改之前从容不迫,两条浓眉犹如公牛打斗在一起。
“也许是我对你太宽容了,让你一再挑衅。”提提屋利亚呵斥道,表情从未这么严肃冷峻,“该让你见见那些试图逃跑的懦夫是怎样被当作俘虏折磨,成为部落捱过冬日的口粮。”
“怎么,你想被我吃掉吗?”
话刚说出,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提提屋利亚眼神一下子幽深起来。
他想吃了我吗?
吉来吓得抱着提提屋利亚大哭,抽噎着说再也不跑了。
“希望如此。”提提屋利亚说,而吉来实在哭得可怜,上气不接下气的。他便解释道,“不会吃你的,我们不吃族人与朋友。最近很乱,我怕你遇上不怀好意的人,你会受伤,死亡。”
提提屋利亚话说得半遮半掩,但却并无谎言。一群从远方而来的卑劣的刽子手们,正在屠杀其他部落。他们从大陆东边登陆,此刻一路南下,离提提屋利亚所在的部落不远了。
然而吉来不知道。他怀疑提提屋利亚这么说是为了吓唬他,让他不再逃跑。不过,吉来也没想再逃跑了。
毕竟哪怕他逃跑成功又能做什么呢?这片土地部族意识强烈,他一个格格不入的陌生人,若没有提提屋利亚,只怕在被发现的第一秒就会被杀死,或者活捉回去当地位低下的俘虏。
吉来的逃跑也不是深思熟虑后为了追求自由的决定。他只是哽着一口气,不肯雌伏在提提屋利亚身下。所以哪怕跑出去就是死路一条——管他呢!死就死吧。
然而,一次次的失败消磨了吉来的意志。提提屋利亚暴怒的话语,也让吉来从提提屋利亚此前温和的态度中惊醒,反应过来这人再怎么对自己的逃跑行为宽厚处理,他本质上都是那个眼皮子不眨一下地主持着活人祭祀的部落首领。
其实提提屋利亚对他也不错,人活着就可以了,不必争那口气。吉来自我宽慰地想。
又过了一段时间,部落气氛越来越紧张压抑。成年的男女战士们紧绷着神经,每日神色匆匆。吉来也终于知道,提提屋利亚那段话并非谎言。
这片土地迎来了新的入侵者。与手无缚鸡之力的吉来不同,这是一只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军队。他们戴着头盔,手持圆盾、短剑,每一个士兵都有着全副盔甲。
在部落里,只有提提屋利亚和少数几个出色的战士才能配备的胸甲,在这支军队里,人手一个,而且更为坚硬精细。
他们外形和部落人很不同,高鼻梁深眼窝,比起部落人的黝黑,他们橄榄色的皮肤都显得白皙起来。头发从金到棕颜色不一,提提屋利亚部落里所有人都和吉来一个发色。
纵使吉来不懂战争,他也察觉提提屋利亚是个战略天才。他让这群装备先进、整齐划一的军队接连吃了败仗。吉来眼睁睁见着对方的援兵接踵而至,士兵越来越多,指挥官换了好几个,却始终拿提提屋利亚的部落毫无办法。
战场僵持,稍有不慎便会沦为阶下囚。提提屋利亚面容冷静如常,似乎除了上一次逃跑和陷入**时,吉来再也没看过这张面庞任何失态的表情。
也许他们能坚持到这只军队放弃进攻呢?
吉来心存侥幸地想。
然而事实相反,对面的军队再次更换了指挥官——最受罗马民众敬爱的常胜将军,塞尔吉乌斯·图密乌斯·马克西穆斯。他在罗马帝国征程的众多战场上所向披靡,两位皇帝为他举办的凯旋仪式一次比一次隆重。
光是知道塞尔吉乌斯将军会来,每个士兵都变得神采奕奕,军队一改颓靡的士气,焕然一新起来。之后一天不到的时间,塞尔吉乌斯率领罗马军队击溃了提提屋利亚部落的战士们。
几乎五分之四的年轻战士丧生,只留下不到百人,其中就包括提提屋利亚和吉来。
提提屋利亚一边将吉来身上抹上泥灰,一边重重吻上吉来。
他们将成为俘虏,被押送往这个时代堪称恢宏强盛的帝国——罗马。而在前往罗马之前,这批俘虏首先会被烙上奴隶的印记。
提提屋利亚面色如常,除了几声闷哼,谁也看不出炽热的烙铁正按在他布满伤疤的后背。几声咝丝后,皮肉和毛发烧焦散发出浓烈的气味,呛得人想吐。
然而只有吉来一个人这么想。罗马士兵们已经做过无数次烙印的活儿,提提屋利亚部落里的每一个人都已经习惯了人肉烧焦的味道,只不过这一次肉换成了自己和族人。
吉来恶心得更想吐了。
轮到吉来时,吉来害怕得浑身发抖。罗马士兵从火堆里取出烙铁,鄙夷的眼神在瞧见吉来涂满黑泥但仍看得出清丽的五官后,又变为可以理解的同情。
这个罗马士兵叫卡托,是个小贵族出身,受过良好的教育。而有着一张好皮囊的可怜人,无论男性还是女性,总是能让他们这些自诩有文化素养的人心存怜悯。
但是再怎么怜悯,也不可能让卡托放弃给吉来烙印上奴隶印记。扒开吉来肩膀的衣服后,卡托的动作下意识温柔了几分,没有用力摁压,然而眼前的脊背却已经不堪重负的颤抖个不停。
提提屋利亚心疼却毫无办法,无力地攥紧了拳头。
也许在此刻杀了吉来,会是最好的办法。成为奴隶后的人生,提提屋利亚不觉得吉来能够接受。
他会哭的更惨的。
吉来边揩眼泪边捂着肩膀离开,罗马士兵在叫下一个俘虏上前。还没走到提提屋利亚身侧,察觉到提提屋利亚眼神的吉来脊背一僵。
他不知道提提屋利亚在想什么,但他敢肯定是危险的想法。所以连背部的疼痛也顾不上了,忙冲提提屋利亚露出一个笑。
提提屋利亚拳头一下松了。他想,大不了以后自己多尽到保护的责任。
让提提屋利亚没想到的是,这个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当天晚上,罗马士兵卡托敲响了吉来所在的囚车。他喝了酒,身体有些摇晃。拎着钥匙开锁时,几次都没能插入锁眼。
门打开后,吉来才知道士兵是冲他来的。卡托扯着吉来的手,将人拉出来,其他看到的士兵们发出起哄的嬉笑声。只有零星几个士兵出声劝阻,“将军不会允许的。”
酒意上头的卡托听不进去了。他自顾自拖着吉来停在附近的空地,反扣着吉来双手,把人按在树上,然后猴急地扯开腰间的金属腰带。裤子落地的瞬间,提提屋利亚的拳头也揍到卡托头上。
卡托酒醉得厉害,全然没发现他并没有将囚车上锁。提提屋利亚便沉默地缀在两人身后,瞧见的士兵们虽然奇怪,但只以为是卡托有意安排。
此刻,提提屋利亚是如此的愤怒,攻击狠命而不顾后果,拳头不断落在卡托身上,将这位士兵打得血肉横飞,哀嚎不断。
直到被惨叫声吸引来的罗马士兵们制止了。他们将这事上报,请示对提提屋利亚的处罚。
塞尔吉乌斯得知后,虽然气恼卡托酗酒违背军纪,但更震怒奴隶的反抗。想到提提屋利亚卓越的军事本领,塞尔吉乌斯起了点怜悯心,让士兵抽这个叛逆奴隶一顿鞭子。
至于那名让他士兵起了淫心的俘虏,塞尔吉乌斯虽然不屑,但也知晓他的无辜,嘱托人将吉来放回囚车。
而被揍了个半死的卡拉,“没收他此次战役收获的一切战利品。”塞尔吉乌斯说。
士兵应是。心里却觉得卡托这回可是栽了个狠的,人没得到钱也没了,还讨了一顿不轻的打。将军对于那个叫提提屋利亚的奴隶处罚得也太轻了。
一个奴隶竟敢殴打罗马士兵?砍掉头颅钉在罗马广场上,都是便宜他了。
似乎看出士兵心里所想,塞尔吉乌斯漫不经心地补充说:“这一批奴隶交给马库斯,他们会有个好归宿的。”
马库斯是罗马最精明、最八面玲珑的贵族兼商人,掌管着罗马最大的角斗场学院。奴隶在他眼中就是一个个行走的第纳尔,他总能榨干货物的每一寸价值。马库斯很会踩着罗马律法,干些心黑手脏的活儿,这是他能迅速积累庞大财富的原因之一。他似乎天生就擅长经营此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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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角斗士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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