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笔在谢怀手指上灵活的转动着，手腕下压着的名册已经核对了不知几遍，想了一会儿，又在本要拨出去的金额上追加了一些，才终于心满意足的收拾起名册。
叩门声轻轻的敲响了三下，蒋饶捧着一杯水，直到听见谢怀那声应允才敢推开那道门。
这里本是梁庆生的工作室，起初蒋饶生怕谢怀觉得这间工作室膈应，提出过再单独收拾出一间屋室来，没成想谢怀自己也不是什么讲究人，只说了句“挺好的”，就这样心安理得的征用了这个地界，连里面的物件都懒得挪动，包括梁庆生私藏的那台留声机和那堆唱片，以至于蒋饶每次进这扇门前都要做一番心理建设，总有种旧主还在但自己已经抢占了对方军衔的错觉。
缓步走近谢怀，蒋饶率先将手上的搪瓷杯放在桌上，见谢怀正阅览着前些天募兵的招募名单，便识趣的退后半步，静等着谢怀看完。
没过半刻，谢怀合上那份名册，指尖敲了敲桌面，发出几声低低的“哒哒”声，蒋饶闻声上前，唤了声“司令。”
“怎么回事，这人数就三百出头？”谢怀蹙眉，顺手将募兵名册推到一边。刚刚还不觉得渴，现在闲下来才觉得自己口干舌燥，又拿过蒋饶带来的那杯水一饮而尽。
蒋饶轻叹了口气，脑子里回想过这几天招募的情景便觉得头痛，刚开始招募人数不理想，蒋饶还怀疑过是手下人办事不仔细，到后来自己亲自去盯了两天，才发觉是军饷上出了问题。
前段时间学生起义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虽然各地方都有所弹压但明摆着时局是要动荡起来了，家里有点底子的自然不愿意入军来受这种罪，家里没底子的又远不值当拿命换这一金之俸，毕竟现在的给出的条件大概还没上海那些帮派招募打手给的多。可偏偏各地军权割据的闹剧还在持续，上海各部权势还处在阳奉阴违的状态中，互相勾结下明里暗里不知私吞了多少钱，整体总结下来就是民心不稳的情况下，财库还虚空了。
见蒋饶迟迟不吭声，谢怀也多少猜得到其中缘由，想了想这几天他已经不记得前前后后向上发了多少封电函，却无一例外的没有一点回应，谢怀倒也不恼，只提醒蒋饶，“今天的电函发过去了吗？”
蒋饶闻言“啧”了一声，表情都难看得像吃了苍蝇一样，“哎哟司令，您那电函一天三封的上去，元帅那边要想给您不早就回信了吗？”
看着蒋饶表情拧在一块，谢怀不知怎么实在忍不住笑出一声，换来蒋饶一个白眼。
他搞不明白现在内忧外患的状况自家司令还有什么笑得出来的，身上的伤还没好，动手的人还没找出来，连那个明摆着就很有问题的陈总办都没有实际证据可以拉下台。
谢怀倒好，整天就光想着发那个破电函，最要紧的是电函内容也不怎么正经，与其说那是申请，还不如说那是诉苦信，里面满满当当只写谢怀和手下人的内裤上打了多少补丁，今天的饭吃的又是白馒头，连遇袭都只能捡敌人的子弹回击，再这样下去他要罢工回家种地之类的口水话。
想到谢怀这态度，又想到自己反倒每天晚上因为现存局面愁得睡不踏实，蒋饶就觉得憋屈。
挨了一季白眼，谢怀只好收了收表情，摆摆手只说了一句，“要钱嘛，不丢人。”
蒋饶没招了，摇了摇头认命似的道：“我现在去发。”
“先等会，先把这个月抚恤金放了。”
蒋饶领命正要走，谢怀又突然叫住了人，蒋饶看去，见谢怀递来那份每个月都会见的补贴名册，双手接了过来，草草瞥了一眼，金额不出所料的又多出了一笔，名册攥在手里，蒋饶眉头微皱，免不得要抱怨一句。
“司令您好歹给自己留点啊，就那点军饷每户头上分不了多少，搞不好人家自己都不在意，您可真要穷死了，还真指望秦小二爷养着您呢。”
谢怀“嘶”了一声，不悦的瞪了蒋饶一眼，“嚷嚷什么？很光彩吗？”
“问您啊，问我吗？”蒋饶不甘示弱，由觉不足，又紧跟着小声嘟囔了一句，“要被养的又不是我。”
被蒋饶呛了一下，可气的是自己居然找不到可以反驳的话，谢怀恨得咬了咬牙，连身上的伤口都跟着痛了一下，谢怀下意识摸了摸腹部伤口的位置，最后干脆眼不见心不烦，让蒋饶赶紧滚出去。蒋饶撇了撇嘴，见谢怀这样也不敢再说下去，正要听话的自己出去，脑子又突然闪过自己此来的目的，忙转回身，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信纸，展开递到谢怀面前的桌案上。
谢怀目光下移扫了一眼信纸，信纸上只画了几片叶子的图样，谢怀疑惑的抬眼，示意蒋饶坐下说清情况。
蒋饶也不跟谢怀客套，从一旁拽过一条椅子，落座后开始解释道，“上次遇袭您让我审的那批人嘴还挺硬，人都快打死了还是没说出什么内情。”
“情理之中。”谢怀点了点头，好像一开始就没打算能真审出什么东西，听到蒋饶这么说，也只是微微抬眼，道，“问不出就杀了吧，别折腾了，说说这叶子。”
蒋饶应了声“是”，继而解释道，“那天死的人和审的人中，有五六个身上都有这图样的刺青，我认为起码这些人应该出自同一个组织，但这叶子没见过，不知道是什么植物。”
谢怀蹙眉，看向那张信纸，蒋饶抄画得倒细致，叶子的形状清晰可见，叶尖锋锐，边缘有类似锯齿的形状，叶柄细瘦，虽然姿态各不相同，但形状都为三角状，只可惜谢怀也没见过那样的植物，只好询问，“上海有什么非要刺青才可进的组织吗？”
蒋饶一秒都没犹豫，连连摇头，“从未听闻。”
谢怀“嗯”了一声，又问道，“刺青的位置都在哪？”
蒋饶没想到谢怀会问这个问题，当时并没留心什么位置，好在蒋饶记忆尚佳，现在回想了半刻，才回道，“不大统一，后背、腰侧、大腿上都有。”
谢怀冷哼了一声，“那可奇了，都刺在不外露的地方。”
闻言，蒋饶一拍大腿，仔细想想果然如谢怀所说，相较起普遍势力打手大张旗鼓到生怕旁人看不到的刺青，这些叶子的刺青倒细小精致得多，即便是这样小的纹样，位置也都在平时不显露的地方，但这样一来又反而更难查出背后的人，蒋饶有些泄气的长叹了口气，有一种忙活了一圈白忙活的挫败感。
谢怀看出蒋饶的心思，笑了一声，伸手拍了拍蒋饶的肩，道，“行了，把要做的事做完回家睡觉去吧。”
说罢自己就先站起身来，从椅子上抓起挂在靠背后的外套，甩在肩上就要先走。
没查出什么有效信息，蒋饶也只好先处理手头上的事，见谢怀要走，还不忘提醒谢怀找军医换了药再回府。
路过蒋饶，谢怀“啧啧”了两声，手背拍了拍蒋饶的胸口，用几乎是调笑的语调道，“换药也在军营里找军医，那我算是白挨了。”
话落也没等蒋饶再说什么，丢下一句“走了”便大步走出了门外，只留给蒋饶一个背影，蒋饶倍感无奈的叹了口气，小声骂出一句：“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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