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枫红石青的砂纹蜿蜒，茶馆的人执起黑陶茶壶，沸水注入瞬间蒸腾的雾气晕染开了尹冰眼前的景象。
坐在上位的老人微一侧目，身旁的几个人和煮茶的就都退下了。
她满头银发，眼神犀利，无声地将茶盏推向尹冰。
双休日，尹冰本该在图书馆学习，因为一通电话被人接送到了这个她完全不认识的地方。
给她打电话的是周元明身边的人。周元明和她没留联系方式，安排了助理安排她的生活琐事，传达消息。
助理说有人要见她她就来了，没想到今天要见的人不是周元明，而是周家老夫人。
常年隐居的老太太要见她流落在外的孙女，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尹冰抚过滚烫的茶盏，放在嘴边吹了吹，没喝，直直地对上审视的目光，微笑道：“我不会品茶，希望您不介意。”
秋风卷着残枫叩响竹帘，周老夫人腕间的翡翠镯敲在木质茶几上，发出棺木般的闷响。
她长久地打量女孩，并不说话。
沉默是高位者的特权。
尹冰轻轻地抿了一口茶汤，没觉出有什么特别的，放下茶杯听任发落。
在周老夫人挑剔的眼神里，女孩的身形太过消瘦，面容太过苍白，衣着过于单薄寒酸———除此之外，眼神明亮，气质清雅，外表整洁清爽，举止落落大方。
即使有些无措，却依然脊背挺直，没有露怯。
是她那个不中用的儿子的风流债。
苍老威严的声音终于落下。
“听说你的成绩不错。”
是，非常不错。从乡下来到顶尖的学府，排名依然领先前列，当然非常不错了。
“比我那个孙子还好。”
尹冰听不出来这话里的情绪，坦诚地说：“周同学的成绩也很好，有很多地方我还要向他学习。”
周老夫人知道自己孙子的性子，微微一叹：“他没找你麻烦吗？”
这个倒是没有。
“没有的，”尹冰实话实说：“周同学很有个性，也很善良。”
“看来你们相处得不错？”
“那也没有，”尹冰说，“我们只是普通同学。”
这些情况周老夫人其实比她这个当事人更清楚，也许想看她的态度，又或许只是铺垫。
果然，她话锋一转：“你母亲是怎么去世的？”
尹冰的声音低了下去：“我母亲有遗传精神病，发病时没有办法控制，最后自己解脱了。”
话很隐晦，老夫人却不依不饶：“听说，她还有个丈夫。”
尹冰点点头：“是。”
对于李利刚，她不欲多言，周元明的助理让她不必再操心，想必是解决了。
想起那个男人，她的神色都带了点厌烦。
“这么多年了，你没有怨言？”
这个时候，尹冰终于明白了老夫人的试探，她脸上的神情进一步生动，露出被人质问的难堪和急于解释的迫切，摇了摇头。
“……现在能上学，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又是这么好的学校，”她小心翼翼地说，“我明白不管是母亲还是父亲，大家都有苦衷，不是我能知道的。”
她所说的父亲，当然是周元明。老夫人的话，一是知道她这么多年的辛苦，问她怨不怨生父的不闻不问。二是想试探她对当年的事情有没有了解。
尹冰的回答，既表示自己不知情，又把这话讲清楚：她的降生是两个人的事，她谁也不怪，消除了周元明的责任。
她说话时态度激动了，在周老夫人眼里，还是个会露破绽的小孩子。
“你这样懂事，是很好的，”老人看着她，保养得当的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语气也软下来，“这些年，你也辛苦了。”
尹冰也松一口气，在这样饱经世事又常年居于高位的人面前，她是个无所遁形的新生儿。
不过，这样的人也很傲慢，被轻视反而是她的机会。
尹慧心的那封信早被她烧了，里面的内容清晰地牢记在脑子里，任何人也无法得知。
她只是一个乖巧温顺又坚强的孩子，对一切心满意足，绝非为了讨债而来。
周老夫人开始怜悯她了，放下戒备，这个孩子，无依无靠，一无所知，是能引起怜爱的女孩子。
“时候不早了，我让人送你回学校。”老人看着孙女，温和地说，“以后有人找你麻烦，就来找我。”
惹人怜爱的女孩感动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又诚惶诚恐地说：“谢谢奶奶。”
奶奶纵容了她的大胆，慈爱地放她离开了。
尹冰回到学校后，并没有其它的想法，仍然是日复一日的学习。
期中考试结束后，她拿到了自己的成绩。
第六名。
这一回她的英语总算是爬到上游去了。
不过她从没有去公告栏看过前五十的成绩，因为对她来说，没有第一就没有意义。
这算不算是心高气傲呢？
尹冰玩弄着手里的笔，细长的笔身在她白玉的手指间灵动地跳跃。
这双手皮肤很白，看着也特别柔软。实际上有很多茧子，谢凌萱就知道它的粗糙。
格斗班上的同学也知道这双手握成拳时候的厉害。
人们通常只会用友善，谦和来形容她，而她向来是应该这样的。
双唇摆出的弧度自然，眼神真诚，也从没有掩饰过她心里那团燃烧的火。
大家都觉得，这样的女孩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她想要第一，不论她想要什么，都会得到的。
尹冰此时面无表情，她思考的时候，有点冷淡，倒是有些“冰美人”的样子了。
“冰姐冰姐～”班上的女孩拿着题目来问她。
尹冰就停下玩笔的手，笑如春风拂面。
大概班里唯一看她不爽的人就是周鹤允了，可他也不能说什么。
认真努力，勤奋好学，聪明伶俐，乐于助人的词语早就和尹冰绑定。她就像密不透风的墙，他的攻击根本无法选中。
他没有明面上找麻烦的理由，暗地里的手段也不屑去用。而且，就算他要开诚布公地质问，又能怪罪她什么呢？
不是她毁了他们家的幸福，父亲的风流旧事，只能怪他自己没管好下半身。
他的母亲没和丈夫计较，做儿子的也只能冲父亲翻翻白眼，摆摆脸色罢了。
只有周鹤允自己心里不舒服。
难受的还有，他还考不过她！
他从小成绩优异，在精英云集的学院十几名徘徊的成绩同样是优秀的。
可是除了第一次月考，他就再也没考过尹冰了。
哪有人每次都能考理科满分的？
真难受。
再难受，周鹤允也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勤奋又聪明。
还好，他的好兄弟仍然在年级第一的位置稳如泰山。
周末和几个朋友聚餐，周鹤允就郑重拉着沈修瑜的手。
“修瑜兄，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沈修瑜穿着休闲装，气质便和站在学院礼堂的那个正人君子不一样了。
他笑了一下，很风流。
“鹤允贤弟，喝果汁给你喝醉了吧？”
“不不不，你不知道，你的这个年级第一一定要牢牢地拿在手里，”周鹤允惬意地躺在沙发里，“千万不能让别人给抢走。”
宋回是个戴眼镜的瘦高个，调侃道：“就那么怕那个女生拿到第一？”
周家冒出来个私生女的事，他们早就知道。
周鹤允也没有和朋友们掩盖，更是提起尹冰的名字好多次。
原本还会冷笑着说别人虚伪，后来就都是吐槽她勤学苦读像机器人不像人类。
有人提出要帮忙整她，还被周鹤允骂了一顿。
他声称光明正大地用实力碾压她，虽然都以失败告终。
周鹤允摇摇头：“……反正她不能拿第一。”
虽然这个年级排名对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看着周鹤允这样，沈修瑜也只好宽慰他。
“你放心吧，”他伸了个懒腰，随口说道，“有我在。”
12月，来到A城的第一个秋天。
期末前的最后一次月考成绩发到尹冰的邮箱的时候，她结束晨跑，还在微微喘气，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上面清楚的写着自己的排名：1。
她对着升起的太阳，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
真是个好天气。
尹冰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校园的风云人物。在学生的私域论坛，有一个小小的版块是她的。
【爆！本次月考冰美人打榜成功怎么看？】
【楼主：大家都看见排名了吧，沈修瑜霸榜失败，尹冰成为新擂主，不知道你们怎么看？】
【鱼在锅里：用眼睛看】
【沉稳的冰：说真的，没有特别惊讶。】
【优雅的冰：说真的，没有特别惊讶】
【忧郁的冰：说真的，没有特别惊讶】
【小学生玩论坛：楼上是什么奇怪的组织？】
【修瑜的狗：呵呵，就差了0.5在得意啥。让你们一次又如何】
【冰淇淋好吃：有人破防了我不说是谁】
【沉稳的冰：有人破防了我不说是谁】
【优雅的冰：有人破防了我不说是谁】
【修瑜的狗：你们只会复制吗？Low货！】
【神金冰：汪汪汪！@修瑜的狗】
【修瑜的狗：神金冰……】
【路人西辞黄鹤楼：既然如此，总结的来说，生活中，若排名怎么看出现了，我们就不得不考虑它出现了的事实。问题的关键究竟为何?本人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在每个日日夜夜思考这个问题。一般来讲，我们都必须务必慎重的考虑考虑。洛克曾经说过，学到很多东西的诀窍，就是一下子不要学很多。这启发了我，带着这句话，我们还要更加慎重的审视这个问题：这种事实对本人来说意义重大，相信对这个世界也是有一定意义的。在这种困难的抉择下，本人思来想去，寝食难安。而这些并不是完全重要，更加重要的问题是，问题的关键究竟为何……】
【饿螺丝方块：小编也感到很惊讶，那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下面就跟着小编一起来看一下吧！】
【管弦乐的诗：你们在干嘛……】
【神冰天将：说真的，确实不惊讶。神自己也肯定早有预料了，没多惊喜的样子。】
【留下冰淇淋：报！今天晨跑多跑了两圈，应该还是挺高兴的】
【神冰天将：吾神威武】
【忧郁的冰：吾神威武】
【沉稳的冰：吾神威武】
【优雅的冰：吾神威武】
【留下冰淇淋：吾神威武】
【神金冰：吾神威武】
【修瑜的狗：一群中二病】
【神金冰：汪汪汪！@修瑜的狗】
【中二冰：吾神威武】
【修瑜的狗：。】
【…….】
“冰儿～恭喜你拿第一啊！”
谢凌萱看了公告栏，一下课就扑向7班。
尹冰正在给其他同学讲题，看她来了，就停下笔。
“你在教别人学习呢，是我来得不巧了。”
谢凌萱戏瘾大发，装腔拿调。
尹冰拉住她，正色道：“不，你来得正是时候。”
谢凌萱没绷住，“噗嗤”笑了出来。
其他人看得见怪不怪，谢家大小姐经常来找尹冰，两人关系很好都看在眼里。
尹冰和大家的关系也不错，只是很有礼貌，在好朋友面前才会露出活泼搞怪的一面，真让人羡慕。
谢凌萱也没有架子，和她们几个人也说得上话，几个人其乐融融。
周鹤允阴沉着脸进来又阴沉着脸出去。
尹冰看见了他那个死样也无动于衷。
谢凌萱也看见了，冷哼一声“有毛病。”
开学没过几天她就知道他们家的事情了，虽然周鹤允很可怜，但那又关尹冰什么事？他不敢惹他爸，倒是天天给同样受害者的人脸色看，简直是个没用的东西。
心里一烦，谢凌萱就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对尹冰说：“下个礼拜周日我在家过生日，你来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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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周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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