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楼。
闻商弦到的时候,就看见台子上寒霜被绑住,话也说不得,鸨母和一个虎背熊腰的番邦商人争执着,厅堂聚集了一群人。
原来是番邦商人昨日与鸨母约定的五百金赎身银,不知谁走漏风声,今天一早一大伙人儿涌进楼里,竟抬到了一千金。鸨母贪婪之心乍起,想着卖谁不是卖,反正听说闻商弦重病缠身,卧床不起,也来不了,便想毁约。
番邦商人自然不肯,于是争执起来。
这一拖,也拖到了闻商弦来。
闻商弦冷声喊道:“一万金!”
人群哗然,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一万金,便是白银十万两!
啧啧,不愧是闻家少主,一出手就是万两黄金!但闻商弦不是重病了吗,怎么还来青楼?
但见她脸色苍白如纸,咳喘着被人虚扶着,唇瓣点朱。
鸨母心花怒放,看向来人,面色微变,消息不是说闻商弦病得要死了吗!
情报有误!
她断然拒绝:“不成!”
她昨日才知孙晋那王八蛋送来的竟是闻商弦的人,寒霜已经知晓了那丫头的存在,又与闻商弦亲近,难保不会走露风声,故而孙晋才提议尽早将寒霜发卖。
正巧有个番商痴迷寒霜,几次三番打听寒霜的身价,她才顺水推舟……
谁知把闻商弦也招来了。
闻商弦面色如淬了冰,被描夏扶着悠悠踏上台阶:“为何不成,怎的,他们出得了价,本少主没资格?”
“红妈妈想公开竞卖霜儿姐姐的身契,不知会本少主一声便罢,竟还不许我竞价,这是何道理?”
“素闻明月楼早有规矩,一旦成了花魁娘子,花魁不可自赎其身,但楼中也不得随意做主发卖,有人若想为之赎身,只有花魁本人同意。霜儿姐姐蝉联花魁数年,如今却手脚被缚,口不能言,显然遭人强逼,并非自愿,红妈妈却如此迫不及待想将人发卖,难不成是公报私仇,不惜亲自坏了规矩,砸自己的招牌?!”
一口气说完,闻商弦咳声阵阵,抬手擦着唇上的血色。
众人一惊,那点朱绛唇竟是血染就的!
看来这阵子传得沸沸扬扬的闻商弦被行刺的传闻是真的,竟伤得这般重。
现今如此羸弱,却据理力争的模样,哪还有印象中嚣张跋扈的纨绔模样,配上那副矜傲绝美的容貌,说是娇美的柔弱坤泽也有人信。
人群失神片刻后,议论纷纷。
“是啊是啊,是听说,明月楼确实定有这么一个规矩。”
“红妈妈这是想干什么?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看寒霜被捆成那样,一看就不是她授意的,莫非红妈妈真是公报私仇?”
“渝州谁人不知寒霜姑娘是明月楼的活招牌,红妈妈却要自断财路,我看着寒霜姑娘应是得罪狠了她。”
“鸨母私心如此重,不识大体,我看明月楼迟早会被对面的天香楼比下去!”
……
红妈妈听着众人的议论,脸色黑得像砂锅。
但想起孙晋的话,不得不硬着头皮回绝:“这是明月楼的事,轮不到任何人置喙!”
说着又压着声音狠声道:“闻商弦!你就非要为了一个青楼女子与明月楼过不去不可?”
闻商弦睨了她一眼,面无表情:“本少主一向知礼守矩,妈妈你不守规矩在先便罢,本少主依矩出价,自古价高者得,所行皆遵循世俗章程,亦未破坏明月楼的规矩,如何来的作对一说?”
红妈妈一噎,狠狠咬牙说道:“闻商弦!莫要胡搅蛮缠,明月楼可不是软柿子,若是无人撑腰,凭何成为渝州第一风月楼……闻少主非要纠缠,别怪我们不客气!”
闻商弦眼神一凛,冷笑:“不客气?如何不客气?威胁本少主?呵,本少主平生最恨受制于人!你若说到官府,本少主便问,你主子是谁,可有官身?若有,可知依大衍律法,官员不得经商狎妓,违者罚银万两,褫夺官身,十年内不得入仕!”
“若没有……”闻商弦眼神轻蔑,“我闻家可不怕他!”
红妈妈张口欲言又止,眼神愤怒不甘,又无计可施。
闻商弦转身看向台下乌泱泱的人群,理了理衣袍:“红妈妈,还是按规矩来吧,要么放了寒霜,要么拿着赎金滚,人我带走!”
放人是不可能放的,事情已经做绝,寒霜不可能毫无芥蒂地留下来,红妈妈咬着牙,迟疑地看向先前出了一千金的男子,决意说什么…
闻商弦瞟了一眼,嗤道:“看来红妈妈宁愿不要万金,也可,你不要自有人要……”
红妈妈面色惨然,瞬间明白对方的未尽之语。无论她选择哪位买主,闻商弦都能从对方手中重新赎回,毕竟那是一万金……
财帛动人心,寒霜再美,在他们眼里,也只是一个青楼女子,分量远没有万金重。
这万金,无非是她赚,或者别人赚……
红妈妈脸色颓然,无可奈何妥协。
寒霜被松了绑,美眸含泪地凝望着闻商弦,欲言又止。
闻商弦握着她的手腕:“霜儿姐姐,随我走。”寒霜毫不犹豫地跟上。
“赎金自会奉上。”
说完,她牵着寒霜穿过人群,走出了明月楼。
寒霜在闻府安顿下来,柳儿是她买的丫头,跟她一起离开了明月楼,住在闻府。
这一遭出去,费了不少精力,闻商弦疲累地倚在床榻休息。
闻老爷消息灵通,听说女儿花了一万金替一个青楼女子赎身,这败家玩意儿!当即怒冲冲地跑到闺女院儿里,本想严厉斥责一顿,但在门外听见屋里的咳嗽声时,终究是慈父心占了上风,怒气消了大半。
闻商弦见父亲来了,想下床请安,被闻老爷制止。
“身体不适,就好生躺着。”
闻商弦顺从地躺回去,显得乖巧极了。
闻老爷忍不住埋怨:“你说你,身子还没养好,就去烟花之地瞎折腾,还专门赎个姑娘回来,有这么急色……”
闻商弦知父亲想歪了,脸微红了下,辩解道:“父亲误会了……女儿并非图色……”
闻老爷一脸不信。
闻商弦解释道:“霜儿姐姐是个好姑娘,我不忍她流落他乡,被人作践,而且我与她关系亲厚,视若知己,断不能眼睁睁见她落难而无动于衷。”
说着又柔弱地咳喘了几声。
闻老爷彻底消气了,一腔怒火化为心疼,罢了,女儿喜欢便随她去吧。
于是叹了口气,道:“你好好休息,为父又没责怪你,把身子养好才是重中之重!”
闻商弦低声应了下。
闻老爷无奈地出去,摇头又叹气。
闻商弦卧病在床,有人欢喜有人愁。
椒兰院就差没放鞭炮庆祝。
薛氏每天哼着小曲儿,在房间里侍弄花草,将赘余的花枝用力一剪,仿佛剪去了闻商弦的生机。
她高兴地摸着发髻,问心腹嬷嬷翠禾:“你说那闻商弦当真病得不轻吗?奇怪得很,好好的,怎就病了?”
翠禾附和着:“瞧着是,听说三两步就一咳嗽,怕是虚症,凶险着呢。”
薛氏忍不住笑开花:“我看是命里福薄,却生在富贵之家,可不就消受不住吗?这下咱们什么都不用做,闻氏就是锦弦的了!”
翠禾笑:“夫人说的是!”
午间,闻商弦正闭目养神,下人来报说有陆姓客人来访,声称为她分忧解难而来。
闻商弦眉头微动,让人请去会客厅。
陆虞等了许久,不见主人家出现,有些不耐烦了,嘟囔道:“怎么还不来?架子也太大了……”
身旁的清冷女子闻言,轻叱:“阿虞,不可无礼。”
陆虞撇了撇嘴。
闻商弦姗姗来迟。
“抱歉,身体抱恙,怠慢了。”
闻商弦坐在上位,额角发着虚汗,唇色发白,看着很虚弱,描夏站在一旁,警告地瞪了一眼陆虞。
陆虞翻了个白眼,不吭声。
清冷女子神色自若:“无碍,我们不请自来,实是打扰了。”
闻商弦笑而不语,懒洋洋地支着下巴,斜靠在太师椅上,打量着面前两位女子。
略年轻的那个身形高挑,一看便知是乾元,五官清秀英挺,有些桀骜。
年长一些的坤泽,眉目如画,气质清冷如霜却沉稳从容。
倒是个别有风味的美人。
陆虞见闻商弦视线停留在绾绾身上,心中警铃大作,忍不住开口:“喂,你什么意思?色眯眯地盯着绾绾看!”
陆绾表情裂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初,轻轻扯了一下陆虞的袖子:“阿虞,慎言!”随即朝闻商弦微微颔首。
她能看出对方投过来的目光的含义,除了好奇和欣赏,并无冒犯之意。
闻商弦没在意突然抛过来的质问,也未理会追究,转而进去正题:“两位说能为我分忧解难?”
“正是。”陆绾答。
闻商弦懒懒地笑了笑:“你们怎知我有何忧,有何难?”
“红颜落难,性命之忧。”陆绾淡淡道。
闻商弦收敛起漫不经心的神色,坐直了腰,沉沉凝视着陆绾:“你知道多少?想要什么?”
陆绾微微一笑,语气缓慢:“闻少主,容我介绍一下,我叫陆绾,她是陆虞。长话短说,阿虞前几日无意中听到有人掳走闻少主的人——”
啪!
闻商弦拍案而起:“是谁?!”
陆绾示意陆虞说。
陆虞扬了扬下巴:“封城那日,我在春风酒楼吃饭,听见那个人提你的名字,说好不容易把人抓住了,送到什么妈妈那儿调-教了,我也不知道是哪里……但后来我问掌柜的,他说那是他们少东家。”
春风酒楼,少东家?不就是孙晋那个狗犊子?
闻商弦恨得牙痒痒,早知是个祸害,当初就该一刀了断了他!
朝描夏示意了下,描夏也明白过来是谁,立即下去派人盯着孙晋,搜查他去过的地方。
陆绾将眼前一切收入眼底,心中暗暗思量着,那个人怕是在闻商弦心里分量不轻,她要重新想一下条件了。
“闻少主这下应知我们的诚意了吧。”陆绾施施然开口。
闻商弦抬眸,直勾勾地看着她:“说,你想要什么?”眼神不复以往的颓靡和漫不经心,反而像一头野心勃勃、恣肆倨傲的狼。
陆绾唇角微勾,知道这才是闻家少主的真实面孔。
“不急,陆绾还有一物要赠予闻少主,解君之忧。”
陆虞不情不愿地拿出袖口的方方正正的精致木盒,递给闻商弦。
闻商弦接过,盒子打开,上好的丝质绸缎上赫然放着一枚丹药。
她疑惑地看向陆绾。
陆绾解释道:“这是护心丹,有护心养气回血之效,用之,可缓解闻商弦虚症,不至于短寿早逝。”
闻商弦内心惊疑,面上不动声色:“无功不受禄,你们如此大手笔,本少主怕是满足不了你们之所图,请回吧,生死有命,我并不执着于寿数。至于先前两位给的消息,我另有重谢。”
陆绾闻言,眼中多了一丝欣赏:“闻少主不必急于拒绝。消息就当向闻少主卖个好,交个朋友,至于赠予护心丹,我确有所图,但一定是闻少主办得到,且不违背法理道义的。”
闻商弦挑眉,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陆绾将自己的谋划一一道来。
渝州富饶,东西交通要塞,陆绾想在渝州开辟一条联结东西的商路,首先要做的就是在渝州站稳脚跟。闻家世代在渝州经营,百年下来已经根深蒂固,已是渝州首富。若想在渝州搞大动作,有闻家助一臂之力,自然省了不少麻烦,且事半功倍。
陆绾给的是两成利。
商路通,财路便通,若妥善经营,闻家便可再上一层楼!闻商弦有些意动,只是她对陆绾的实力有些犹疑,而且不明白陆绾为什么不直接找他父亲合作。
陆绾笑而不语,用茶水在桌面写了两个字:陆记。
闻商弦神情肃然,陆记商行名满天下,遍布天下各郡各行业,财富实力深不可测。
闻商弦的梦想便是将闻家做大,力图与之比肩。
联想到眼前两人皆姓陆,又来商谈此等要事,想必是陆记极有话语权的人物……
“我相信闻少主的魄力和才能,定能助我玉成此事。”陆绾神情多了一丝温和,态度诚恳。
她早已派人摸清,闻商弦并不是表面那般贪图享乐,不学无术,相反,此人极其聪慧灵敏,遇事利落果决,手段又了得,且很会伪装很能忍,假以时日,必成大器。最重要的一点是重情重义,值得结交。
闻商弦沉吟良久,问:“我如何信你,万一你是对闻家心怀不轨之辈,故意挖坑我跳……”
陆虞当即不爽地跳出来,掏出自己青云堂的堂主令给她看:“你别有眼不识泰山,看清没,本堂主乃青云堂之主,青云堂知道不,直属陆记的四大分堂之一!”
陆记四大分堂——青云、采云、浮云、凌云。
闻商弦了然,但……
“我怎知你的令牌是真是假?”
闻商弦上下看了她一眼,摊手道:“观你行事作风,委实不像一堂之主。”
“你!”陆虞气得跳脚,甚至想动武,被陆绾轻飘飘的一眼压制住。
“闻少主莫逗她了,阿虞年少,性情虽跳脱了些,却自有过人之处,此番造访,确实唐突,未携带陆记印信,但我相信闻少主心中已有定论,不知在顾忌什么?”陆绾言辞恳切,令闻商弦不好意思再逗弄人。
陆虞第一次听绾绾夸赞自己,心里跟抹了蜜似的发甜,站在原地咧着嘴傻笑。
“合作可以,但要事先讲清,消息是你说的登门礼,护心丹是你说服我合作的诚意,你我暂且同乘一条船,商铺、人脉、货源、路引……我都可以借你一用,只是日后若涉及新的利益划分需得重新核定……”闻商弦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的要求。
陆绾却丝毫没有被触动利益的不忿,反而愈发欣赏。
陆虞一直看着陆绾,见状,不由心急如焚,生怕绾绾被这个“贪得无厌”的乾元吸引,忙站出来道:“你有完没完,什么都没做,就想分走一杯羹,要求还这么多,我们又送消息又送灵药,诚意够了吧,你的呢?难不成只会一味索求?”
闻商弦抬眼看了她一下,喝了杯茶润了润喉,道:“自然不是。宁远街的一间铺子赠予二位,八月初八,渝州商会举行会谈,我可为陆姑娘引荐。”
陆绾眼睛一亮:“可以。”
进了商会,就相当于一只脚迈进渝州商贾圈子,日后行商会更方便。
闻陆两家的合作就此定了下来。
送走陆绾陆虞,闻商弦立即去了书房,传信给城中各大个暗桩,密切注意孙晋的动向,必要时将人绑了逼讯。
“砰砰”两声,书房的门被敲响,闻商弦以为是描夏回来了:“进来。”
却见寒霜手持着画像进来,双眼红通通的还残留着水意,像是刚哭完。
“怎么了?”闻商弦问。
寒霜咬着唇,似隐忍着某种情绪,将画像摊开在她面前的书桌上,声音喑哑,忍着哭腔,问:“阿弦,描夏说你这阵子一直在找人,是她吗?”
闻商弦默了一下,点头:“是。”
寒霜垂眸看着画像上的人,眼神复杂万千,她也说不出什么情绪:“原来,搜寻刺客是假,找此人是真……”
闻商弦不解,表情疑惑,不明白她是怎么了。
“我见过她……”寒霜说道。
好想写到营救小月亮,就是写不到那儿(ノДT)
怒打手背(▼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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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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