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云城九月以来下的第一场暴雨,来势汹汹,让人避之不及。
路上的人行色匆匆,街道被雨水无情地冲洗着,像是要洗去近来城市的泥泞。
在昏沉的天色中,一人撑着黑伞小跑至街角,伞边的水随着收伞的动作顺势滑落到一节白皙的手腕上又被甩开。
咖啡店的门上挂着一串猫咪小铃铛,慕晚不由多看了一眼,随即推开门,铃铛叮铃铃的,与沙沙的雨声融为一体。
慕晚带着森凉的雨丝踏入咖啡店内,店内温度很低,那一丝水汽似乎瞬间蒸发变得干爽起来。他来到靠近街道的玻璃窗处坐下,掏出手机扫了扫桌面的二维码。
他快速地划动菜单,拉到最新产品,目光定格在:给我一瓶魔法药水。
加入购物车、下单,一气呵成。
“喵~您有新的订单!请及时查看哦!”不远的收银台处响起可爱的女声播报,木色的高台后一个人慢慢悠悠地站起来,将刚出的单粘到板子上,转身操作咖啡机。
从慕晚的角度只能看到那个人高高的鼻梁和白皙的侧脸。
他用贪婪、渴望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正在工作的咖啡店老板——其实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老板,从慕晚一个星期前到店光顾至现在,只看见他一个人在店里。
慕晚总在老板似要转身前扭过头,在老板端起咖啡向他走来时,他点了点屏幕——计时:5:26。
这次,比上次多用了9秒。他在心里默念。
哒哒哒的声音由远及近,一双长腿出现在慕晚的余光中,他听见老板低声说:“你好,你的魔法药水。请慢用。”
那声音好像一条藤蔓,缠绕着、蔓延着,将慕晚包围着。
虽然室内的温度很低,慕晚却觉得耳根隐隐发烫,他抬起眸子,正巧撞进了老板的黑沉的眸中。他嘴唇翁动,幅度很小,欲言又止。
或许,你会记得连续来了一个星期的我吗?慕晚在心里询问着,无声的问话终究是没传递给老板,因为老板的面上没有任何波动。
慕晚的眼角耷拉下来,肩膀也耷拉下来,他觉得自己好像现在屋外的小草,被一阵接一阵的雨水压垮了脊梁。
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闷渐渐涌上慕晚的心头,他低下头,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魔法药水”,手指在口袋里揪着一块布料摩擦着。
厚重的玻璃隔绝了室外嘈杂的雨声,可能正赶上下雨天,生意不景气,店内只有慕晚一个顾客。
“来一份草莓巴斯克吗?今天蛋糕第一次试营业。”老板的声音低沉,却异常清晰。
那颗蘑菇似的金色脑袋晃动了一下,快速地抬起来,慕晚毫不意外地又与老板对视了,他听见自己难以压抑的欣喜从嘴里蹦出:“好呀。谢谢老板。”
“好。稍等一下。”老板温柔地笑了笑,回到收银台后。
“嗯。”
慕晚伸手端起魔法药水放到唇边,浅浅地抿了一口,葡萄果味在口中迅速散开,他满足地眯了眯眼。
草莓巴斯克很快就被老板端上来了,厚厚的芝士上铺了一层草莓果酱奶油,一颗大草莓对半切开点缀其中,蛋糕一角插了个小牌子:喵无。
“哇,真漂亮!”
慕晚情不自禁地掏出手机,将咖啡和蛋糕摆在靠窗的一个角落,认真地拍了一组照片。
拍完后才发现老板坐在了他的桌子对面的椅子上看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老板就这样坐在离他不远的位置,一张脸在他眼前倏然放大,他们之间的距离是那么近,慕晚感觉空气都燥热起来。他想,他的耳朵一定又红了。
“老、老板。你……”
老板面露疑惑,“嗯?”随即有点抱歉地表达了自己意图,“你吃了蛋糕后能提一些改进建议吗?”
突如其来的对话,让慕晚有点不知所措,但他强作镇定,深吸一口气后看着老板的眼睛,说:“好的。老板。”
老板被他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了,修长的十指交叉放在桌面上,往椅背上一靠,轻声说:“你可以叫我宁无。”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甜甜的蛋糕香气和咖啡气息,慕晚眨了眨眼,鬼使神差地朝宁无伸出右手,说:“宁无,我叫慕晚。思慕的慕,晚来天欲雪的晚。”
伸出的那一瞬间慕晚就悔上心头了,因为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被拒绝握手而尴尬。正欲快速收回,指尖被微烫的手心轻轻贴了一下,仿佛什么也没发生。慕晚回过神,收回手,垂下眼睫,视线落在被宁无碰过的指尖,中指和无名指悄悄地摩了摩,那里似乎还有温度残留。
“很好听的名字。”宁无的声音沉沉的,好像窗外的天色。
“谢谢。”
桌面上的蛋糕实在是精致得诱人,慕晚拿起叉子挖了一块有草莓的缓缓塞入口中,浓郁清甜的奶油和松软的蛋糕配合着新鲜的草莓,刺激着他的味蕾,他微微眯了眼不禁又挖了一口吃下。
“好吃。”吃完最后一口蛋糕,慕晚发出由衷的赞美。他又端起咖啡,将最后一口喝完,然后看了眼时间——即将晚上七点四十,他该走了。
他订了晚上九点钟的高铁,现在该赶去车站了。
他看了眼宁无,宁无正低头玩手机。听到慕晚说蛋糕好吃,宁无重新把目光放到慕晚身上,他全程没有离开座位,应该在等慕晚对蛋糕的评价。
慕晚觉得这蛋糕已经无可挑剔了,毕竟他不是专业的美食家、蛋糕师,没办法给出更有用的意见,可是今天宁无的生意好像不太好,他似乎是他唯一的顾客,如果不说些什么,宁无应该会伤心吧?
慕晚将蛋糕垫子拿起来,用叉子刮了刮剩余的一点点奶油,眼睛直直地看着宁无,将叉子放在嘴前,微微探出舌尖,一点点地、慢动作地,把叉子舔得干干净净。
宁无顿了顿。手里拿着手机,却没再低头往下看,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慕晚。
慕晚猩红的舌尖绕着嘴舔了一圈,再次评价:“好吃。”
似乎因为入夜,也可能因为在开着空调的室内呆了太久,慕晚的手臂起了薄薄的一层疙瘩,他扫码付款后站起身往外走。
拉开门时一针温热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慕晚的左手臂被人从后方扯住。他回头,看到宁无被灯光照得似乎有些发白的脸,还有冷冷的不亚于溅到他手背上的雨滴的声音:“慕晚,你刚刚是什么意思?”
肌肤触碰的地方源源不断的热意传来,慕晚感觉自己血液也沸腾起来,宁无就站在离他不足一米的地方,是触手可得的位置,他其实并没有听清宁无在问他什么,只看见那浅色的唇瓣一张一合,雪白的牙齿在说话间不经意漏出,以及那不停动着的舌尖。
如果我亲他,他会和我的舌尖共舞吗?
慕晚这么想着。
可他从来不是只会想想的人。
他松开拉门的手往后倒退一步,踮起脚尖,举起没被扯住的右手将宁无近在咫尺的头往下摁,仰头贴上他浅色的唇,舌尖灵巧地钻入宁无的口腔。
但几乎是在舌尖相触的那一秒,退了出来。
“宁无,你也很好吃。”慕晚微眯着眼,笑着再次拉开了门,拿起门边的黑伞,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几乎是走到屋檐下,他约的车恰恰到了。
咖啡店门上挂着的猫咪铃铛铃铃的地响着,仿佛在提醒门内站着的那个人,刚刚发生的一切,并不是一场梦。
车窗外的世界随着车而移动,灯光和雨点交杂着,勾勒出虚幻的倒影,慕晚安静地看着,舌尖抵着上颚极慢地、有规律的前后动着,葡萄味、草莓味,还有一丝微不可觉的清凉的不知名的味道。
慕晚猜是宁无的,据他的观察,宁无在玩手机的时候吃了一颗薄荷糖。
但咖啡的苦涩和蛋糕的甜味似乎更甜,因此除了那一丝凉意慕晚再也没感受到任何味道了。属于宁无的气息,真少。
他蹙起眉头,点开手机,打开私密文件夹。拇指一下下划动屏幕,时而快速、时而缓慢,在浏览着什么。
司机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圆脸大叔,大概是个自来熟,看到后座的青年闷闷不乐的样子,就想回过头去找他唠唠嗑,说几句话。
转了几条街后,刚巧是一个红绿灯,他抬起头看了眼后视镜,发现刚刚还在的人消失了。他猛然一惊。吓得赶紧回头,看到后座的瑟缩在前后座之间的放脚处的狭窄缝隙里的青年,却怎样都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了。
车窗外,雨似乎又大了起来,噼里啪啦地敲打在车顶上、车窗上,司机觉得风似乎也大了,因为他能听到狂风呜咽的声音。
他默默地打开了歌单,播放了一首《Smile》。
到车站的时候恰好八点半,慕晚低着头递了一百块给司机,司机不明所以,但是青年脚步太快、撑着伞一下没了影子。
周围是大包小包的,拉着行李箱的,来往匆忙的人群,慕晚单手拿着伞走向检票口,从口袋里掏出身份证检票,随后跟着指示走到相应站台。他掏出手机对着写着“云城”标志的蓝色挂牌拍了张照片,将手机收好后就拿着伞一动不动地站在那看着它。直到管理员吹哨赶人上车,他才收回视线毅然地踏上列车。
慕晚靠在座椅上,脸朝着窗户方向闭着眼,列车启动的那一刻,他的嘴里和心里都轻轻地说了一声:
宁无,再见。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