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台那边，唐甜和几个女同事穿着公司热门游戏里小精灵NPC的服装，腰上系着小篮子，忙着引导玩家参加各种互动活动。
“先等一下吧。”夏染说，“人少点我们再过去。”她不想打扰唐甜。
这时，一个穿着卫衣和牛仔裤的高个子男人路过她朝那边走去。这人径直去了唐甜忙活的打卡拍照点排队。
“茄子！三喵送你一个徽章，请继续支持我们游戏哦！”唐甜从小篮子里掏出一个徽章递过去，转身道，“下一位，请注意台阶——”
她下意识盯着眼前的男人。虽然没见过，但她有种诡异的第六感。
“你好，第三只喵。”对方看着她的眼睛。第三只喵是唐甜在游戏里的昵称。
唐甜眨眨眼，从小篮子里摸出一根她私藏的棒棒糖，“吃吗？”她语气熟稔，仿佛见到老熟人似的。
他也很自然地接过糖，“我上次去公司时，你请假了。”
唐甜回想一下，“嗯，我帮朋友搬猫狗去了。”这时，其他同事过来帮忙，留给唐甜寒暄时间。
穿着卫衣的男人知道她思维跳脱，用词活泼。毕竟线上相处很久，他不需解释就明白她的意思，大概就是帮忙把朋友的猫狗送去哪里。
“你想拍照吗？或者我这里的奖品和礼物随便你挑。”唐甜大方地给他开后门。这位是vvvvvip客户，平时就有她这样的24小时在线客服陪聊陪玩。甚至一旦他说句登录时总闪退，游戏总策划都恨不得亲自登门赔礼道歉。
“那我想预定你剩下的工作时间，”他依旧凝视着她在小礼帽下的脸，“可以吗？”
“还有一个小时。”唐甜淡定点头，丝毫不惊讶，“然后我要跟朋友去玩。她已经来等我了。”唐甜已经注意到夏染在不远处等着。
“真是遗憾，我先用完这一个小时吧。”他拿起旁边供拍照挑选的道具。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唐甜陪着他参加所有活动，但大部分时间都在聊天。他俩三观很合，甚至还能一起吐槽游戏里某个让人蛋疼的设定。
“我前夫哥每次打日魔精英副本都卡在这个问题上，血条掉贼快。”唐甜哈哈笑。氪金土豪知道她是女生后，自然就清楚了经常一起玩的那个女号是她现实中的前夫，而不是前妻。
“你跟前任的关系都这么好吗？”他问。
“分人，有的人活着，我却希望他死了。至于前夫哥嘛，你不也跟他玩挺好的。”唐甜无所谓地说。
目光一直没有挪开的男人笑了。眼看时间即将结束，他轻咳一声掏出手机，“我们加个微信吧。我马上回英国了。”
唐甜几乎不假思索地说，“你有我客服号的啊。”
“我说的是你私人微信号。”
“哦。”唐甜想了想，抓抓头发，“算了吧。”
男人没料到自己会被拒绝，虽然诧异但也没生气，甚至好脾气地笑了，“真的不加？”
“不。”唐甜很大方地回答，“以后线上见吧。”
他只好大声地叹一口气，将手机放回兜里。
唐甜又陪他玩了一会儿才送他离开，然后拍拍手，转身去找夏染。
“等好久了吧？”她开心地蹦过去，“哇，芋泥牛乳！”她捧着奶茶大口喝，“渴死我了，这一上午。”
“还有这个。”宁恩勤递过来刚刚买的面包，“慢点吃。”
“呐，一鸣给你打招呼。”夏染举起手机。她和宁恩勤已经在这边溜达很久，索性给在外地学滑翔伞的蒋一鸣打了个视频电话。此刻，蒋一鸣装备齐全，等着起飞。她那边艳阳高照，气温在零上二十度。
“哎，甜甜，刚刚那个人是谁？”蒋一鸣问。
夏染也问：“不会是氪金大佬吧？”
“就是他。”唐甜啃着面包，腮帮子塞得像松鼠，“vvvvvip客户，我不得小心伺候。”她艰难地咽了一下，含糊不清地说道，“他还问我要微信了。”
夏染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然后呢？”
“肯定加好友了啊。”蒋一鸣说。
“没有啊。我拒绝了。就像以前一样在游戏里玩不好么？”唐甜三两口将面包塞进肚，“还有吃的吗？”
宁恩勤将刚刚在别的展台领的一袋蛋黄酥递过去。说实话他也有点惊讶。毕竟刚刚还听夏染说唐甜跟氪金大佬相处得挺好。
“谢谢。”唐甜一口咬掉半个蛋黄酥，“虽然我平时胸无大志，但我的生活我的朋友，还是我自己说的算。”而她，不想加好友。
蒋一鸣没想到唐甜这么有格调。夏染先做出反应，毫不犹豫地赞同，“对，你说得算。”
“嗯啊，我就喜欢现在的生活，不要任何改变。”唐甜说。白天上上班，晚上跟朋友玩，或者打游戏直播一下，最近收入还不错呢。
“走，等你换衣服，我给你拍照。”夏染给她擦擦嘴角的蛋黄酥，“我看啊，你就穿平时的衣服都比现场很多coser好看多了。”
“哎呀，说得我心里暖暖的。”唐甜顿时眉开眼笑。
而宁恩勤看着夏染，轻轻地揽了一下她的腰。他的女朋友怎么如此好？
……
俞家很久没有这么安静了。就算是过年，也没有客人来往，全被麦玉春挡了回去。窗户上没有窗花，门口也没有对联。仿佛这家子没过年。
麦玉春坐在客厅，电视机虽然开着但静音。她看着儿子从二楼下来，“聊得怎么样？”
俞司哲看了眼二楼妹妹紧锁的房门，无声地摇摇头。
麦玉春眼里布满红血丝，一声不吭地重新盯着电视。上面正在缓冲，卡着画面。
“妈，”俞司哲坐到她对面，放低语气，“要不然就——”
“要不然怎么？要不然我去死？好让你俩造翻天？”麦玉春反问。
俞司哲沉默半晌，“我以后都听您的。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我都让您安排。能不能这一次就让司贝自己做主？”他还是倒向妹妹了。
俞司哲很清楚，妹妹的性格和自己不一样。他跟母亲是共生的，有扭曲的绞杀关系。他们就像榕树和被绞杀的松树一样依存。榕树用温柔生长的藤蔓慢慢绞死松树，而腐烂中空的松树最终也必须依靠榕树才能让躯壳保持站立。面对母亲，他清楚自己永远不会反抗，甚至从某种程度上也需要母亲的控制，那么他来承担一切吧。
可是司贝不同，她强势的性格跟母亲如出一辙，永远只肯做上位者。后来意识到司贝是真的喜欢上比他自己更懦弱的向晓鸥，俞司哲思考后竟不觉得奇怪，反倒很合理——只有向晓鸥会无底线地包容她。而向晓鸥为人老实，起码不会像他这般出轨。俞司哲甚至觉得若妹妹跟其他人谈恋爱，必定会闹得更加鸡飞狗跳。她的性格若碰上一个同样强势的，绝对是灾难。现在的情况就证明了——俞司贝不肯低头，母亲也不肯低头，一直僵持到现在。
“你没有其他的话说就回房间。”麦玉春面无表情。
俞司哲低下头，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麦玉春此刻也不想看儿子一眼，索性穿起外套拿车钥匙出门。
……
两个小时后，创意菜餐厅，雅致幽静的包厢。
桌上摆着几样菜，小火炉咕嘟咕嘟炖着。麦玉春独自喝酒，一瓶接着一瓶。
不一会儿，走廊传来脚步声。推拉门打开，王之敏站在门口。
“再上一副碗筷。”麦玉春撑着额头对领路的服务生说。
王之敏深呼吸一下，脱了鞋子进去坐下，“再把酒水单拿过来。”
这段日子，她每天都过得很心焦，连美容院都顾不上去，脸上法令纹深了许多。她看向对面的麦玉春，显然对方也不好过，头发虽梳得整齐但也没有以前的光泽，人更是瘦了一圈，黑眼圈和眼袋都很重。
“我打了也骂了，可我女儿死活不肯松口，咬定了要谈恋爱。”麦玉春抬起沉重的眼皮，“你儿子呢？”
王之敏扯了下嘴角，笑得凄凉，还主动倒酒，“还不是一样。我收了他手机，不准他出门。可他都开始绝食了。”说着说着，她眼眶就红了，“好好的孩子面黄肌瘦的。”
她叹着气，仰头一口干，砰一声将杯子放下，从喉咙到胸口都火辣辣的，“我算是明白了，父母是永远斗不过孩子的。你斗不过，我也——”
“不可能！”麦玉春立即打断她，“我绝对不会跟你当亲家。你打小就看不起我，从小就炫耀这个炫耀那个的给人添堵。是，你是读书好，我不会读书。可你看看我有那个机会搞学习吗！你家庭条件好，又是独子。你在家学习做作业吃零食时，我在干什么！喂猪喂鸡打猪草洗衣服做饭照顾弟妹，哪个不要我来！”
麦玉春越说越气，如鲠在喉，“没良心的东西，天天拿我找优越感。大过年时你连吃饭吃得好都值得夸！就是因为你，我这辈子都不吃鱼。”麦玉春抓住筷子，手在发抖。
“好好好，我错了！我没脑子没良心。”王之敏一横心，“可扪心自问，你就没讥讽过我吗？我儿子是没那么优秀，你凭什么逢人就说他差劲？上大学七年才毕业怎么了？竟然连我家遛狗的阿姨都从保姆圈子里知道了！亏得我老公总夸你能力强，我心里能好受吗！我头发本来就少，这两次打架都被你给薅秃了！”
王之敏喊完，似笑非笑，“你讨厌我，我讨厌你，可又不得不在一起。这孽缘是一开始就种下了。谁说咱们不会纠缠一辈子？”
麦玉春也笑了，继续倒酒，“你等着。时间还长，我非把司贝掰回来不可。谈恋爱怎么了？那就谈。他们总有吵架分手的一天。我一定要熬到他俩崩盘。”
“你别熬着熬着让他们看你崩盘。”王之敏拿起杯子跟她碰杯，“你这三天两头气进医院的，明明才五十出头，身体就差成这样？”
“你放心，我肯定死得比你晚，参加你的葬礼还来得及。”麦玉春又一口喝完酒，辛辣的味道冲上头，让她眼眶湿润。她吃了一口菜压下辛辣感，“你心脏有问题，我可等着。要不然你就赶紧搭支架。”
“怎么，你来医院看我吗？”
“向总要跟我续合同，我就来。不续就不来。”麦玉春一字一句地说。
王之敏呵呵两声，擦了把眼睛，继续喝酒，“贱人。”
麦玉春抬眼看她，“你也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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