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有念头一闪而过,虽倏忽地很快,但她还是勾住了尾巴。
时机恰巧,要是问出什么有效的信息,下次说不定还能借此调侃调侃萧映竹。
溪枕同时与姜念相同,想到了这一点。
他话语微止,暗润如漆的瞳孔极短在姜念探究的面孔划过,倏忽短促勾了唇:“你若是好奇,不妨去问问萧。恕下官无法回答。”
变相承认!
姜念弯弯眼,轻快道谢:“多谢官人指点,民女回去定会问他。”
清光半透薄云,狭长巷路尽头昏暗,光晕如团团发酵黑雾,不断膨胀扩大,令人生怯。
知州得知几位身份后,调遣了国宾馆的房间供他们休息,上一城里知府想夺他们性命之事虽未真正发生,连那些暗杀者的面孔都未见到,但心底也会尤生出逃脱之后的侥幸。
见姜念站在门前犹豫不决,溪枕帮她开了这扇门,声音里有着似哄睡一般的平淡柔和。
“好好休息,这儿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萧很快就会回来的。”
他的声音很安恬,就像是奔劳一天后归家躺回柔和床铺,软被轻贴上肌肤的那中舒适安缓感,听了即会让人不由自主的松缓紧绷的情绪。
室内的明灯点燃,布置妥当的卧房即入眼帘,溪枕姣冶凌厉的面容在明烛之底似锦画,诡丽又鲜亮。
当时在言谈时所嗅到的锋锐危险又不见了,是被掩匿在漂亮的皮囊之下。
此时的他,恍若又回到最初登门而入时,令人难以觉察的低调、隐秘。
如同夏夜里悄然展开的昙花,无声无息,泯然安谧。
等人忽觉,被下意识吸引前去观赏恍神时,便是最放不设防,毫无警惕的时刻。
这朵极其纯净淡然似雪霜的花,便会露出令人沉迷的一面,阴冷又利落地刺穿赏花人的胸口,成为生长的肥料,葬在盎然绿叶之下,变成一捧凝合的固土。
“下官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溪枕移开了明灯,冰凉的视线轻盈落到她忽怔的脸上。
姜念呼吸一屏,否决道:“并没有。”
怎么会突然走了神?她失笑地摇摇头,接过溪枕手里的灯,恬静道:“官人今日特送民女回来,不胜感激。”
溪枕本不欲在她房间停留,至此点头示意后,想到秦览或许还在外头等着他解释,回道:“无碍,那么,下官先辞一步了。”
那阵淡淡的清香从姜念面前晃过,那扇木门随即被关了上去。
一声轻响过后,她忽地怔了怔。
是昙花与晨露的味道。
—
孟峥的身体并无大碍,是过劳导致的。
过劳的原因不单因为今日行步过多,是这阵子事务叠加导致的。
几人真正负责的详情事务不同,皆不可能放到台面上讲。心照不宣的忽略因何而“过劳”后,孟峥似有问题需问,并未宣称静养,而是将两人留了下来。
屋内侍从皆被屏散,两盏釭灯照得客堂灯火通明。
孟峥刚醒没多久,神色仍是病恹恹,说话还带了点儿大病初愈后的羸弱:“萧国公,你该与本王解释一下那名医女为何人了。”
先前几次,他无论是明是暗,都被各种言语搪塞掉。
一开始与萧映竹见面时,他就觉得这名医女来历不一般,看上去并非为贵族小姐,气质却分外独特。
她不似那些京城书香世家的小姐,虽初见时给人以知书达礼、秀外慧中的印象,但几句交谈后,那华美的表象之下却似水一般无味,寡淡而沉寂。
相反,她很灵动,并且这份灵动并不是刻意的装模作样,而是浑然天成,与生俱来,毫无做作。
在赤门那日下午的言谈上,他只是简单交流几句,问了下身份,那名医女便能很自如的,以出其不意的切入点来回答。
从小在商户人家长大,应当深知皇权威严才是。
可她却未有过胆怯紧张,像不受过世俗教条约束,明知他贵为皇子,还能活灵活现地用现成说法来回挡他的话。
就像她有只属于自己的独特心志,又有人能给她践行这份心志的胆量,能一步一步按自己的想法安稳地走,不受外界任何干扰,阻挡。
而自己所询问的话,只是她必经之路上的一次小小的阻碍。
—
在孟峥幼时,还未被昌德帝送到避世的乡野间调养身体前,曾参加过几场宴会——这些宴会和后面他归来后的所参与的并不同。
不同之处即在于,他与那些同龄的孩子还有着想交流的念头,不会像以后那般兴味索然。
在那些幼时的宴会上,他曾与几名贵族的孩童说过话,虽然他们姓甚名甚,他早已忘却,但他们的交流方式却是记得深刻,似刻入骨里,令人不适。
无非是严格的遵循那些长辈的无聊教条,以自己所认为的方式践行着,看起来虽是活泼好动的孩童,但凑近一瞧,全是枯燥无味,呆板又死沉的小古董。
他们当时谈论的话题在长辈看来是幼稚的,是纯真无邪的,即便听到了也一笑了之。
而身处在其中的孩童,却会认为自己的话已经渐有长辈的模样,模仿着长辈们的腔调,用自己的方式去引诱、抢夺这个年龄所想要的东西。
对于这种话题,他自是没兴趣。
在宫里待得不够久吗?出来还是遇到一样的事儿,只不过从大人变成小孩而已。
因此他寻了其余的人,那些孩童虽未那么古板,有点儿孩子气了。
但这些灵动也非全然自如,他们说话总留一半掩一半,谈几句,心里转八百个弯儿。
当时身在其中,并未觉得有哪里不对,但从山野间回来后,便越感厌恶。
可自己即便厌恶,也是必定深锁在宫中,这份命运既然不能由己定,那也就只能由自己争取改变。
可要争取什么,才能让他人不再约束自己?
算来算去,他怎么选,都只有一条路,一条即便逃避也必须走的路。
可这条路也非他一个人在走。
倘若这就是能有几率改变自己的东西,那也就只能去争取了。
去争那滔天权势的皇座,能让他享一世繁华梦与刀光血影,何不谓是一场自由?
那么这些意兴索然的繁杂冗事,也便可忽略不计了。
—
“据本王所闻,近载宗门并未有何出山之兆,为何会在此时出现?即便宗门与朝廷两不相碍,也应当提前告知才是。这般径直带近苍郡,接触秘闻,是否指示过父皇?”
孟峥修长的手半搭在还有余温的药汤上,方才随行的太医过来检查了他的身体,与往常无异,这熟悉又难喝的药汤便留了一盏。
现在那股苦涩的药味散去,只剩中草辛香。
他睨了眼药盏,眉目又舒展开来,透出恣意风采,言辞犀利。
“还是说……那位医女本非宗门中人,而是假借宗门之名?”
萧映竹微微垂了眼,眼底的成色浅暗,盖过了心里的杂绪。
他静了须臾,淡淡解释道:“殿下或有所误,宗门之人之所以介入,是因卦象异,故特派人巡查。”
“卦象有异?”
孟峥眸光微顿,在萧映竹的面上略微停留了一会儿,语气莫测起来:“那名医女即是宗门的特派之人?”
萧映竹说谎脸不红心不跳,微微颔首道:“正是。”
孟峥隽了眉,只凝眸落了一瞬,似想通了些事儿,唇边笑意深深,指尖略有所指地在案桌轻点:
“岁月流转,往事已矣,当随世变而更其行。不知萧国公现在与宗门合作得如何?”
萧映竹掀起眼,眼底沉凉,如季雨过后的秋潭,掩住了须臾往事。
他常以笑面示人,笑意不达眼底,颇有暗隐威胁意味。
因此人们总认为他杀人时也该是笑着的——用那双一冷淡下来就如神佛般悲悯的双眼,高高睨着死囚,噙着无情笑意,直斩而下。
他们把萧映竹的刻板印象定的太死,皆认为他是嗜血如魔,随心所欲又不近人情的冷血恶屠,自然想像不出这人也会有不笑的时候。
辟如此刻。
眉目淡漠,视线平静,漂亮五官之下的面容似隐有一种暴力的违和感。
初看唇角似扬非扬,清雅如王孙公子,细看实则面无表情,如十八层炼狱爬上来的森然恶鬼。
那双秋水般凉意的眉眼淡淡望着孟峥,就像看一个可有可无的死物,无需花费过多的感情,即刻便可将他抽筋剥骨,一刀挑断筋脉。
孟峥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下一秒,萧映竹又矜着唇,淡淡笑了。
“殿下若是不信,不妨先看看这份密报。”
他拎出那份秦览交予他的纸——原来的那本书破旧,带来带去怕翻烂,因此又回归了宗门里。
纸上边画着植物,旁边写了几行小字,是这株植物的作用。
“这便是卦象所言。”
“唯觅得此药草,方能破疫。”
三人一桌,于鹤从头到尾未发言过一字,他不信鬼神,对卦象算命这类东西也有着非同寻常,比他人更厌恶的嗤之以鼻。
但目光落在这株卦象所指的植物上时,却倏忽顿了顿。
“为何这般认为?”
他往昔执行军务时,曾在私运的车里发现这株草。
数量不多,即一并拦截交予圣上了,但在送入京城的途中无端起了火,那批草烧成灰烬,往后继而再找,却再也没找出什么结果来。
萧映竹眉眼轻淡,言简意赅:“待印信之事既定,诸君自有决断,届时便可知其详。”
“……”,孟峥在刚醒前听了指挥同知印章一事,联想起目前尚未清扫完的主教,头又有些需眩晕,他支着头,眉目间那点儿恣意与病容相衬,忽显几分易碎感,“明日即召那位同知来。”
除去自己所知以外的情报一多,于鹤平淡地神色渐冷冽。
事日毕,他简短地回应:“臣领命,明日定将同知召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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