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军五日,见碎日鎏金,静水添绿,缺月淌银,幽山抹黛。
只是叶之淮那边仍没有动静,也不知如今情形怎样。
齐琏前些日子懒洋洋的,今日总算亲身上马了,不过……却是上的枝南的马,还将赵岚云赶了下去。
他身形高大,将枝南揽进怀中,整整高过她大半个脑袋,倒显得平日冷冷清清的枝南有些小鸟依人。
不过也只是齐琏臆想着。
枝南不舒服地动了动,她自是明白这些男子的心思,若是几天前还能随着他迎合几番,如今齐琏也不放她走,她也懒得装模作样了。
眼下局势尚未明了。
三万人,很微妙的数字,于齐蜀而言,算不上大军,可于临武帝而言,却是一大助力。
这些人,能断了叶之淮北边的路。
让他退无可退。
十日后……不知那狐狸如今有没有将消息送到,待到后日傍晚,这支队伍便能抵达紧邻东北府的榆城了。
枝南正思索着,迎面却是一人快马加鞭:“急报——”
齐琏难得正色几分,揽辔停骖,侧耳听其禀报。
“东北府将军周礼阳突袭,榆城——失守!”
师傅!
枝南眼中一亮,自九年前师傅再次外出游历,便再未得过她的消息。
未曾想,如今她竟是入了东北府,夺了齐蜀的榆城,破了他们的如意算盘!
四周皆是一片沉沉死气,枝南垂眸,掩住喜色。
“啪!”齐琏一鞭子甩在那人身上,又扭过头来,横扫众将,神色难测。
秦斯尘领会了他的意思:“原地驻扎结营!”
齐琏翻身下马,将缰绳扔还至枝南手中,走向不远处的河岸边。
秦斯尘跟了上去。
齐琏反身掐住了他的脖子:“怎么,营里出了细作?”
秦斯尘没有还手,只艰难地点了点头。
齐琏一把松开手,秦斯尘连连后退两步,喘匀了气。
“皇上可是怀疑臣?”
“你,朕倒还是信得过的。”他将腰中佩剑拔出,蹲下身,直直往水里一刺,淡红的血水缓缓浮了上来,没多久,一片腥白的鱼肚皮,现了出来。
齐琏一脚踏进水里,溅起斑斑水花。他弯身捞起死鱼,血水蔓了他满手。
他眼中闪出森森红光,就着那血水,舔了下去。
“皇上不怀疑……”秦斯尘垂手,眼眸轻轻瞥了瞥远处的枝南,“那位可曾是南知的……”
“怀疑啊——”齐琏舌尖一片猩红,似是觉得那鱼味道不好,又将其甩下剑尖,死鱼在远处漂浮着,随着荡荡水波,越来越远。
“可朕若是怀疑她,不得连带着怀疑你和芜深了吗,怎么给朕招了这么个人进来!”
“你说,这人,信——还是不信呢?”
他手腕一翻,剑尖直接横指秦斯尘的脖颈,将将擦过,破了一层薄皮。
远处枝南正陪着赵岚云玩乐,瞧见这一幕。
此事一出,他们必定会怀疑营中细作,而这第一个,便是她。
她不惧他们怀疑,她日日被人拘着,可无常理能解释这消息是如何从她手中传出去的。
毕竟谢泽可超出常理之外。
营中将士虽不知目的地为何,但到底也明了此去是奔着叶之淮的。
东边,便只榆城。
他们若真要查,便得提防着将营内搅得人心惶惶。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况且她日日跟在我身边,有人看守,又哪有传信之机——”齐琏剑锋一转,银光入鞘,“莫不是……临武帝那边,出了纰漏?”
“毕竟,叶之淮要在他们那边插人,可比在我们这边容易多了。”
秦斯尘颔首,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他总不放心枝南。
或许是那次擂台上。
那番比试,她的那番剑术,根本不是出自他手。
确实不乏天资聪颖,悟性颇高之人,独创剑法,但到底是惹他生了几分疑。
况且齐琏御人也并非十分有术,若是这枝南生了叛逃的心思,也未尝没有可能。
榕城知县……柳静,一个知县小女,会有那忠君报国的思想吗?
若真有,那是忠旧主,还是忠新君呢?
远处枝南走来,二人皆止住话语。
“可是营内出了细作?”
“是呀,”齐琏抹了把嘴上的鱼血丝,“会是谁呢?”
“查呗!”枝南拔出他的剑,将剑尖搅入清水中,翻出了河底一圈泥巴,剑尖的血迹是洗干净了,倒是河水搅黄一片。
齐琏接住她抛回的剑,抹了抹剑身的水珠,重新插入鞘中。
他轻轻一笑,突然话锋一转:“会抓鱼吗?”
枝南摇头。
齐琏突然跳下河去,水花四溢,阳光下映出五彩斑斓的光影,他俯身,又忽的跌入河中,没了踪影。
秦斯尘正欲上前,水中突然举起一条草鱼,紧接着,露出了齐琏的脑袋。
“晚上给你烤鱼吃。”
枫禾,山林,竹屋,月影。
一双夫妇对月饮酒,举觞互酌,正是怡然得乐之时,却不知何处蹿出一只小狐狸。
“怎地?回来了?阿琰他们呢?”
“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去了!”
“唉,小丫头之前到底尚未成熟,还是孩子般的心性,如今历练一番,却也能长进几分。”
“你呢?”那女子轻轻踹了他一脚,“不是说好要浪迹天涯,如今又回来做甚?”
谢泽化为人形,拈了他爹的酒,一杯饮尽:“好像……惹了个小麻烦。”
“捅什么篓子了?”谢司才一把夺过酒杯,重新斟满。
“好像替那南知的叶之淮办了事儿。”
“叶之淮?那南知圣文帝的小儿?”他抚了抚下额,不见得多生气,但还是骂了一句,“逆子。”
“圣文帝在时,枫禾与南知交流虽少,但也无争执,算得上是睦邻友好了,”谢泽又抢过他的酒杯,“如今换了这临武帝,面上虽不动干戈,但总有土匪袭境抢粮,问起来只道近年灾情重重,匪患难清。”
“那匪究竟是真土匪还是假土匪,谁又知道呢?”
谢泽话毕,一口气饮完酒,逼得谢司才又进屋内翻出一只杯。
“倒不如借他们这次内乱,把那临武帝弄下去。”
“嘁,你是个什么官儿,这等事也轮得着你操心!”
“诶,咱们家,到底也不能真正置身朝廷之外,”睢宁拦下谢司才,笑着瞧向她儿子,“话虽如此,你又如何保得那叶之淮能亲近枫禾呢?”
“那就看叶之淮同咱们这位怎样商榷了。”
谢司才冷哼一声:“你倒是想得美,自己做的乱子找皇上来给你补窟窿眼。”
“咱且不说叶之淮如今孤立无援,枫禾若有番作为,便是雪中送炭,就说那同临武帝联手的齐蜀,二十年前同咱们皇帝……可是有番深仇呢。”
二十年前,齐蜀向西朝枫禾开战,当今枫禾圣上彼时还是一小王,被派去迎战,本得几番胜仗,麾下大将却被对方构陷通敌,彼时先帝昏庸,又生性多疑,不听圣上相劝,免了那几人,霎时便节节败退,险些围逼京都枫城。
先帝被吓得不行,遣人求和,将当今圣上的妹妹烨安公主送了出去。
彼时那齐蜀皇帝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了。
烨安公主才去,未有多时,便疯了。
战事又起。
“咱们圣上同那烨安公主虽说不上多深的情谊,但到底是他亲妹妹,这道疤,可一直烙在他身上。”
“您说他,想不想一雪前耻呢?”
谢司才听愣了神,反应过来,一脚又踹了过去:“好好说话,向谁学的这神叨叨的语气?”
谢泽揉揉腿,躲到他娘亲旁:“好好好,别踹了!”
“你是想——围魏救赵?”
“还得是我爹,不错——”
“倒反天罡!”他一下子没踹到人,落了个空,只将谢泽狠狠瞪了一眼。
“您就说这行不行嘛,给个准话?”
“还得看那位的意思了。”
枝南真吃上了齐琏的烤鱼。
外焦里嫩,肉质鲜美,香气四溢。
倒是不错。
不过,这等境地还有心情烤鱼吃,他也确非常人。
她实然摸不准齐琏的心思。
赵岚云凑了过来,却支支吾吾,不好意思开口。
她径直将烤鱼递至其嘴边,赵岚云满足地咬了一大口,眸子骤然放大,亮晶晶的,倒丝毫不像那阴冷的蛇,反而如同一只吃到美味胡萝卜的兔子。
但齐琏狠狠瞪了她一眼,她脑袋一缩,又灰溜溜地躲至一旁了。
“榆城既已被攻占,那便先去一旁的梧城落脚吧,”齐琏同秦斯尘商议,“得走小路,明晚就得赶到,叫梧城那边的,给朕守好了,若再出差池,提头来见!”
全军快马加鞭,翌日午后,总算到了梧城。
梧城地势较低,仅与东北府接了个角,东边即为榆城,隔开两地。
叶之淮攻下榆城后,北边便开阔了许多,纵使齐琏下令禁止与其通商交易,但到底有人愿意冒着风险赚这笔钱。
原本的战略如今是用不得了,只还得同临武帝那边商议。
他本不欲掺和此事,奈何临武帝愿将东北府同他分而治之,倒也未尝不可。
况且,他也需拿下一笔功绩,堵上朝堂上那帮老家伙的嘴。
那晚赵岚初来信,后宫那些人,见他不在,都老实了许多。
几日内,将士们肃军整纪,周玉阳那边也再无进攻的意思。
于叶之淮而言,拿下榆城,粮草便无需担忧。榆城东北与流竹也略有相接之处,纵然只是一林间小道,运粮也是足矣。
如今他们,只需以不变应万变。
临武帝那边传来了消息,只是却不将他的军队放在心上,于齐蜀而言,代价太高。
明日,那边的使者应到了。
秦斯尘走近,附其耳边低语几句。
闻言,齐琏抬眸,瞥了眼正翻着兵书的枝南。
窗外阳光微微泛着黄,懒懒撇下。
恍似古画中的美人,质淑色容,气度不凡。
他勾起唇,轻笑道:“这倒是有意思了。”
“传上来吧!”
齐琏大步走向枝南,她有所察觉,但面上不显,只专心翻着手中书。
“柳静?”
枝南一愣,却也迅速反应过来,抬头瞧他:“怎的这般唤我了?已是前尘事,倒颇觉不惯。”
齐琏笑了笑,也没回她这些话,只自顾自地说道:“有个榕城故人,想见见你。”
枝南心下警惕,今日这般,恐怕是有备而来,对她身份有所怀疑了。
“谁人啊,你竟也愿让我想那国的事?”
“不过,反正是吃你的茶,倒也来叙叙旧,未尝不可。”
“我自是任凭阿琏吩咐。”
她笑着对上齐琏的双眼,神情雀跃,颇有几分期盼故人之感。
门外走来一个女子,一如八年前的粗布衣裳,嶙峋瘦骨,面容却略显沧桑,被烈日晒出麻麻的斑。
她抬眸,眼中半是浊气,颤颤巍巍流露几丝悲愤,手臂缓缓抬起,指尖指向枝南——
“她根本不是柳静!”
谢泽:正式加入战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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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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