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白昼少云,鸟鸣声打着颤似的有气无力。
大理石台阶呈半圆弧形展开。小型观众席规模的设计,容纳几十人绰绰有余。奴隶们依次坐下,肩膀隔着拳头粗的空隙,也并不拥挤。
热风随着白晃晃的阳光穿过臂膊间的空隙。清凉感盖住了肌肤的滚烫,很短暂,但也给了吉来从周遭汗水臭气中喘息的机会。
“他到底是想干什么?”吉来心里叫苦不迭,“把他们叫到这儿又不说话,一个个的都跟呆鹅一样傻坐着,怎么?是打算把他们当猴子观摩吗?”
狂跳的心脏已经平静下来,害怕也在烈日下褪去,吉来那股胆大劲儿随着体温一起上涌,脸蛋通红,脑子里不耐的火苗也烧得躁动。索性肤色黝黑,面庞看不出晕红。
其实现在要是死了,倒也是幸运!好胳膊好腿的,也是体体面面,不用担惊受怕。天知道继续活着,还会遇到什么折磨人的事儿?
吉来越想越觉得是这个道理,连马库斯的视线也不放在心上了。他颇有一种无畏的勇气,坚定地对视回去。
他自认想开了,没什么能威胁他,便从精神上俯视这个古罗马的奴隶主。
座位高低有序,远不如其他人粗壮的吉来没被遮住。吉来脊背打挺,脑门出的汗让他像是除了污垢,并不显得狼狈,反倒更神清气爽!
好比野鸭群里混了一只白天鹅,马库斯一眼瞧到,看了个清楚。触碰到那双眼睛里面的昂然神采,马库斯顿时头皮一麻。
他惊诧地发现,这个受到赫拉克勒斯庇护的人类有一副好皮囊。
这并非普通的夸赞。
绝大部分罗马贵族享受性。他们坚信这是众神赐予的礼物,生命有相当一部分的欢愉就在于此。墙壁、雕像、画作,甚至转角处看到的油灯、宴会上的一把餐具,都可能刻画了眼神迷离的男女欢好图。
马库斯是极少数的例外,美色很少能打动这位贵族。他头脑冷静,举止从容,对少男少女光裸美丽的身躯无动于衷。这些往日令人引以为傲的优点,如今犹如被掐了嗓沉寂在躯体里,徒留大脑一片空白。
隔了会儿,马库斯才恢复过来。冷静、理智像是落水的人上岸,游刃有余的思考中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清的暧昧水汽。
看来计划有变,马库斯思忖道。
毕竟,好的角斗士常有,但一个合乎心意的情人难得。
马库斯开口说了几句话。
语言陌生,吉来没听懂,只看到话音刚落,等候在旁的仆从抬腿,脚步悄声无息。不过三两步,吉来还两眼茫然时,仆从已经走过来,靠着台阶站定,朝吉来比划手势。
他示意吉来走到前方空地上。
马库斯的视线不是错觉。
吉来明白过来后,心里反倒松了口气,有种大石头终于落地的安心感。
很好,就让他看看马库斯到底瞅什么!
凭借胸口这股气,吉来腾地站起身,就是手臂突然传来的握力,拖了他后腿,叫他差点打个踉跄。
“你抓我......”干什么呀?
吉来回过头,疑问堵在喉咙。
提提屋利亚跟着站了起来,眼睛里的担忧一览无余。这副比他还紧张的模样,吉来哪里还不明白提提屋利亚抓住他手臂的意图呢?
吉来难免感到酸涩。
以前很少见提提屋利亚失态,部落被俘这些天来,却几乎是天天见了。倘若他是因为部落或者别的事情而忧心,吉来都不至于这么良心不安,然而......
吉来别扭地咬牙,偏偏提提屋利亚都是为了自己。
“没事儿的。”吉来低声安慰道,“他也许是觉得我太瘦弱。你要是也和我一样,说不定被叫出去会是我们两呢。”
吉来总是这么天真,每当他说出一些稚嫩的善语时,提提屋利亚心都会软下一块。吉来是神赐予他的礼物,只有神明才会培养出这么出色纯粹的少年。部落男女老少都是战斗的能手,唯有吉来是个十足十的战斗苦手。这让提提屋利亚怎么放心得下?
“我陪你。”提提屋利亚坚定地说。
吉来眼睛一亮,“这......”他转过视线,一旁不耐的仆从阴沉沉看着他两,“呃,还是算了吧。”
提提屋利亚部落和罗马军队长达几个月的惨烈战争无人不知。当他们终于落败时,多少罗马人喜极而泣,对押送而来的野蛮人翘首以待。他们迫不及待地要以敌人的血肉来掩盖帝国受到的折辱。
萦绕血腥气味的怒火,经过上午的角斗表演,又被富有美德情怀的罗马人感动地熄灭了。仆从也是其中之一。当时有多对提提屋利亚的英勇而感动,现在就有多棘手。
现在是你侬我侬说话的时候吗!
仆从看得心焦,恨不得自己上手扒拉开两人。
虽然他的主人,马库斯脸上笑意不改,看起来和善极了,一点不耐也没有,但仆从哪里敢让主人多等!
若不是提提屋利亚视线过于凶狠,仿佛他上前一步,这人就会一拳头揍过来,将能杀死狮子的蛮力挥打在自己肉.体上。仆从哪里会干巴巴站在这儿?早就上手,生拉硬拽也要将吉来拖到主人面前。
提提屋利亚杀死雄狮的勇武场面还历历在目,仆从只得按捺住双手,用着刻板但细听之下又焦躁的语气再三催促吉来。
“好了好了,没事的,我就上去一趟,有什么不对劲,不是还有你吗?”
吉来按住提提屋利亚的手,要他冷静。
吉来说的是对的。提提屋利亚对这点心知肚明,然而莫名的心慌感让他难以放手。好像这么一放,吉来就会离他而去。数次从涎水直流的猛禽里淬炼出的警觉告诉提提屋利亚,马库斯的眼神透露出的意味,绝不是单纯叫吉来出去瞧一眼这么简单。
提提屋利亚抿紧唇,理性驱使下,他不情愿地放开手,转而用眼睛,死死盯着吉来,视线随着他移到场地中。
近距离之下,马库斯看得更清楚了。
黝黑的肤色也没能盖住吉来面庞的精雕细琢。黄沙地中,吉来一身粗布短衣,褶皱里藏满风沙污垢,与狼狈穿着相反,他周身气质怡然纯真,叫他不像是一个来自偏远丛林、沾满罗马战士鲜血的野蛮人,眉眼间隐隐透出的天真而又骄矜的姿态,说他是罗马贵族少年,只怕少不了不解真相的人相信。
见了吉来,马库斯到是能理解为什么提提屋利亚拼尽全力也要护着吉来,然而另一个疑惑又浮上脑海。
吉来长得与众不同,五官小巧紧凑,糅杂了柔和和利落两种风格。和长相粗犷的提提屋利亚部落人一点也不像,他更像是来自另一个帝国,一个富饶的,有着丝绸、瓷器和香料的东方王朝。
这是巧合?还是......
马库斯犹疑中,不由打量得更细致了。
吉来一头缎子似的乌发,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两颗炯炯有神的眼珠,明亮的眼睛仿佛能照到人心底去,折射出的闪光,百看不厌。唇形优美,弧线漂亮得足以吸引情人留恋的目光。
待马库斯从吉来圆润的上唇珠中回过神来,他攥紧了藏在托加长袍里的手,来克制不知何时而起的**,面上默不作声,维持着贵族云淡风轻的优雅仪态,没人察觉出他心底翻滚的**。
这段沉默的时间,没有人敢出声催促。哪怕他们一个个都快被太阳烤得焦脆。
罗马的夏日一贯毒辣,男人的汗味混杂着尘土颗粒,悬浮在潮湿闷热的空气。
坐着的时候还好,现在站起来,吉来开始感到胸闷气短,晕眩感像飞鸟一样不断在脑海中盘旋,仿佛整个人马上就会变得轻飘飘起来。马库斯的视线往吉来肩膀压来无形的、沉甸甸的重量。
起初,吉来勇气足,一扎也不眨地对视回去。然而,随之时间流逝,如同逐渐泻气的气球,吉来又开始不安起来,冷汗从浸透汗珠的脊背渗出,而热气源源不断。沾灰的粗布短衣更是污浊。
他可算知道什么叫冷热交织、七上八下了。
吉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亮晃晃的太阳灼烤得眼前白光一片。他眯眼,以求不错过马库斯的神色。
可惜除了微笑,吉来什么也看不出来。
搞什么嘛!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显得他很高深莫测吗!?
吉来垂下眼,满脑子都在埋怨马库斯的莫名其妙。
心里在说人坏话,吉来不免心虚,偏转开视线,目光落到马库斯身侧的桌子,再也移不开。
他情不自禁咽了下口水。
桌面上摆放满色泽诱人的水果,个个翠**滴。对于一个饥肠辘辘的人,这诱惑之大已经到了,只要不违背法律道德良心,吉来二话不说,什么都愿意去做。
也不能怪他不出息,实在是穿越以来的日子过得太苦了。哪怕有提提屋利亚的照拂,但是一个部落的生活怎么比得上现代!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尤其是被俘之后,本就堪忧的生活水平更是断崖式下跌。
罗马夏日热,食物不易储存。加上罗马的军队每次凯旋归来,都会带来成千上万的奴隶,供给给每个奴隶的伙食便更糟糕了。
泛着霉味的粗饼、大麦,还有一碗硬豌豆,都叫人食不下咽。
提提屋利亚总归是个战士,很快便适应了粗劣的食物。而吉来哪怕愿意捏着鼻子一口闷掉这些不知道沾染了多少细菌的大饼,但他脆弱的肠胃却接受不了,用上吐下泻的绞痛来抗议吉来的自讨苦吃。
吉来已经多日没有吃饱饭。若不是提提屋利亚在早间狩猎节目表现出众,赢得了份不错的餐食并慷慨地分了一半给吉来,只怕在吉来根本撑不住下午毒辣辣的太阳。
吉来渴望的视线,马库斯怎么可能注意不到。他顺着瞧去,不由感到好笑,对吉来的兴趣也更高了。
马库斯转动着拇指上的戒指,说:“被赫拉克勒斯庇护的人类,我对你有印象。”
吉来默默看回马库斯,眼睛从“你在和我说话吗?”到“你在说什么!”,脸上写满无措。
马库斯轻笑,“哦,是我忘了,你听不懂拉丁语。”
仆从机灵地凑上前,一开口便是磕绊、发音古怪,但确实是提提屋利亚部落的语言。
“想吃吗?”
马库斯眼神一瞥,仆从将水果盘端到吉来面前。
“跟着我,做我的奴隶,你不但可以离开角斗场,还能享受美酒丝绸。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知道神的公平。好运不会一直朝弱者微笑。与其依靠一个随时都会死去的人,不如乞求我的关怀。”
“你若成了我的奴隶,便是我的财产,我对你的爱护不比我最珍贵的古籍宝石少。”
这话一出,常年跟在马库斯身边的仆从先大吃一惊。
这话说得客套,但隐含的意思谁不懂?
他们悄悄扫了一眼吉来,只见这人面庞颇具异域风情,整个罗马里也是数一数二的漂亮,仆从们佩服起主人独到的眼光。
对侧的奴隶们反应则小多了,除了——提提屋利亚利刃般投掷在马库斯身上的目光。
马库斯不以为意。
这个年轻的勇士看着勇敢聪敏,实际上已经在感情的支配下,成了再原始不过的野蛮动物。
“感情可真是耽误人。”马库斯人模人样地感慨了句。
吉来本人,惊愕之余,说不心动——
当然是假的!
相反,他心动极了。
虽然马库斯话里话外都看不起人,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跟着奴隶主走能有什么光明的未来。但是能够苟一时是一时啊!与其在角斗场惨烈地死状,还不如选择临死前好好享受一把。
但是......
提提屋利亚就在他身后。
吉来咬紧牙齿,没开口,生怕张嘴就是“我愿意!”
这么答应马库斯,吉来总有种背叛了提提屋利亚的愧疚感。
该死!吉来痛骂自己不该有的良心,胸口更闷了。
人就是该为自己着想,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有什么不对的?这有什么好愧疚的,提提屋利亚保护不了他,他为自己谋一个出路,不行吗!
“我……”吉来抿紧唇,剩下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算了算了。说不出来就不要勉强自己了。要么去享受,要么有底线,两者他总得有一个吧?
吉来装作不为所动的模样,目不斜视,看都不看面前的水果一眼,心里痛得滴血。
庆幸的是,也不用吉来再纠结,下一秒,他身体没抗住烈日,彻底昏了过去。
啊啊啊啊这章写得人迷迷糊糊的,想写对话,但总是不自觉绕到各种心理、感官描写上。
宝们元旦快乐!!!想着大跨年的,赶紧把陆陆续续码了快一个月的这一章码完(码字-码了几个字-码不下去-猝),祝宝们新的一年事事如意,期末考顺顺利利!
至于隔壁坑,咱本来也想着努力一把,争取更新,但是吧(对手指)来不及了呀,和朋友约好了看烟花看电影。嗯,也许元旦当天,我再挣扎一下!万一就成了呢!
发现自己好傻啊,我以为设置好了零点发表,结果看完电影一瞧,还在存稿中啊啊啊啊啊整点祝福的仪式感没了(心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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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角斗士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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