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前，蒋粤的父亲蒋应海久违地给他打了一通电话，通知他今天晚上回老宅一趟。
蒋粤知道，蒋应海想见他只是个幌子，无非是他最近又做了什么惹他老人家不满意了，又或者是蒋轩惹了什么他也不好处理的事情等着他回去收拾烂摊子。
总之，没好事。
蒋粤一路把油门踩得很猛，真到了地方却又不着急了。
他打开阅读灯，不紧不慢地坐在车里点燃了一支烟。
他慢慢抽着，脑子里思考着郁晚星说的那几句话。
宁愿住酒店也不愿意回家里，一方面可能确实在国内待不了多久，另一方面也是和家里多年的心结实在难打开。
蒋粤大概知道她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他本以为郁晚星不会回来的，没想到她还是心软了。
太心软，可不是什么好事。
蒋粤不知道这对他来说算好事还是坏事，想了半天也理出什么头绪，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他坐在车里抽完了两支烟，也不等味散散，就这么带着一身烟味走进了老宅。
他的姿态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轻松，不像是回家，倒像是战胜的将军去战场上检阅自己的战利品。
从蒋粤进门的那一刻起，原本慵懒靠在沙发上看杂志的苏秀瑜立刻坐直了身子，神色紧张。
蒋粤没有理会她，目不斜视地穿过客厅。
作为原配夫人，尽管苏秀瑜曾对他这个私生子有过诸多刁难，但归根结底也是为了蒋轩。
一个根本既不被丈夫爱重也不被儿子尊重的可怜女人罢了。
蒋粤实在不必和她计较太多。
要恨，蒋粤也只会恨一切的始作俑者蒋应海和最大的既得利益者蒋轩。
他乘坐电梯直接上了四楼，抬手敲了敲他父亲的房间门。
里面传来一声音量很轻的“进”。
蒋粤推门走进去。
蒋应海正站在书桌前写毛笔字。
自他前几年生了一场大病后，身体大不如前，索性便将公司大大小小的事都交到了两个儿子手里，他也闲下来有些闲情逸致品品茶练练字。
在惠城，蒋应海的一幅字比许多名家的墨宝都难求。倒不是他写的有多好，实在是融海集团在惠城底蕴深厚，哪怕他这个当爹的不怎么行了，还能有个好儿子站出来力挽狂澜。
蒋粤站到他面前，低下头恭恭敬敬喊了声：“父亲。”
这些年，尽管蒋应海看似将权力下放，提前过上了退休生活。但蒋粤知道，对集团里的一些重大决策，蒋应海还是拥有绝对的决定权。
蒋应海闻声放下手中的毛笔，抬起头来看着眼前高大挺拔的儿子：“坐吧，你最近倒是很忙，有一个多月没回过家了。”
蒋粤在他的正对面坐下，仿佛汇报工作一样公事公办道：“有几个项目快要推进到最终执行阶段了，事情比较多，我得盯着。”
蒋应海点点头，自己这个儿子做事从来都是挑不出毛病的：“你管的多了，也要懂得给下面的人放权，我看你哥成天闲在家里没个正事做，有什么难度不高也不容易出错的事情，可以让他帮你分担些。”
蒋粤在心里冷笑，难度不高也不容易出错，干脆直接让蒋轩那个废物来抢功得了。
蒋应海见他不置可否，也不逼他表态，只继续自说自话：“我知道你有能力，但是工作上投入的时间太多了，对自己的个人问题就没时间关注了。”
蒋粤皱眉，他感觉这话的苗头有点不对。
果然，蒋应海站起来走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下个月初粤海的许家要来惠城，同这边的政府有一个工厂改造的项目要合作，许家的人点了名要见你。”
蒋应海顿了顿，又道：“许家有一个女儿，比你小三岁，也在宾大读书，明年就毕业了。”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们双方都不反感，今年过年的时候就可以安排你们两个见一面。”
蒋粤听明白了，这是要给他安排相亲呢。
他站起来，语气不疾不徐，仿佛在说一件和自己根本没关系的事：“父亲，我觉得这事还不用急，我还年轻，还是想把精力放在工作上。集团这边的好几个项目，若是错过这几年的风口和政策红利，以后想在发展恐怕就难了。”
蒋应海听了，觉得他说的也有些道理。
自己这个儿子，有能力，有气魄，长得更是一表人才，根本不担心找不到比苏家更好的联姻对象。
年轻人，还是应当以事业为重。
他把蒋粤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越看越满意，蒋粤已经逐渐与他心目中那个理想儿子的模板重合了。
尽管蒋应海根本没有意识到，在蒋粤的成长过程中，他这个父亲几乎没起到过什么正面作用。
蒋应海重新坐回到座位上，比较敏感的话题说完了，接下来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了。
蒋应海说这周末他会去看孙薇，让蒋粤有空了也可以一起过去吃饭。
蒋粤随便答应了声，他知道这是蒋应海对他今天的考察满意了，打一棒子给个甜枣。从小蒋应海就这么用孙薇拿捏他。
离开前，蒋应海又叫住他：“下周闻家的姑娘过24岁生日，应该给你递了请柬，你们是高中同学，融海和新科电子也一直有合作，你有空了去一趟。”
蒋粤点点头，他和闻秋雨并不熟悉，请柬应该也不是通过私人渠道递的。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前两周好像确实听陈助理提过这个事。
“知道了。”
蒋应海仿佛想到了什么，颇有些可惜地说：“宴会上估计会宣布和游家的儿子订婚的消息，闻家那姑娘我见过几次，很大方伶俐的一个丫头。”
“恒隆这些年是一年不如一年，可惜了。”
蒋粤握住门把的手一顿。
游英？他要和闻秋雨订婚了？
这样一个人品低劣的人，他也配吗。
蒋粤的房间在三楼最西边的尽头，他没开灯，乘着夜色脚步轻柔地走回房间。
刚推开门就察觉出了不对，房间的灯亮着。
蒋轩叼着烟，歪七扭八地半躺在他房间里的沙发上，像是等了他很久，听到动静抬起头，似笑非笑地朝他看过来。
“大忙人，现在想在家里见你一面还真是不容易。”
蒋粤没理他，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会被蒋轩一句话就吓得动也不敢动的少年了。
“父亲叫你去都说什么了。”
蒋粤走到窗边，将窗户开到最大，靠在那里懒洋洋地说：“这么好奇，不如你直接去问他。”
蒋轩笑了一声，也不生气。
他从小就知道，蒋粤是最会装的那个。明明别人说的东西他一点都不认可，却偏偏从来不会直接表明态度。
等到了私底下，盯着一张单纯的脸阳奉阴违，和他那个下贱的妈一样会骗人。
他单手撑着脸，非常期待蒋粤接下来的表情：“那他也应该告诉你，游英和闻秋雨要订婚了吧。”
“游家那个养女，应该也会去吧。”
“叫什么名字来着，郁晚星，是吗？”
蒋粤掀起眼皮，阴沉沉地看着他，一双长腿交叠着，双手抱胸，是一个防备的姿势。
蒋轩被他的样子取悦到了，恨不能大笑出声：“你这个人，从小就爱装。心里越喜欢什么，面上就越要装出不在意的样子。”
“蒋粤，你不过就是一个捡漏上位的私生子，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蒋粤被他这句话气笑了，反唇相讥：“你说的对，多亏了你不争气，不然融海这块蛋糕，怕是我再怎么努力也只能分到一些边角料。”
一边说一边用意味深长的目光在蒋轩身上扫视着。
蒋轩像是被人戳到痛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恶狠狠地瞪着他：“蒋粤，你的那些心思真的以为没人知道吗？”
“想顺利接手融海，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岳家支持，哪怕是你也没那么容易吧。”
“你给她写的信，你这些年往返英国的机票。”
他走到蒋粤身后，手指不轻不重地在他肩膀上捏了捏，令人非常不舒服。
蒋轩盯着他的眼睛，放低了声音说：“都藏好点。”
蒋轩的体温常年比正常人低一些，被他触碰，就像是被一条冰冷黏腻的毒蛇缠上一样恶心。
蒋粤懒得再跟他多废话，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将他扯远了。
“你上个月去拉斯维加斯干什么去了？”
“自己的屁股还没擦干净，倒有心思来管我的事。”
蒋轩走后，蒋粤疲惫地躺在床上。
从小到大，每一次同蒋轩的交锋，无论输赢，都让他觉得烦躁和疲惫。
蒋粤的大脑不受控制地想着蒋轩说的那些话。
他不喜欢被看穿心思，更不会主动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
只要是他在意的人或事物，无一例外，都会离他而去。
蒋粤拉开一个上着锁的抽屉，精准地从厚厚一沓的废纸里抽出一封信。
这封信大概是被翻过太多次，信纸泛着黄，中间叠着深深的两道折痕，边缘也已经褪色破损。
封皮上用最凌厉的笔锋整齐地写着五个字——
“郁晚星亲启”
落款时间是七年前的四月三十号。
头顶的水晶灯照得蒋粤眼眶发酸，他有些无奈地蒙上了眼睛。
这是一封没来得及送出去的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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