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柏跟着助理来到片场边缘。
这部剧没有启用人气演员，但第一季播出后反响非常，为里面的主角和一众配角都吸足了粉。
尽管导演的选址在荒郊野岭，仍然有行人经过的可能。
为了避免慕名而来的粉丝扰乱片场秩序或进行图透，导演特意请人在必经的林间小径上看守，好言把靠近的粉丝或游客劝回去。
当然，如果人家非要通过，他们也没权利拦住不让人家走就是了。
助理离开前跟负责人打过招呼，对方这时见到突然出现的江柏也没有意外，对助理颔首示意过后就放人进去了。
冬季的山上落叶铺满地，江柏踩上去每一脚都会发出窸窣的声音。
他似乎可以透过鞋底感受到枯叶经络受力被碾碎的过程。
这里未免太静了，和他想象中的热闹的片场丝毫不一样。如果不是有隐约的打光，也许他都分辨不出这里是片场。江柏想。
往前又走了几十米，江柏终于见到前方被一大片设备围绕起来的片场模样。
助理踮脚探头往远处望去，两秒之后转头对江柏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老板，他们现在应该是在拍摄，我们走路轻一点可以吗？”
江柏做出“OK”的手势回应。
两人偷感十足地蹑手蹑脚往片场边缘接近。
过程中还吓到两三个搬运器械的工作人员。
江柏往助理刚才看去的方向瞄，却没能见到宋顾之的身影。
估计他们现在是在那间小木屋里拍戏吧。
江柏的视线从老旧的小木屋上划过，收回。
来到一套便携桌椅前，助理招呼江柏坐下。
“这个位置是宋老师的休息区，您先坐一会儿。按照预定，今天快结束了。”助理说。
江柏却以“过来路上坐太久了”为由拒绝了助理的好意，把手里提的零食袋子放到小桌上，视线在周围打量。
他现在所在的这片区域，应该就是演员休息区。
山里拍戏条件艰苦，每位主要演员不分咖位，几乎都是相同的一套折叠桌椅的基础配置。
可其他几个位置基本不用分配的折叠椅，而是替换上各种更加舒适的椅子。
小桌上也堆满了取暖用品、杂物、食物和热饮，甚至有个位置自己带了小型太阳能发电机，用它为两个围绕座椅摆的小太阳充能。
只有他们家顾之这一小片地方，跟个贫穷的初始号似的。
除了他要求留下来的橙子以外，桌上只有一瓶建议零售价2元的矿泉水，和一包剩下一半的纸巾。
江柏玩手游时不算是个氪佬。
但是他分明有钱，怎么给自己家角色养成这副寒酸样了。
江柏皱起眉：“你家宋老师不冷吗？”
助理脸色如临大敌。
他老板这是在点他呢！
他立刻快步来到折叠椅后面，打开行李箱，从里面拿出一张毛茸茸的毯子，顺便把箱子里的暖宝宝和暖手器展示给江柏看。
助理：“御寒装备我都带了，但是宋老师说不需要。而且……”
江柏轻声：“继续。”
助理四下看看，凑近江柏压低声音：“而且，宋老师这一天几乎没来得及回这里。”
江柏奇怪：“但是今天他给我发的信息不少。”
助理连连点头：“是。宋老师每次能休息都来找我拿手机，看有没有您的未读信息。”
说着，他拉开腰间的挎包，向江柏展示夹层里宋顾之的手机。
一两个小时之后仅有的几分钟休息时间，宋顾之全给江柏了。
“还有，不知道宋老师是不是吃了不合适的东西，”助理面色担忧，“他今天似乎肠胃不太好。下午去过好几趟卫生间，每次出来都脸色惨白。”
江柏沉默下来。
好一个宋顾之。聊起来像个没事人似的，结果身体不舒服却要瞒着他。
他拿起桌上的橙子，拇指指甲猛地戳进橙皮。
厚实的皮里溅出新鲜的汁水，淋湿他小半掌心。
江柏慢条斯理地剥开皮，把先剥好的一半递给助理：“分享一下？”
助理下意识想拒绝老板的好意，但接触到江柏的笑脸，谢绝的话很快被咽下去。
江柏边吃剩下那半，边往片场中心靠近一些。
走到旁人禁止入内的边界线，江柏停下脚步，靠近助理轻声问道：“有湿巾能给我用一张吗？”
助理忙不迭点头，臂弯里挎着毛毯和浴巾，低头在包里翻找起来。
江柏帮忙接过助理挂在小臂上的两个重物。
这时，江柏的耳朵忽然捕捉到前方传来一阵打破寂静的喧闹。
他抬眼看去。
小木屋里有几人鱼贯而出，他一眼就与落在最后的宋顾之对上视线。
宋顾之顿时停下脚步，表情空白，远远地不可置信着，却不肯把目光从江柏脸上移开。
而江柏的情绪更复杂一些。
宋顾之此时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发丝打着卷儿胡乱粘在脸侧和颈部，指尖往地面淅淅沥沥地滴水，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干爽的地方。
连原本就像小狗的眼睛也变得更加湿漉漉。
江柏抖开从助理手里接过来的巨大浴巾，快步上前。
助理一愣，也加紧跟上。
越靠近，江柏听到的导演的指导声越清晰：“明辉啊，这场戏你今晚回去还是要多琢磨一下。”
“小宋的表现我已经没有挑剔的地方了，倒是你作为前辈，比小宋多演这么多年，怎么还能接不住人家的戏呢？”
说着，导演回头看向宋顾之，想出言安慰在大冬天却要因为明辉无法过条而浑身湿透的宋顾之。
一天时间，他已经看出宋顾之拍起戏来是个毫无怨言的性子。
无论身体因为情节受到怎样的对待，宋顾之都像是没事人一样，一下戏就摆出一副无波动的脸。
仿佛再痛再难忍的情况，都不能让宋顾之做出反应。
没想到，他刚一回头，忽然见到宋顾之整个人都亮起来。
敬业的青年演员对那个用浴巾和毛毯紧紧裹住他的人露出了讶异的表情，嘴里磕磕绊绊地说不完整话，眼睛里惊喜和委屈并存。
像个在外闯了祸，回家被家里人又心疼又训的小孩子。
明辉低眉顺眼，但垂在身侧的手握拳，指甲嵌入皮肉。
忽然发现导演沉默下来，他顺导演的目光看去。
他很快紧紧皱眉。
那人是谁？在圈子里没见过，他记得宋顾之的助理也不长这样。
这时，他的五个助理围上前，把毛毯暖手宝往他身上堆，其中一个人还举着便携小太阳为他烤暖。
助理们的身影挡住了宋顾之和那个陌生人。
明辉厌恶地收回视线，在导演宣布今天到此为止之后，立刻向片场其他重要的人道别，扬长而去。
导演则是来到宋顾之面前。
他的目光在江柏脸上停留片刻，最后对准宋顾之的眼睛：“小宋，今天辛苦你了。”
宋顾之勉强快速看着导演答了一句“应该的，谢谢您”，又再次把视线黏在江柏身上。
导演想着他从没在圈子里见过江柏的脸，一时拿不准这人的身份，以及这人跟小宋是什么关系。
小宋之前不知怎么得罪了亿宋，听说现在签到一个小工作室下。
但没听说这小工作室是哪个资方大老板成立来玩玩的，小宋也是他正经试镜捞到的宝，不见哪个资方要帮小宋为他们这部剧注资啊。
弄不清楚的时候他只能装傻，抬手隔着毛毯拍拍宋顾之的肩。
“我刚才已经说过明辉了，让他今晚回去再好好打磨情绪。明天如果两遍不过，我们就用今天的第三条。”
“冷坏了吧，赶紧回宾馆早点休息吧。”
说完，导演对江柏和助理打过招呼，先行离开。
片场的人从导演发话起就在收拾贵重器材，一时没人有精力注意江柏这里。
助理很有眼力见地留下一句“我去把车开过来”之后，一溜烟跑没影了。
宋顾之眼神克制，躲在浴巾和毛毯之下的双手却贪婪地攥紧布料。
“小柏，不说话是生气了吗？”他小心翼翼地开口，打量江柏的表情，“这是工作而已……”
江柏声音微微抬高，打断宋顾之的尾音：“我不是气这个——”
“……算了。”江柏在宋顾之领口处攥紧毛毯，牵领带似的拽着宋顾之往前走。
听到宋顾之在身后节奏杂乱的步率，江柏心软地放慢了步伐。
“对不起，小柏。但我不想算了。”
倏然，宋顾之的声音像电流击进他的耳朵，让江柏那一侧的腰猛地酸麻。
他回过头。
宋顾之乖乖弯着腰，任由江柏以绝对主权的方式引导他的动作。
这个姿势下，宋顾之的头距离江柏的肩只有十几厘米。
内里嫣红外侧发白的唇就在江柏耳边，耳廓和脸颊甚至能感受到宋顾之的鼻息。
宋顾之黑曜石一般的眼瞳处于低位，往上直直注视江柏的双眼。
一瞬间，江柏不知道为什么生出了一种猎物被捕食者把玩逗弄时的战栗。
“我不想你生气。能告诉我你为什么生气吗？”
猎手一字一句地吐息。
“拜托你了，好不好？小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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