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隐匿,飞虫嗡嗡振翅,上了些年头的路灯飞速闪烁几下宣告寿数已尽。
阮宁的脸上尽是颓败的惨白之色,唇边的血衬得他整个人像是雪堆起来的假人。
宋汝南垂眸沉默地凝视地面双眼紧闭的人,利落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巷子,身形消失在黑暗里。
餐厅正门外面和刚才的景象相比像是两个世界,各种现代化设施横亘在整条街,金光明灿灿地照着。
宋汝南停在树下,低头给曾珉发了条消息让他们不用等他,接着把手机放在耳边等待那头接应,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嗯,就是这儿,在后巷,服务员知道。”
司机透过后视镜小心瞄了眼后座气质冷肃的年轻人,再看他脸上的血,一看就是和人打架了,不自觉咽了口唾液。
宋汝南放下电话,在镜子里和司机对视一眼,空冷得不含丝毫感情。司机心惊,欲盖弥彰似的扭了扭身体坐直,专心目视前方。
脑袋这个时候涨疼,而且血弄脏了衣服,很不舒服。
宋汝南略显烦郁,脑袋靠着软座睡不着。
宋汝南已经搬离了上个房子,他和别人合租在一起,条件比以前差了点,但基础设施都有。
拧开门就看见了酒鬼室友抱着空酒瓶躺在地上发酒疯,他径自跨过去,解开领口的扣子。
宋汝南线条分明的左肩薄肌上覆着一道老疤,这是他进入阮家大门的第一天下午阮宁送他的见面礼。
幼年的阮宁就表现出了比大部分孩子都坏的性格,他站在二楼,小臂搭在扶手上,宋汝南抬眸,恰好撞上他冷漠厌烦的目光,下一秒,他笑吟吟地走下楼梯。
“哥哥好,我叫阮宁。”他停在阮名赫身边,微笑着伸手,语气甜蜜。
夏季水边潮热,阮宁唇瓣的色泽好似沾了蜜糖的红柚在烈阳下化开,他温温柔柔地笑,伸出去的手抵在宋汝南的后背,轻轻一推。
水花四溅。
人造池塘不算深,底下铺着错落的青石,宋汝南的左肩撞上尖锐的石块,水底的石头立马染上一块深色的痕迹。
那窒息的感觉宋汝南一辈子都不会忘,远远胜过肩伤带来的痛苦,最难熬的时候头只要一钻出来就会被一条胳膊死死按下去。
这么煎熬的“恶作剧”总共持续了十分钟,在进入阮家的第一天,宋汝南差点就死了。
而在宋汝南过去的时光里,再重的暴力也没有危及过性命。
阮宁是比他父亲更恶毒的存在。
那个时候阮伊佳也过得如履薄冰,这场能称得上是恩怨序幕的欺凌就像肩头那道被水长时间浸泡后流脓的伤一样。
就算已经不痛了,却没法抹平存在。
手机急促地振动,宋汝南湿着头发从浴室出来,点开接听键。
“阮宁出事了,你知道吗?”
宋汝南不意外弋桐知道他的号码,想来是向曾珉要的。
“我叫的救护车。”宋汝南站在试衣镜前擦头发。
“……”那头安静了三秒,弋桐隐隐叹了一声,“我对你们的恩怨没兴趣,我觉得现在最明智的做法就是把一切都和你们说清楚然后远离你们。”
宋汝南不置可否,弋桐继续说:“明天下午见一面吧,我在你学校门口等你。”顿了顿,又说,“也许是最后一次见面。”
“嗯。”
“还有。”挂断电话前,弋桐又提了一句阮宁,“他好像很严重。”
毛巾不慎擦过发际线的伤口,带来发刺的难受,宋汝南把毛巾叠好,又“嗯”了一声。
弋桐挂断了电话。
躺在客厅地板的室友开始鬼哭狼嚎地吼情歌,宋汝南从他房间里给他取一条毯子扔到他身上,锁好房门不再理会。
b大附近有家咖啡店,不少学生都是店里的常客,宋汝南是第一次踏足。
他在b大是风云人物,不少人都知道他,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关心,他进来的时候别人都只是看一眼,然后就把目光放在了他旁边的弋桐身上。
在容貌上不相上下的人更靠气质决定人缘,比起肃杀的宋汝南,斯文的弋桐更吸引人的目光。
弋桐点了一杯拿铁,目光询问宋汝南,宋汝南摇头婉拒。
“你找我要说什么。”宋汝南问。
弋桐纠结地蹙起眉,抱臂坐直,露出些难色。
宋汝南看向窗外奔流的景色,安静等待对面开口。
“对不起。”弋桐有些磕绊地道歉,“很早就应该说……对不起。”
宋汝南扭头,目光露出些疑惑。
服务员端上来咖啡,弋桐低声道谢,指腹抚摸着杯沿,低头错开宋汝南的眼神。
“嗯。”宋汝南点头。
弋桐愕然:“你不问原因?”
“没有必要。”宋汝南站起来,“我还有作业,再见。”
这可真是……
弋桐一下子靠住椅背,自嘲地笑了笑。
他被良心谴责到做梦都深受困扰,宋汝南没兴趣多问一句。
他畏惧的巨石在宋汝南心里只是一粒尘埃,渺小到看不见。
在弋桐的人生里,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第一的,不论是每一场考试还是课外的兴趣班,只要是做了,得第一对弋桐来说都是最正常不过的事。
名不见经传的小镇少年弋桐得过大小许多奖项,也顺理成章得跳级进入全省最好的高中,并在高一被学校选拔参加全国数学竞赛。
他自小就展现出非同一般的数学天赋,十四岁的少年即使生性矜持,但也正是自傲的年纪,这一次他同样只想拿第一。
他在参加竞赛前就听说了有一个叫宋汝南的人蝉联两届全国第一,如果这次他也参加,有百分之七十五的概率蝉联三届。
弋桐只笑了笑,心里却多少有些因自负蔓延上来的轻视,直到他在竞赛的最后一题犯了难。
最后的十分钟他写的冷汗直冒,好不容易要解开答案了,却在最后一步宣布考试结束。
这是弋桐人生里唯一一次屈居第二。
事后他一个人抱着奖牌蹲在角落里抹眼泪,少年人可怜的自尊心在天赋差距面前被击碎得彻底,连同他刚诞生的自负一同被踩碎在脚底。
脸边被人递上一张纸巾,弋桐小声道谢,转过头却是第一名面无表情的脸。
那一刻无地自容的羞恼和尴尬阮宁真是一刻也不想回忆。
“等一下!”在宋汝南离开前弋桐抓住他的胳膊,哽咽一声,“最后那道题,你怎么解出来的?”
宋汝南很奇怪地瞥他一眼,似是对他的问题感到困惑。
“看一眼就好了。”
“你、你说什么?”弋桐不可置信地后退,双腿有些发软,瞬间头晕目眩的滋味他永远也忘不了,“什么叫……看一眼就好了?”
他仓惶地勾起嘴角干笑:“你是在开玩笑吧?”
宋汝南冷漠地看着他。
他绞尽脑汁急得快哭出来也没写完的难题,在宋汝南看来只是“1 1”的小问题而已。
那一刻,弋桐的天赋遗失殆尽,被众人捧在神坛上的天才跌落泥潭,摔得粉碎。
不知从何而来的恼火涌上心头,“走开!”他奋力一推把宋汝南推倒在地,拔腿往前跑远。
所谓的恼火,大概是在生命运的气,他以为他是万里挑一的天才,但他这样的对数学有较好天赋的人每年都会出生,可是十年也未必会出现一个宋汝南。
天才之上永远会有更聪明的天才,底层的天才就成了普通人。
他以为他是世界中心,但其实他只是有几句台词而已。
这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自以为是主角的不知名小角色发现自己其实只是充数的npc更残酷的事情。
被宋汝南打击到的弋桐在有资格保送b大的条件下放弃了名额,这个世界上只有宋汝南这样的天才真正有资格学数学,他这样的……
他这样的就算是毕业了也只是像他爸一样当个老师,以后的人生规划无非也是按部就班地上班结婚生子,然后还房贷车贷,运气不好生场大病还得破产。
才不要这样的人生。
但是他又不知道该干什么,他从小到大就是被人冠以数学天才的称号,仿佛出生就是要一条路走到底,如果半途而废以后要做什么,不知道,没想过。
如果不是陪朋友去电影院看了一出电影,也许他连高考都不会参加。
学电影也不是因为热爱,只是恰好给了他一个未来发展的灵感,如果在那时有人带他看了一场流星雨,他都能报考物理学。
“我没想到能再看见你。”弋桐追出去拦住宋汝南,“后来我就做梦梦见你了,不过是梦到把技不如人的怒火洒向你。”
他有些难堪地低下头,“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了,但是做错了总要道歉。同样也是因为时间太久,不知道怎么开口。”
宋汝南摇头:“不重要,再见。”
他绕过弋桐朝学校走,弋桐低低笑了下,仰头看了眼灼烈天光。
算了,歉也道过了,以后都不用找他了。
手机在口袋里振动,他看了眼联系人,抿了抿唇,下定了决心般放在耳边接听。
“我同意了,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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