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张了张嘴，但最终还是无言收回，垂落的眼皮底下划过一丝懊恼的暗芒。
宿黎一直分出一丝注意力观察他，纤细的眉头微挑，主控室内原本剑拔弩张的火药味消散，变成战战兢兢的寂静沉默。宿黎能听到所有人搏动加速的心跳声，每个人都在凝望她的态度。
“浪费时间。”宿黎啧了一声，悦动的精神图腾逐渐回归沉寂。
外面的虫群根本不会等待兽人们争执，速度最快的前锋部队甚至已经攀附上长城最外沿的轨道。长城防御系统开启，神秘精神波动在特殊设计下融合能源，构建厚重隔离罩，身体微小脆弱的种类撞上罩壁瞬间便灰飞烟灭！
然而还有极大部分虫群能抗住能量侵蚀，无数带血口器狠狠啃食防御壁垒，仿佛没有痛感一般迅速消耗长城要塞的储备。
耽搁过于久，宿黎立刻下令改变阵型，协领士兵奔赴战场。
耳边急切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夜莺咬牙闭上眼，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攥紧。他身后官员们聚集在一团心思各异，没有一个人真心跟着他。一切仿佛成为定局，夜莺暗暗瞥了眼身后心怀鬼胎的官员们，大脑飞速运转，试图找到别的出路。
然而，他突然感到脚踝一松，高大的女性身影不知何时来到面前，夜莺懵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宿黎捏住衣服后领，拎小鸡一样把他提起，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来到起航架上！
“宿、宿上校？”
“嗯？”面对小皇子满脸不解，宿黎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你不是说要一起？”
“反悔了？”
“……”
“来都来了，反悔也没用。”
宿黎一把将他扔进飞舰内，夜莺撞得头晕眼花，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屁股底下的飞舰就已经开出要塞，直接投奔宇宙的怀抱！
“我没反悔！”
夜莺赶紧说完噎在嗓子里的话，虽然莫名其妙，但最终还是达到了他的目的，深怕宿黎又一个抽风把他扔回去。
宿黎专心致志驾驶飞船，子弹一般飞速穿过长城要塞边缘。这里已经开始了战斗，前锋小队与虫族先锋杀成一团，而宿黎则飞向更远处，直直闯入虫群深处！
确保自己不会被扔下后，夜莺迅速观察环境，身周熟悉的景象让他反应过来，这艘飞舰正是之前搭载他们的那艘维修艇。
果然没赌错。
夜莺咬牙硬撑，这艘被魔改的维修艇是出自宿黎之手，连屁股底下疯狂的加速推力也如此熟悉，甚至比起现在，之前参观用的加速度简直是小打小闹！
夜莺被死死压在座位上，而宿黎却跟个没事人一样，操控飞舰发射飞弹攻击周围聚集而来的虫群。她的动作极为老辣狠历，亲自改装后的飞舰与她更加契合，宛若操控自己四肢一样灵活穿梭在虫群包围圈中，每一发弹药都是mvp暴击伤害。
一路被颠得七荤八素，夜莺逼迫自己适应，他努力抬头看向宿黎：“宿上校，您愿意带我这个拖油瓶上战场……也、也应该察觉到什么了吧？”
“察觉什么？”宿黎头都不回，“我只是不小心看到一个十八岁小孩差点哭鼻子，索性麻烦点就麻烦点。”
“我好歹也是一百多岁的人了，偶尔满足下小孩的愿望也行。”
“……”
他哪里有哭鼻子？！
夜莺脸色一黑，但此事不宜再耽搁下去，他咽下闷气继续解释：“宿上校多年未回主星系，父皇疑虑过深，他已经安排人来杀你，你身边有叛徒。”
言简意赅，信息量极大。夜莺凝重望向宿上校，然而对方却看似无动于衷。
“……宿黎上校？”
他又唤了一声，却得到上校一声诡异嗤笑。
笑死，宿黎真的想笑死。
这句话在她漫长的人生中已经听到过无数次了。
宿黎默默看向自己头顶，一个除她之外无人能看到的虚缈光环静静旋转。这玩意她大概研究了近百年，结合所有的经历和脑中乱七八糟的知识，勉强可以给它定义个名字——
必背叛光环。
她身边所有人都会做出背叛行为，无论朋友、敌人，随随便便都会给她一个大惊喜。多亏了这玩意，她连驻守边境这十几年都活得多姿多彩。
“叛徒……？”宿黎将这个词在嘴里倒腾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恕我直言，夜莺殿下，您刚才还在说我要叛变呢。”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夜莺尴尬：“事出紧急，请宿上校谅解。”
“你说我身边有叛徒。”宿黎倒也懒得抓一个小点不依不饶，“那夜莺殿下这么想跟我独处，总不能是不愿看我死，拿自己的皇室身份保我吧。”
“当然……”夜莺在宿黎瞥来的视线中放弃伪装，“不是。”
“父皇这些年疑心病越来越重，皇子皇女们都胆战心惊。”夜莺哑声，高贵清冷的面容露出极少有的卑微乞求姿态，金色绒羽耸拉垂落，“宿上校多年未回主星系，自然不太清楚如今的局势，所以我这次来，就是想以这个情报换宿上校一次庇佑。”
“小孩。”宿黎嘴角微勾，可眼底却毫无笑意，“我看起来很好糊弄？”
“……”
夜莺抿唇，表情是恰到好处的疑惑焦虑，可宿黎遇到的会演的多了去，虫群当前实在懒得周旋：“你多得是机会坦白，专门选这个时间，不怕我给你直接扔外边喂虫子？”
飞舰与虫子口器外壳碰撞擦出剧烈火花，交谈中无数尸骸被击落湮灭，仅仅是应付宿黎分出的一些心神，夜莺都无法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
巨大的鸿沟横隔在二人之间，夜莺终究只是刚成年的十八岁少年，在宿黎口中区区一个长毛小孩。
“……因为现在的我无法保证，能在长城内与叛徒争辩时，取得您的信任。”
他缓缓袒露私欲，将真心摆在宿黎面前：“父皇不仅想杀您，此次旅程，只除去我他也能放心很多，甚至……”
收回刺杀宿黎的计划。
夜莺不敢赌，眼前的宿上校虽然与父皇十五年未见，但自己却只在三岁时见过对方。以宿黎阴晴不定的性子，平常状态下愿意顶住风险保他的概率微乎其微。
现在两人在一条船上，只有自己一人之言，叛徒想出手也得掂量宿黎的实力。
“会开飞船吗？”
忐忑之中，夜莺终于等来宿黎的反应，他赶忙应声：“会！我曾独自驾驶穿越恒星系躲过雇佣兵追杀。”
“接手。”
宿黎让开驾驶位，干练的短发飞扬，肌肉收缩，手臂划过夜莺头顶，从他身后隔板中抽出两柄多用长枪。
“近战武器？”
夜莺微愣，帝国内部已经数十年未遭受虫族入侵，反而兽人间的内斗他见得多，这类武器是常用于杀兽人的。
对于虫族……也仅适合星球上作战。
“你猜叛徒会用什么武器打我们？”
“……次波炮。”
面对宿黎的突然发问，夜莺一上来就回答了把大的。但这个答案正中靶心，宿黎欣然赞赏：“后生可畏，杀人肯定要用最方便强力的武器。”
“宿上校，您不是能控制长城内嵌的精神图腾吗？”夜莺不解，“您现在是要……”
宿黎颠了颠手中长枪，看傻子一样瞥了他一眼：“离开要塞后自然不能控制，不然我得累死。”
确实，精神图腾不是能一直开启的，更何况绵延近万光年的图腾，宿黎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是非人。夜莺收回不切实际的妄想，紧握操作杆，做好份内工作。
“我们现在回去？”
“嗯？不，往虫子里边开。”
“？”
夜莺一头雾水仰头看向宿黎，却只见对方一把掀开出口隔离舱门：“这么久，次波炮早充完能了。”
“我倒要看看她想什么时候打。”
“……？？？”
话音刚落，矫健的女性身姿探出舱门外，穿过气闸舱直接以肉身站立在宇宙之中。
宿黎的出现仿佛一个巨大吸引源，无数四散的虫群纷纷朝她奔涌而来，甚至连啃食长城壁垒的虫子也转头奔袭！夜莺今天一整天的见闻已经足够丰富，而此时眼前诡异的景象让他的大脑都卡顿了一瞬。
“宿……黎？”
宇宙中的宿黎听不见飞舰里夜莺低声喃喃，聚集而来的虫群露出尖牙利齿，可怖的袭击随时间逐步密集。然而这些虫子坚硬的外壳在宿黎手下宛若纸糊的，长枪飞转，所及之处尽留残尸碎屑。
兽人中，有体质专门高度特化的种族，在精神图腾的加持下也能在宇宙中自由行动。但能像宿黎这般，一路砍瓜切菜，面对极度低温低压都毫发无损，甚至因为战斗面色更为红润……
夜莺沉沉呼出一口气，专心致志驾驶飞舰，在密密麻麻的虫群包围中奔驰。
‘不用担心，这艘飞舰免疫次波弹。’
突然，眼前屏幕显示出一条消息，夜莺微怔，迅速回应询问：“您能及时回来吗？”
他手中还在打字，便已经操控气闸舱内门解锁，尽可能为宿黎理顺通路。
宿黎手中的动作没有一丝一毫停歇，她伫立在飞舰之上，行云流水地斩杀飞来的虫子。耳道内嵌通讯器不断传来夜莺发送的信息，紧接着一阵杂音刺耳，通讯频道终于接上已经断联许久的主控室。
‘比亚。’
宿黎腾出空敲击出双方无比熟悉的暗号。
主控室内，原本聚集了一堆人的指挥台前只剩一道身影，彻底耸拉垂倒的猫耳毫无生气，原本直挺的背脊佝偻，比亚双手撑在指挥台边缘，透过偌大的观察窗怔怔看向那……遥远深空中那微不可见的一点。
寥寥一亿多公里，指挥台操作面板上，宿黎所在的飞舰依旧在往更深处行驶。
特制专属通讯器将宿黎的暗号直接翻译，模拟宿上校的机械音响彻整个主控室。比亚按在指挥台上的手更为用力，连尖锐的指甲把自己刮出血来都不自知。
“……上校。”
宿黎终于听到了这位跟了她十几年、几乎是她身边呆的最久的属下，说出熟悉的背叛宣言。
“抱歉。”比亚声音沙哑，“这个距离已经超出黎明号极限，您已经无法赶回。”
“虫族入侵，未完成的长城系统无法抵挡汹涌的攻势。宿黎上校勇猛无畏，独自深入虫群内部，为我们争取宝贵的撤离时间。而撤退过程中，我发现被破坏的主控室中……次波炮能操控使用。”
“为了帝国，为了兽人……”比亚面前浮现三维发射按钮投影，“宿黎上校无畏牺牲，与……与虫族同归、”
她咬牙，实在说不出那个词来，刺破手掌的鲜血不断滴落，眼前的一切已经到达无法挽回的一刻。
“嗯哼？同归什么？”
突然，主控室传来宿黎真正的声音，比亚猛地抬头，然而那艘飞舰依旧在虫群深处。
“你是在录音吧？啊，那不好意思打断你了。”宿黎声音轻快，完全没有即将面对死亡的觉悟，甚至还关怀到，“录到我的声音会影响你吗？”
“……宿上校。”被这莫名脑回路拉出深沉情绪，比亚无奈，“他们会剪辑，这个还是很容易的。”
深空战场中，密密麻麻虫子不断涌入堆积中央扭曲肿胀的团块，层层碎甲与血肉内部，高挑女子随意将长枪搭在肩后。以她为中心，所有虫子都被挡在规整的球形范围外，玄妙的精神波动悦然，其上的图腾纹理夜莺才刚见过不久。
精神图腾——长城。
老旧黎明号释放出稀薄空气，宿黎摘下通讯器，以她最为正式的态度询问比亚：“所以，你背叛我的理由是什么？”
“家族？受威胁？想上位？还是加入了哪个组织要制裁我？”
“……是家族，上校。”
“啊……这样。”
比亚听出宿黎语气中完全没隐藏的失望，但这份失望不是对她的背叛，而是……
“怎么又是个无趣的理由。”
比亚无奈，刚刚宿黎列举的每一项反叛她都参与过清理，着实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走向这条道路。
“所以你打算用次波炮？你哪来的自信觉得这玩意能伤我？”
宿黎此人，是无人能想象的变态强大，跟了她十几年的比亚对此更是吸烟刻肺。但也正因为比亚是从边境长城计划筹备之初，就兢兢业业为宿黎工作，对于一些细节她比所有人看得都更清楚。
“长城系统上搭载的最大火力，是您亲自选定的次波炮，因为它能无损穿越长城敌我不分的防御壁垒。”
“也就是说，上校……”比亚凝望深空，所有情绪在这最后只剩下释然，“您的精神图腾防不住它。”
操控面板上的蓄能条早已经准备完毕，炮台枪口精准对位，鲜红倒计时仅剩短短两秒。
这位严肃认真一丝不苟的中校难得放纵，用卑劣抓住无法企及的光：
“我很快就会来陪你，宿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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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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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背叛光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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