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九安这一觉从黄昏睡到了清晨，推开屋子，发现院子里侍卫都已经起身了，正上蹿下跳收拾宅子。沈朝不知从哪搬了张椅子，坐在椅子上发号施令。
吴管事带两个老仆端来了早膳，八十多号的青壮男子，那白面馒头都堆成了山。这么多人要养，孟九安还不知道凉州铺子的情况，还有多少物资，还有府里下人，铺子里伙计的伤亡情况。
莫言身手不错，但算术一塌糊涂。孟九安只能寻求沈朝。
“木青算术如何？”
沈朝正拿着一个白面馒头往嘴里塞。
“不知道，你问问他。木青，过来。”
木青一手抓一个馒头就来了。
“少爷，怎么了？孟姑娘早。”
孟九安直奔主题：“你算术如何？”
木青眼睛一亮，天呐，终于有人赏识他。木青疯狂点头。
“极好，我算术极好。”
孟九安看向沈朝，沈朝耸耸肩膀：“我又不用他算账，我哪里知道。”
“……”
孟九安不想和沈朝说话，看向木青。
“我交代你几事，这些时日，吴爷爷还顾不上铺子。一会你去找他，把凉州所有产业抄录一份，你和莫言带几个人，去把各处伤亡人数，明细还有铺子的情况摸查一遍。若还能入内的铺子，看有没有货物留下的”
铺子里的货物孟九安也不报期望，人都快饿死了，谁还会管那些货物是谁的，还有不少人会趁乱偷抢。
“这几日，陆续会有其余各地的管事送来的物资，你把物资清点入册，运进城中。点三十个身手最好的侍卫跟着你，以防有流民哄抢。这些物资都是接济难民的，得帮我看好了。”
木青越听越有精神，苍天啊，这么多年，他终于有正经事干了。
孟九安也摸不准木青到底能把事做的多好，但现在也只有他能用了。孟九安和沈朝打了个招呼。毕竟是借用他的人。
沈朝无所谓：“随你用。离我远点也好，每天聒噪死了。”
木青还不知道自己被主子嫌弃了，拉着吴管事一板一眼抄录单子。
“店里的货品能抢出来的我都抢出来了。只不过没有合适的地放，我便在城外的军营旁搭了个棚子，存放在那处了。”
木青眼睛一亮，好地方啊。军营旁若是有人来抢，喊一嗓子就涌出一群士兵。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不过能把物资放在军营旁，没有军中关系只怕也难，看来是那什么少将军关照的。
昨日一路过来，有不少人在跪地乞讨，大多是母亲抱着自己的孩子，求着给一口吃。那些孩子都睁着天真无邪的眼眸看着他们。
孟九安只觉着心里难受，她问吴管事。
“吴爷爷，你搬出城的物资里还有多少粮食？”
“就剩了些自己人的份量。都是留着给店里的伙计掌柜的。其余都接济粥棚了，只不过也支撑不了多久了。这几日，若不是薛少将派兵把着粥棚，早就被哄抢光了。”
吴管事虽然心善，但也得先保证自己人的用度。如今孟九安带了这么多人来，他还忧心粮食不够。
“我出京前已经让林管事尽快调度各地的物资了。以粮食和药材为主，还带了大夫。你去找薛明商议下，最好能找到一处空地，不拘城内城外。让他的手下的兵帮着把粥棚，医棚搭起来。我把木青和莫言留给你，木青脑子活泛，与人打交道的事你交给他，莫言直率身手好，若是有人找麻烦她会解决的。”
沈朝在一旁默默听着，他本以为她回来是为了阿爹阿娘，没想到私下竟也做了那么多准备。
木青几人领了事出去了，侍卫们在清理宅子。屋子里就剩下孟九安和沈朝。
孟九安想陪陪她阿爹阿娘，走之前她问沈朝。
“那日我打了阿弟，他可会生我的气。”
那时的她正急躁，听了阿弟的话一时气疯了，对他动了手，但如今想想，阿弟也是忧心她。
“哪有兄弟姐妹不打架，就你那好姐妹洪秀秀，自小就拿着鞭子抽得她哥满街跑。你这算什么。小屁孩虽然是担心你，但也不敬爹娘，该打。若他生你的气，那也是上书房那些老迂腐给脑子教傻了。”
“我阿弟不傻。”
“好好好，不傻不傻，就是蠢。”
“你……”
沈朝的插科打诨让孟九安原本忧思的心放松了许多。她思量把阿爹阿娘带回京后要安葬在何处？这是大事，她得去信和皇后还有明丰帝说一声，这次出来也是瞒着他们的，只怕他们要气疯了。从六岁进京后，她一直是循规蹈矩的，这是她头一回这么不顾一切，冲动行事。还带上了沈朝一起。
院子里侍卫们上蹿下跳在收拾宅院，木青也领了事出去忙了，就剩下沈朝百般无聊呆在屋子里。
这里有一堆烂摊子要收拾，总不能让沈朝跟着她把时间耗在这。沈朝完全可以回京过自己舒心的日子。他能陪她走这一程，她已经很感念了。也是时候让他回去了。
用过午膳后，孟九安找了个四下无人的地方。
“沈朝，阿爹阿娘的棺椁虽然已经找到了，但是凉州如今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凉州是我的家，我不能就这么走了。要不你先带人回京吧。”
沈朝蹙眉：“什么意思，你要赶我走？”
孟九安解释：“我是怕你在这无趣，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京，总不能让你陪我一直在这耗着。”
感情还是为了他好。
“不用，我在这有趣的很。我觉着比在上京城都有趣。”说罢，他就拂袖而出。
冲出了门后，沈朝骑上了马。上马之后他却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干脆就随着马的心思漫无目的走着。路过一间倒塌的屋舍时，他听到了几声稚气的哼声。侧目看去，一个不过六七岁的男娃娃，试图在搬一块石头，那石头都有他半个人大，费尽了力气，脸都涨青了，石头都丝毫未动。
沈朝饶有兴致看着，可看着看着，不知从哪钻出了个奶声奶气的女娃娃，路都走不稳，就哼哧哼哧要去帮哥哥的忙。
“哈。”
女娃娃怒吼一声。
沈朝笑出了声。
“诶，小屁孩，要帮忙吗？”
小男孩抬头看了一眼沈朝，又别过了头，不说话，继续和那石头较劲。
沈朝啧了一声下了马，走到那石头旁边，轻易就把石头搬起：“放哪？”
小男孩绷住脸，面无表情指了指一旁的石堆。
沈朝嘿了一声，小屁孩还挺有性格。接下来的一个下午，沈朝也不知道哪根筋抽住了，一直在帮小男孩收拾屋舍。屋子塌了一半，光把碎石搬走可不够，重建还得费一番功夫。
沈朝也没问他爹娘呢。
直到沈朝要走了，小男孩才终于开口说了话：
“谢谢。”
沈朝头也不回骑马走了。回到府里，他就点了几个侍卫。
“你们几个，明天和我走。”
孟九安正在看木青呈上来的册子，她打开册子，册子上先做了总计，后面才是明细。一目了然，字写得也好，瞧着就舒心。能跟在沈朝沈朝当贴身小厮。果然还是有些本事的。
地动发生之时虽然是在白日，但来的太快城里所有人都没有防备。孟家铺子名下总计上百号掌柜伙计在地动里死了三十多人，伤了二十多人，而留守老宅的老仆，那日被吴管事叫着在院子里晾晒褥子，倒都躲过一劫。
光是孟家铺子上，就死伤近半数，可想凉州城里的惨状。这两日，城里浓烟四起，府衙下了令，不得停尸，不得掩埋尸体，所有尸体必须火化后再入葬。
要知道凉州里不全是汉人，各族的人都有，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亲人被火化的。
这次府衙态度强硬，若不火化，便派出士兵去强行火化。这铁令自然也有军中的支持，他们久经沙场，见过死尸无数，知道死了那么多人不及时处理会有何下场。
城里到处都是因为火化而和官府发生了冲突的平民。
这一日，吴管事回来捂着额头回来的，指缝里还渗着血。
“怎么回事？”
孟九安和众人都围了上去。
“外头打起来了，我路过，正巧被一个石块砸到了。”
孟九安让莫言去拿伤药，眼下，想找大夫都找不到。
一个侍卫站了出来。
“姑娘，让我瞧瞧吧，我之前在军中和军医学过一些，能处理些简单的伤。”
沈朝的那边的侍卫，眼看吴管事额上的血越渗越多，孟九安也只能让他试试了。
侍卫上前看了仔细看了下：“得缝针，给我准备针线，烈酒还有纱布。”
孟九安不忍心看缝针的场景，就避开了。她叫来了木青：“这几日出入城要格外留心，城里这么乱，只怕不只是平民在闹事。”
木青正了正神色：“姑娘的意思是蕃人？”
孟九安点头：“你家少爷家，怎么这两日都没见人。”
木青瞥了眼孟九安的脸，她好像在真的疑惑他主子去哪了。木青想到自家主子这两日难看的脸色，自己在生闷气有什么用，得说啊。
“少爷在助人为乐呢。”
孟九安怎么都不会想到有朝一日助人为乐这四个字可以和沈朝摆在一起。
“少爷前两天遇到了一对失去双亲的兄妹，他们的屋舍塌了，少爷就带着人帮他们修缮屋舍呢。
孟九安这才知道沈朝这两日不见人是做什么。
只不过，她之前每日会见到沈朝，突然有两日未见，还有些不习惯。
可就算出去助人为乐，早膳晚膳总要用的，孟九安也没见到人。莫不是，真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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