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寒玉回去了,他的问题没有得到从霜的答复,从霜只是挣脱了他的怀抱,独自走回了厢房,甚至连待客的礼节都忘了。
他凭什么让自己相信呢?除非他也像自己一样丢掉了一条命!从霜这般恨恨地想,愈发觉得心火烧得旺盛,后来岑寒玉再过来,从霜都称病不再与他见面。
转眼就到了成亲的时候,京都已成了个冰雪世界,墙头的树被积雪压弯了树梢,今年的风雪来得格外盛大,岑寒玉的马到从家的时候,他的头上已落了些雪花,像个画里出来的雪人一般。
这不是从霜第一遭出嫁,加之没有了上辈子的期待,从霜各方面都显得从容,她被丫鬟搀扶着从闺房中出来,就被厚重的狐裘裹住了,岑寒玉的声音响起,“天寒地冻的,别再着凉了。”
从霜在心里发笑,她拿来闭门不见的说辞,也被岑寒玉当了真。
她上了轿之后,便将盖头揭了,只掀开一点车帘去看窗外。
此时雪下得急,冷风裹着毛毛的雪片,岑寒玉的府邸不再是从前那一个租来的位处,而是在京都城郊的一个大宅院。
门口有两个半人高的大狮子,红色的灯笼也挂上了冰霜,连带着红绸也在随着寒风招摇。
进了门,走过几个冻出冰层的池塘,辗转到了大堂前,从霜将盖头盖上,岑寒玉的手伸进来,欲要牵着她进去,她避开了那只手,径自走出了轿子,在岑寒玉身旁站定。
仪式都与上辈子相差无几,区别就是院子大了些,装饰更为华丽些,从霜却怎么也找不回当初欣喜若狂的心情,想到这,她的心绪更加迷乱,偷得了一世,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摆脱岑寒玉了,却依旧还是与他成了婚。
拜礼结束后,从霜要在婚房等候,她身旁伺候的丫鬟就有四个,她将人都打发走,自己掀了盖头,终于看清了一屋的景致,她一进来就发现了,此处的布置都跟上辈子的婚房一样,只是更大更全面了些。
从前岑生还未考取功名,住房也是租来的,他们挤在小小的房间里,里边放了床,还要放岑生的书桌与书柜,屋子显得挤得慌,冬日里都烧不起炭,幸而岑寒玉很出息,被引荐给圣上之后,立刻得了圣上的赏识,他们才搬出了那个窄小寒冷的小院子。
如今从霜环顾四周,角落处燃着她惯用的熏香,炭盆烤着她浑身暖暖的,光伺候她一个人就有四个贴身的侍女,可是她却觉得上一世和岑寒玉相依为命的时候,才是最开心的,因为她好像触碰到了她所谓爱人的灵魂。
他会写些伤春悲秋的诗句,会作画,会给她画眉,会在冬夜里给她上街去买烤红薯,那个摊位在东边,每次赶过去都要许久,岑寒玉怕回来了红薯会冷掉,会揣在怀里,两人时常分食一个红薯,因为家贫,反而这样吃着更香。
岑寒玉也不许她做杂事,烧饭做菜都是他来,从霜想着揽下洗衣洗碗的活计,都被岑生劝住了,当时他面色如霜,严厉地斥责她,“你做不明白。”
以至于从霜上一世接到休书的时候,会反复想起岑寒玉对自己的好,那么苦的日子他们都过来了,为什么他能那么狠心?
也许是怕死吧,那些都是常事,若要论及生死,几个人愿意同生共死,从霜又觉得自己天真,愈发觉得外头宾客的欢声笑语十分聒噪。
她梳洗完走到床前,将床上摆放的红枣花生都扫到床底下去,解了累赘的喜袍,只穿了一身里衣躺到了被窝里,今日她很早就被叫起来梳妆,到了这时候,已经困倦不堪,竟就这样睡了过去,连岑寒玉是什么时候进房来的都不知道。
岑寒玉难得吃了些酒,身上就有酒气混着淡淡的墨香,他静静地坐在床头,忍不住拿指尖去触碰自己久别的新娘,从霜立时醒过来,她原本还有几分睡眼惺忪,可在看清眼前人时,眼神立时变得冰冷,“别碰我。”
“要行合卺之礼。”岑寒玉收回手,指腹笼在袖中轻轻摩挲。
“我不行。”从霜本就困乏,又见到不喜之人,眉头蹙起,更显倦怠,“你自己要行,就独自行个够吧。”
她转身把头蒙上了,当做没有人进来过,可心中隐约有种后怕,这一世的岑寒玉不是等闲之辈,疯起来着实令人难以招架。
幸而岑寒玉只是站在床头看了她许久,并无别的动作,从霜等着他离开,可他只是传人进来倒水沐浴。
等到他沐浴出来,空气里的酒气就散了许多,从霜醒来之后,睡意都消散了,头脑愈发清醒,却始终闭着眼睛对着里侧装睡,直到脚步声渐近,有热烘烘的身体贴上了她的后背,她才如同一条被抛上岸的游鱼一般挣动起来。
“你做什么?”她坐了起来,怒目而视。
岑寒玉一脸纯良无辜,“我只是想抱抱你。”
“我不允许。”从霜冷下脸,指着窗边的软榻,“以后你去睡那儿。”
“可我想抱抱你。”岑寒玉眼巴巴地看过来,和平日里清冷孤傲的模样完全不一样,他极少这般作态,从霜有些怔住,随后心头起了一把无名火,气自己重活一世也逃不出岑寒玉的手掌心。
岑寒玉从前就喜欢这样惺惺作态,以达到求欢的目的,从霜每一次都会心软,任由他翻来覆去地胡闹,可岑寒玉已经不要过她一次,她怎可再上这贼人的当,思及此,她将床上的铺盖一卷,就要往软榻上去。
岑寒玉的手臂拦住她,长长地叹息一声,“我去睡软榻就是。”
从霜倒头就睡,却怎样都睡不着,她偷偷去望那岑寒玉,那人闭着双眼,呼吸平稳,明显已经睡着了,她赤脚下了床,脚步轻轻,像猫儿一般到那边去,怀中还抱着枕头。
她在站定的几秒钟,思量了许多,她想用枕头捂死岑寒玉,这种冲动无法遏制,可她凑近的时候,岑寒玉睁开了眼睛,眸子清亮沉静,不像是刚睡醒的样子,“夫人,欲要如何?”
装睡的骗子,从霜并不回答,转身回了床。
新婚夫妇第二天要拜见公婆,从霜对婆婆没有意见,很早就起来梳妆,反而是岑寒玉让她不用那么早起,“母亲不会计较这些虚礼,你多睡一会。”
从霜有些恍惚,上一世岑寒玉也跟她说了同样的话,不过那时他们刚行完房,闹腾了一夜,她身子实在酸胀得很。
可这次他们并未行房,她也睡得极早,岑寒玉这般作态,无非是在扮演一个合格的丈夫,讨她的欢心,可岑寒玉为何要这么做,她心里满是费解,从前都是她追着岑寒玉跑,如今调转过来,她变得很不习惯,更多的是害怕,害怕自己心软。
“不必对我这般好,我不喜欢你。”她这样说完,细细观察岑寒玉的表情,他的嘴角微微抽动,似是有些伤心。
“无事,就当做是我欠你的。”
他这般说,从霜更费解了,“欠我的?”
“从前都是夫人追着我跑,以后换我追着夫人跑。”
“我不会领情的。”从霜脸色阴沉地看着他,“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可不要来怨我。”
别像我这般变成个可怜虫。
岑寒玉陪着从霜吃了早膳就去上早朝,他走后,从霜愈发觉得心里不踏实。
她重生了,却不知道命运节点发生的事情是否会卷土重来,那个检举她的人真的是秋露吗?她越想越头痛,却有婢女说有人来找。
她闲来无事,传了人进来,却是秋露。
秋露今日打扮得艳丽,身形丰腴曼妙,看来时日过得很好,她依旧梳着少女的头饰,看来并未婚嫁,她径直朝着从霜跪下来,“小姐,既你已经嫁给了姑爷,那还能不能容下秋露?”
若是换做上一世,从霜会毫不犹豫地留下她,可如今她知晓了秋露那些隐晦的心思,她身上的嫌疑还未洗脱,自己肯定是留不得她。
“你不是已经被我放出去婚嫁了吗?怎么又来问我。”
秋露低下头,掩住眼中的嫉妒与怨恨,“秋露这段时日思来想去,实在是舍不下小姐。”
“你若是真的舍不下我,当初就不会走,也罢了,你回吧。”从霜不想将场面弄得太难看,命人将她请了出去。
岑寒玉下朝回府,就发现从霜的面色不佳,“饭菜不合口味?还是身子哪里不爽利?”
从霜搁下筷子,盯着他,“还记得我的侍女秋露吗?她对你痴情一片,你要不要留下她。”
也算是成全了你们这对痴男怨女。
岑寒玉一直是个很有修养的人,从前不论从霜怎么闹他,他都不见得生气,却接连因为秋露而明愠怒,他立时停下了筷子,发出啪的一声响,随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谁管你。”
从霜觉得这样更好,不用惺惺作态地与他周旋,演戏是她最做不来的事情,两人一整晚都没有言语,她觉得岑寒玉应该会去书房睡,跟上辈子每次生气了那样,可到了就寝时间,她听到开门的声音,就觉得心烦意燥,幸好岑寒玉只是睡到了软榻上。
从霜如今不喜岑寒玉,岑寒玉又在气中,谁都不理谁,这样的状况持续到那天午后,大批的官差突然冲到岑府,那时两人都在书房里,官差看在岑寒玉的面子,礼貌地将从霜请了出去,拿出了一封信稿,将内容大致说了出来。
不过是从前从霜醉后写的一首诗,她这辈子并未说与岑寒玉知晓,书稿也早被她烧毁,如今又重现于世,令她的脊背发凉。
秋露你竟恨我至此,不惜伪造诬陷也要置我于死地,她想到上辈子自戕于昭狱,更觉万分不甘。
“岑夫人,请随我走一趟吧。”官差不敢得罪岑寒玉,对从霜说话都是毕恭毕敬。
从霜这时候才想起岑寒玉这个人,她冷笑道,“官爷,你且慢些走,兴许岑大人有什么东西要给我。”
比如将她送入绝境的一纸休书。
官差没有听出她口吻里的嘲意,还真以为岑寒玉有什么东西要给她,带着手下出了门去,给他们留了足够的空间。
“你现写一封吧。”从霜早已不是当初慌乱的模样,走到书案旁,双臂环胸,抬着下巴,一副倨傲的样子,她想她还是做不到拖岑寒玉下水,就这样吧,今朝之后,恐怕再也没有相见的理由了。
岑寒玉从官差进来之后,一直表现得很冷静,他穿得不多,却从衣柜里给从霜拿了一件厚的外套,“外边天冷,多穿一件。”
“何必惺惺作态,你且写好了拿来。”
从霜的面上写满了不耐,伸出右手,摊开掌心,等着将要到来的那封休书,可落到她手心上的只有岑寒玉的手掌,岑寒玉的手与她的交握,凤眸里装满了深情,“我与你同去。”
官差进来的时候,见岑寒玉强势地抓着从霜的手,“岑大人这是?”
“我妻子养尊处优惯了,身子骨又弱,我不放心她去,我与她同去,若圣上问起来,你便推说是我以官威施压,左右怪罪不到你的头上。”
岑寒玉如今是圣上的宠臣,官差来抓人前,圣上特地吩咐道莫要伤了岑夫人,领头的官差思索了一会儿,才对手下说,“都带走。”
到了暗无天日的牢狱,从霜气得要说不出话来,“ 我这一去是九死一生,你何苦跟着我来?”
她搞不懂自己了,岑寒玉跟她撇清关系,她难过,岑寒玉跟她到大牢来,她恨不得锤死对方。
“我平日观你那聪明相,难道都是演出来的?你根本不用跟着我来,你若是真的想救我,你需得撇清关系,再从旁为我斡旋,否则圣上必定不信你,我也会拖累你,你怎么,怎么就,不懂呢?”
这番话是电光火石地出现在她脑中,她说完就用手掩住了嘴巴,许多泪水从她的眼睛里冒出来,不懂的人何止岑寒玉呢,就连上一世的她都不懂,而就是因为她的不懂,竟冲动地丧了命。
岑寒玉走过来,抱住她,抚着她的后背轻拍,像在安抚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我怕你等不及。”
“我怕你等不到我。”
原来是这样,原来上一世的一切都是如此,从霜觉得自己蠢笨如猪,又恨命运对她与岑寒玉的戏耍,若是她足够信任自己的丈夫,是否一切的悲剧都不会发生,她想到这里,抬起泪眼,用力地回抱住岑寒玉的脊背,“谢谢,谢谢。”
谢谢你这次没有放开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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