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当空，光雾浓浓。
夜幕下，几道黑影踏着屋瓦飞移，地上一群侍卫持着火把，人影摇动。远处那被追逐的身影忽地一闪，不见了踪影，只徒留这群人在这岔路口停住了脚步。
“你们几个，在这搜！剩下的，分两队追！”
这块都是普通百姓的住处，众人此刻皆已熄灯入睡。一群官爷突然持了火把闯入，四处乱翻，将人全部拖到了街上的空地里。
“问你们，都实话实说，别耍滑头！”领头的握着腰间的剑，在人群中走来走去，扫视着他们面上的神情，“今晚可曾见过一个黑衣人？”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不曾。”
领头的留下两个侍卫看着这群人，又带着其他人进屋子里里外外再搜寻了一番。
“看来真不在这儿——也是，那人轻功了得，估计早跑前头去了。”
黑暗中，枝南看着两个懒洋洋的身影走了回来，嘴里嘟囔着骂了两句，踹掉鞋子，又翻身睡下了。
她本跑得好好的，谁知在这岔路口，那狐狸却奇怪的很，突然挣扎着跳了出去，窜进这家大敞的窗子里。她伸手一抓，却落了个空，便也翻了进来，可那狐狸跑得飞快，从墙角稀碎的一个洞口里溜了出去，她定睛一看，里面实在漆黑一片，什么也瞧不着了。
追兵跟了上来，四处搜查。她便跃上房梁，紧贴着墙，躲在角落堆放杂物的架子后。
这家条件实在不怎么样，空气中漂浮着一股厚重的霉味，沉沉爬进鼻中，架子上也尽是一些陈芝麻烂谷子，上面积着层灰，不像是久有人住的样子。
也是，正常人……又怎会夜晚入睡了还大敞窗子？
环境确实惹人难受，一个侍卫一进来便咳个不停，用火把随便照了照，见没人，便退了出去。
狐狸是找不着了。枝南随手抓了几粒灰扑扑的豆子，在手里盘着。等外面这些人离开，她也不久留，跳窗回了十二重。
黑暗中，床上两人一骨碌爬起来，其中高个的点起盏昏暗的油灯，朝那边房的角落一照。
“走了。”
话音刚落，不知从何处又走出一个男子，坐在床上。
“那是什么人，怎地把她（他）带到这儿来了？”另一个微矮些的瞧着他，低声问道。
“也是个听墙角的，”床上的男子轻轻笑了一声，“顺路罢了，只没想到她会进屋抓我。”
“没被她（他）发现吧？”
“我应是没有，你们——就不知道了。”他挑眉瞧着两人，拉长了声音，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手上甩着根黑布条，倒是颇有几分不羁的味道。
另外两人却陡然一惊。高个的走近枝南藏过的架子旁，发霉的豆子下还藏着一片黑布条。昏黄摇曳的灯光下，暗红的字迹隐隐绰绰。
“十二重，”他声音顿了一下，“明晚酉时，去吗？”
翌日。
阳光正好，搅动枝条，柳梢嫩芽簌簌冒出，却仍掩不住几丝冷风。槿城的人群虽也如平日般熙熙攘攘，但其中间或走过的几列带刀侍卫，还是给这座城添上了几分不寻常。
枝南淡淡垂眸，在窗边瞧了好一会儿，无意识地摩挲着指尖伤口。金翘从门口走进时，她才回转过身来，紧了紧肩上的锦缎披风，侧耳听她禀告。
“枝南姐姐，吴公子到了。”
“吴禄？五日前不是回绝了吗？我不陪他。”
“这本是桑若姑娘的客，她今日怕是也见不了人......”
“便推到我这儿来了？”
金翘点点头：“毕竟......”
“叫两个丫头过去陪陪便是了。”
这吴家世代经商，原本也算不上个角色，这几年生意却突然红火起来。吴禄是吴家庶子，向来只是吃喝玩乐的主，前几个月却也分到了一些小生意，接下来又要领着商队朝京都走。
楼下一雅间内，正坐着三四位浪荡儿，推杯换盏，荤话连篇，只银柳几位丫头在一旁侍奉。
枝南在门外瞥了两眼，转过头去，正好瞧见楼下的情形。戏台上的姑娘跳着新学的胡旋舞，身姿妖娆，脚踝上的金链叮当作响，几个带着情思媚态的眼神，便引得台下的看客纷纷往上抛银两。
大堂里座无虚席，姑娘们在其中穿行，公子少爷们捏个手，掐把腰，便开始了打情骂俏。
这就是十二重。
十年前，十二重初建于京都，其姑娘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面容与身段皆为一流，只接待达官富商，一夜之间声名鹊起，千金入账。可两年后，这背后的东家却骤然将目光移向南方边境的槿城，又建了槿城的十二重。
十二重的姑娘们从何而来，无人了解，只每年评出的前十二，是最受那些达官贵人追捧的。
如个物件般，比比，排排。
枝南便是这第九。
自八年前来到此地，她便被秦斯尘带回郊外，同一群姑娘训了整整五载，武术暗器，琴棋书画，也包括勾引人的媚术。
她几番试着逃跑，可奈何十二重的人皆被种了香蛊与毒蛊。从香蝶追香，出了十二重便无法隐瞒行踪；月圆之夜便是毒蛊发作之时，若无药物则毒发身亡。
三年前她在楼上挂了牌子，恩客往来间才得知叶之淮已得了舅舅相助，于东北府重整旗鼓。
南征......叶之淮......枝南垂眸，无意识地挠着指尖。
吴禄自知请不动枝南，走时只要了银柳。
枝南回房间研墨，写好了昨夜的行动情况，妈妈不在，她昨个夜里便也没忙着补上。
时候差不多了，她又写了封信，用细麻绳卷好，塞进细竹筒中。
她出不去，但他们是一定会来的。枝南望了望窗外低垂的夕阳，准备换装，耳边却听到细微的脚步声，将竹筒顺手塞进袖中。
门外轻叩两声，金翘低声道：“枝南姐姐，妈妈回来了，唤您。”
“知道了。”她望望窗外天色，轻轻扣着桌面——怎地这时候回来了？
她抄起桌边那密密麻麻的几张纸，朝四楼走去。
十二重一楼为大堂，二楼为雅间，三楼为各位姑娘们的房间，四楼却是禁地，若无妈妈传唤不得上去。
楼梯左侧的房间点着烛，木门半掩，透出点点昏黄的烛光。
枝南轻轻扣了扣门，里面传出一道慵懒的女声：“进。”
枝南轻轻推门进去，又将房门关好。里面只桌上虚虚点着两三支蜡烛，仅仅照亮了这一方桌子。桌旁坐着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女人，穿着一身暗红的长裙，肩上披着深黛色的纱，头发盘成了堕马髻的式样，簪着几朵红牡丹。
她手上正沏着茶，也不瞧枝南：“昨个夜里出去了？”
“是。”枝南垂头答着，将手中的纸张平铺在桌上，推到她眼下。
对面这人却也不看：“说说吧。”
枝南将经过详细交代了，只隐去了那只狐狸和那两个可疑的人。
“就这些？”芜深抿了口茶，第一次抬起眼皮看了她，“赵府那些花架子，可追不上咱们十二重的人。”
枝南心中一紧：“自是能甩掉他们，不过他们人多，同他们兜圈子，未免太费时了，便躲了躲。”
“躲在何处？”
“城西五石巷。”
十二重外。
三人徘徊在外。
“谢泽，你......”
“诶，莫打我的主意，出门在外，不到万不得已，我可不能暴露身份。”名为谢泽的男子叼着根狗尾巴草，打断道。他眯着一双狐狸眼，盯着十二重门口的守卫，以及来来往往进出的客人们。
十二重只接待达官贵人，平民百姓难以进入。
对方约在这地方，一来是暗示自己身份不凡，二来恐怕也是探探他们的底。
槿城这等边陲之地，身份再尊贵也不过尔尔，他们拿不准这人对他们有没有用，只是昨日既已暴露，也只能过来赌一把。
“禹盛，此计到底还是下策——”
“若是成功，便是大仇得报之时，阿……陈禹知，已经七年了，我还需如何蛰伏？”
陈禹知垂眸，望着眼前人。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此计非胜则败，你可确定了？”
谢泽取下狗尾巴草，颇显出几分正经之色。
陈禹盛点头。
“他傻了吧唧地随着你去送命，我可不去，”谢泽抱起双臂，眼神点点两人，“就这几日吧，之后便也分道扬镳了。”
他轻轻肘击陈禹知，见对方不理他，也觉无趣，将狗尾巴草甩在他身上。
“呆子。”
远处，槿城县令家的公子王硕带了两个人朝十二重走了过来。
“你俩，留一人在外接应吧，”陈禹盛问道，“谁同我一起？”
“你——”谢泽扫了眼他，“怕是不方便吧。”
陈禹盛瞪了他一眼：“不想去就别去！”
“去去去，怎么不去，来这闹市一趟，也未见过这等美人云集之所——知哥哥，你不会同我争这好差事吧？”
陈禹知瞥了他一眼，也不理他，只嘱咐：“禹盛，小心些。”
陈禹盛点头，快步追到王硕面前，笑得谄媚：“王兄，幸会，幸会呀！”
“你是？”王硕停住了脚，摸了摸油光发亮的脑门。
“小人姓陈，在前日的诗会中一睹王公子的才学，甚是佩服。”
这王硕即昨日向枝南问话的王公子，乃槿城县令独子，肚腩虽大，却无几点文墨，也装得个文化人，平日爱写些打油诗，附庸风雅，倒也有攀附其父权势的人阿谀奉承。
“哦，不过略展小才罢了，不足为道，不足为道。”王硕实在记不得这号人物，但被吹捧文采，也是有些飘飘然。
“小人恰有几句诗，还想请公子指教一番。”
“也成，也成，我们恰好要去十二重听听曲，不如陈兄同去，咱们细细品鉴一番？”
枝南一步步走下楼梯，脚腕上的铃铛叮当作响，顺着缝隙，瞧见了王硕一行人。
她回了房间，再出来时，已是一身倜傥的公子装扮。
大堂满满当当。琴瑟铮铮，奏出的却是靡靡之音。姑娘们香肩半露，四处挑逗着。陈禹盛忙着应付王硕，谢泽则肆无忌惮地扫视四周，嘴角噙笑，搜寻着可疑的人，却一无所获。
忽然间，他肩膀被谁拍了一下，转头望过去，却是一青衣公子，也没道歉，只朝前走着，脚步却放缓了。
他道声“失陪”，起身快步追去，陈禹盛见状，也紧随其后。
前头那青衣公子上了二楼，转身进了一雅间。
雅间内未点灯燃烛。
“坐。”那人唤了一声，声音压得有些低，听不清本音。
借着窗外朦胧月色，陈禹盛看见眼前人已斜靠在扶手椅上，他没坐，谢泽倒是坐下了，不过是在地上。
“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倒也不必称呼了，请二位来，不过是做个交易。”
“还请明示。”
“替我送封信。”
“不知阁下能给出怎样的筹码？”
“消息。”
“什么消息？”
对方一时之间没有回答。陈禹盛抬眼，对上了一双冷冷清清的眸子。
“赵家，槿城，亦或——齐都？”
陈禹盛摇了摇头，却也没拒绝：“我要送个人去赵岚云身边。”
“我能给你送进赵府，至于能不能留至她身边，就看你的人了。”
“哦——顺便提一句，不要再回五石巷了。”
“好，”他点点头，也没多问原因，“信呢，送至哪？”
“南知，莞城，郭子义。”
“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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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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