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凌南死咬着嘴唇不说话。
林跃青一向是个神经纤细的人,他感觉到尤凌南情绪里的抗拒,没有急着追问,而是用温热的手掌捂住了尤凌南的眼睛。
青年席地而坐,把尤凌南抱进怀里。
尤凌南的个子对于林跃青来说有点太高大了,青年只能勉强环住他。
温柔的声音从尤凌南身后传来:
“那天你很痛苦,对吗?”
林跃青感觉到尤凌南在点头,怀里的人像关节生锈的机器人,点头的动作迟缓笨拙。
“你亲手埋葬了它,对吗?”
林跃青感觉到尤凌南顿住了,随即,他附在尤凌南眼睛上的手感到一片湿润。
青年什么都明白了。
两个成年男人的身体依偎在老式木桌下,连腿都伸不直,林跃青心中却感到一股诡异的温馨。
就像他小时候缩在孤儿院的单人床上,因为怕冷把自己整个埋进被子里,身体像一只猫似的蜷缩起来。黑夜里,全世界都是可怖的,只有他寒酸的被窝尚存温度。
桌布垂下来,桌底是一小片昏暗角落,昏暗得暧昧。
林跃青环着尤凌南的胳膊感觉到他的心跳在加速,
糟糕的是,林跃青发现自己的心跳也在加速。
林跃青的胸膛紧贴尤凌南的后背,尤凌南同样感受到了他加速的心跳。
尤凌南抓住林跃青仍旧改在自己眼睛上的手,似乎想要说点什么。
就在这时,王黎城掀开桌布,坐在椅子上弯腰看着两人。
他脸上仍旧带着方才的笑,只是眼睛里全无一点笑意。
王黎城的目光落在两人相贴的手上,说道:
“ 跃青,我今天还有事情没告诉你呢。”
“先起来吧。”
最后四个字,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暧昧的气氛被第三人打破,林跃青有点不自然地和尤凌南分开。
尤凌南缓了一会儿,也缓缓起身。
王黎城的眼睛死死盯着林跃青,
他想,刚刚小先生和尤老板在桌布下面做了什么?
靠得真近。
他要是也突然摔下去,小先生会像刚刚那样,钻进桌子底下扶他吗?
也会和他靠得这么近吗?
会不会钻进他怀里,带来一阵迷人的香气,然后温言软语地安慰他?
如果是他的话,一定……
林跃青咳了一声,打断了王黎城的想象。
青年说道:
“黎城,谢谢你的信息。”
“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王黎城回过神来,正色道:
“章老板过几天回借我约你出来。”
“他好像……想要做什么大事。”
“总之小先生你要万事小心,千万不要赴约。”
林跃青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
尤凌南神色如常,大概是王黎城早就告诉了他。
此时他低头看时间,然后递给王黎城一个印着这家茶楼名字的打包袋。
打包袋里装的不是茶点,而是一摞现金。
尤凌南在无声地提醒王黎城时间,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王黎城接过打包袋,却一眼也没朝里看,只是用恋恋不舍的眼神看着林跃青。
他看起来有千言万语想要说,最后却只说出寥寥几句:
“小先生,你多保重。”
“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我,不用给我钱的。”
林跃青知道王黎城出来给他传消息是冒着风险的,他感受过章景山的可怕,明白王黎城行为泄露的后果。
与此同时,他从王黎城的眼睛里看见了熟悉的情感。
——那是越过友情的情愫,林跃青没办法给他回应,心底升起一丝愧疚。
青年用真诚的眼神看着王黎城,认真地说道:
“嗯,黎城你也是。”
“如果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来麻烦我。”
“我不会忘记有你这个管家朋友的,谢谢你。”
王黎城的心脏变成一只麻雀,他用力地点头,然后离开了包厢。
关上门后,王黎城在心里不断咀嚼着刚刚林跃青吐气如兰的嘴里说出的两个字。
“黎城”。
直到最后,林跃青也不知道他的全名,不知道有个乡下长大、皮肤黝黑的园丁一心喜欢他。
林跃青只会记得,他有个叫黎城的朋友,之前做过尤凌南的管家。
王黎城有点后悔了,
后悔第一次见面时,没有告诉林跃青他的全名。
一个高大的身影,垂着脑袋消失在二楼尽头。
他的身影在喧闹的人群中无影无踪,
就像他之于林跃青的人生,在熙熙攘攘的过客中,他短暂地停留在青年的人生中一瞬。
除此之外,他与其他来去匆匆的路人没什么分别。
包厢内,林跃青和尤凌南还没有离开。
林跃青莫名地紧张,他捏起桌上的一块糕点,就着茶水送入口中。
尤凌南看着他,突然说道:
“有一件事,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你。”
林跃青咽下糕点,茶水湿润了他的嘴唇。白炽灯下,红洇洇的唇惹人留神。
他说道:
“是关于林代曼的事,对吗?”
林跃青脸上神色如常,手中的糕点却碎成粉末,落在在面前的白瓷盘里。
青年笑笑道:
“这牛舌饼太干了,一捏就碎,不正宗。”
尤凌南默不作声地把一碟蛋挞换到林跃青面前,那碟碎成渣的牛舌饼被放到了他自己面前。
他语气平缓:
“碎了口感不好,吃这个吧。”
紧接着,尤凌南说道:
“跃青,你知道我是怎么和王黎城联系上的吗?”
“林代曼牵的线?”
尤凌南点点头,说道:
“不仅如此。”
林跃青挑眉,等着尤凌南接下来的话。
尤凌南开口:“她告诉我,你的车祸不是意外。”
林跃青笑着道:
“肇事司机就是她,对吧?”
尤凌南猛地抬头看向林跃青,
林跃青咬下一口蛋挞,眼神晦暗不明:
“别担心,我知道的不多。”
“肯定比你少。”
“如果你要问我怎么猜到的……”
林跃青把茶杯喝空,悠悠道:
“可能我们母子间心有灵犀吧。”
砰的一声,茶杯被重重放在桌子上。
青年猛地把视线移到尤凌南脸上,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尤凌南:
“尤凌南,你脸上是什么表情?”
“你在心疼我吗?”
尤凌南抿了抿唇,没有回答林跃青的话,捏起面前碎成渣的牛舌饼送入口中。
林跃青一字一句地对尤凌南说道:
“你多虑了。”
尤凌南的心里烧起一把火,他努力平稳气息:
“我没在心疼你。”
“我还没那么贱,上赶着心疼对我始乱终弃的前任。”
眼神却不自觉地看向林跃青过分纤细的手腕。
“始乱终弃?!”
林跃青胸膛剧烈起伏,连尾音都在颤抖:
“我始乱终弃你?!”
尤凌南一把抓住林跃青的衣领,两人眼神交汇,无形的火花炸开,深吸一口气道:
“你不会连这都要否认吧?!林跃青!”
“当年难道不是你见异思迁勾搭上章景山,然后意外泄露我的团队数据,以至于我最后被创业伙伴告上法庭一败涂地,最后远走国外重新开始吗!?”
尤凌南虽然已经开始怀疑当年的事实,但他此时气血上涌,理智脱钩,胡乱地说出当年他眼里的真相。
“你知不知道如果我起诉你,赔偿款你把自己卖了也付不起。”
“现在看来我是多虑了,那个老男人比我想的还要迷恋你,你张张腿恐怕他就替你把钱付了吧?!”
“是是是,我这个人就是喜欢多虑。是我下贱是我廉价,被你甩了还担心你赔不起钱去坐牢!”
“对了,我还忘记问你了,现在怎么和章景山分开了?是有新目标了?还是被他玩得受不了了?”
“章景山都能睡你,为什么我不可以?三年没见了我对你也有点新鲜感吧?”
“为什么……为什么你恢复记忆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他妈不知道?!”
“要你提醒我——”
尤凌南双眼通红,情绪失控,眼泪完全打湿睫毛,头发凌乱不堪。
发怒也无法掩盖他的狼狈。
林跃青愣住了,
他的大脑在消化刚刚的信息。
尤凌南显然没有耐心等他慢慢消化,眼睛里只有林跃青湿润可爱的嘴唇。
他觉得自己贱得要死,林跃青刚刚把他的关心踩在脚底下,翻脸不忍当年的背叛,他却忍不住地去看林跃青的嘴唇。
林跃青会不会觉得只要施舍给他一个吻就能把他哄好?会不会有恃无恐地继续玩弄他?
怎么还不说话,连敷衍都不想敷衍他了吗?
好好好——
林跃青被尤凌南深深吻住,如果那称得上是吻的话。
林跃青气息凌乱,他感觉自己像被一头雄狮扑倒,野蛮难驯的兽类决定从上面开始享用他。
事情逐渐失控,林跃青慌乱地推开尤凌南。
不行……不能在这里!
他的双手被尤凌南单手擒拿,俨然一头待宰的天鹅。
胶着之际,林跃青一脚踢翻实木椅子,椅背哐啷一声砸在尤凌南后脑勺上。
林跃青趁机从椅子上甩开尤凌南,他从袖子里抽出剪刀对着尤凌南说道:
“凌南先冷静下来听我说——”
“我们之间有误会!”
尤凌南站起来,用手握住剪刀刀尖,鲜血在他的指缝间溢出。
他挑眉道:
“误会?”
“你又要怎么玩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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