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也走远,楚念声才放心,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渐渐地,路越来越窄,也越来越低,勉强能容一人经过。
墙壁上镶嵌的白珠愈发稀疏,光线变得暗淡许多。
闷热,潮湿,昏暗。
偶尔还会撞上蝙蝠亦或爬虫。
这没声没响又昏暗暗的地方指不定藏着什么鬼物,楚念声生出些悔意。
可她更不愿调头,憋着股劲往前冲,直走得头昏眼花、背酸腿麻,才终于听见些水声。
不是滴滴答答的滴水声。
而是涌动着的,平缓而接连不断的水流。
是暗河?
她加快脚步,循着水声匆匆往前赶。
水声渐大,空气也更为潮湿,热意渐散。
温度变得快,她打了个寒颤,想运转内息取暖,却发现这里头的禁制强度竟然更大,灵力紊乱到根本没法操控。
她蹙眉。
这禁制到底是谁设的?
那些地妖虽然狡诈,可也没厉害到这等地步。
灵力用不上,她只能生熬,不住搓揉冻得发僵的胳膊,闷着头摸黑朝前冲。
这条路的尽头和她想的一样,横淌着一条暗河。
地形一下变得宽阔,她隐约感觉到有风——从暗河左侧吹来,灵力较为充沛的地方。
有风,便有缺口。
灵力充沛且平稳,意味着受禁制影响小。
这两点足以让她选定方向。
她毫不犹豫往左折去,沿着河边崎岖不平的石岸继续往前。
一开始她没法将灵力凝形,这洞穴又漆黑无光,只能摸索着缓慢地挪。
不光累,精神压力也大。这要是放在寻常人身上,恐怕早就崩溃。
她深知这点,又庆幸自小就看重锻体,没按剧本上写的那样懒散度日。
约莫走了一个时辰,楚念声探到原本紊乱的灵力在逐步趋于平稳,忙凝出一点白莹莹的光球。
白光微弱,映亮了一方湿漉漉的石壁。
倒奇怪。
刚才在通道里,还能碰着蝙蝠爬虫,可这宽敞洞子里竟没有丁点儿活物的迹象。
她压下心头不安,约莫走了一个时辰,渐觉呼吸不畅。
腿麻脚痛,头昏眼黑。
背上也和压了块沉甸甸的石头一样,又酸又重。
她有些后悔。
早知道刚才就胡乱使几道灵诀了。
哪怕灵力暴走,直接把地妖的巢穴炸毁,也比在这儿奔波受苦的好啊。
不过她清楚,这种情况越是念叨后悔,就越容易泄劲,到那时候才叫危险。
故此她放空思绪,干脆什么也不想,咬着牙往前赶。
终于——又经过一个时辰——在拐过一道弯后,前方陡然变得敞亮。
楚念声停下,怔愕看着陡然闯入视线的光景。
暗河缓慢流淌,流至眼前的偌大泥地。
地上寸草不生,有成千上百张火红符箓围绕成三转,漂浮在半空。
每张符上都覆着一层赤金火焰,无声无息地灼灼燃烧着,形成一圈极为强大的禁制。
哪怕她还远在数十丈开外,都能感觉到结成这符禁的灵力有多强大。
而火符中间,是一棵十人合抱的巨树。
河流绕树,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
屏障中的高树几乎看不见顶,树干粗壮笔直,树冠有如一捧飘散的绿云,占满顶端,仅漏下几缕细碎的日光。
最初的震愕过后,楚念声没再看那棵树一眼。
常说好奇心害死猫,这树一看就年岁已久,外面又围了整整三圈符,结成禁制的灵力强得惊人,是个人都看得出来有问题。
隔这么远她都被灵压震得有些喘不过气,脑子有毛病才会靠近。
她仰头打量着四周。
这里应该是某处封禁的幽谷,周围都是笔直光滑的石壁,乍一看,像极四面高大的白墙。
上方虽然被树叶占满,却也隐约能看见一点熹微的天光。
也就是说,只要顺着石壁出去,应该就能离开这儿了。
但问题是,她能怎么上去?
她还不会什么飞天之术,这些石壁又光滑得跟冰面差不多,连块稍微明显的凸起都没有。
飞不上去,也爬不了。
用灵力凝成绳索,再顺着爬上去呢?
可也没个能系住绳索的地方,况且要是中途没了劲,掉下来怎么办。
楚念声一时犯难,开始绕着符阵打转,试图弄清楚这些是什么符,再想办法从符阵入手。
但这些符箓上都附着火焰,根本看不清上面的符文。
她越发烦躁,恰巧有河挡在面前,想也不想便一步越了过去。
重重踩在对面泥地的刹那,她身形微晃。
之前她的胳膊被藤蔓扎了个血洞,刚才裴褚崖帮她祛除藤毒,伤口却还在。
血顺着手臂流下,凝在掌侧,现下经她这么一晃,便有几滴滴落在了河中。
下一瞬——在她站定的那一秒,背后忽传来声轻而又轻的呜咽。
如鬼泣,似风号。
幽幽咽咽,哀哀怨怨。
这声响来得突兀,细针般刺入她的耳道。
楚念声一下紧绷了背,倏地转过身。
只见眼前的河流就和热水冒气一样,飘起丝丝缕缕的灰烟。
那些灰烟散开又合拢,逐渐凝成模糊人形。
它们的面孔也混沌不清,蒙着层灰白的雾,挤出同样雾蒙蒙的哀戚鬼叫。
粗略数下来,得有十几条灰影。
楚念声一下认出这些都是鬼影,麻意顿时从头顶窜至全身。
她向来怕鬼。
这份惧意也不是无缘无故。
她刚穿进这书里时,根本适应不了这里的生活,不论家里人待她有多好,也总感觉像是有东西隔在中间一样。
不过她那会儿还是个襁褓婴儿,就算整日臭着张脸,周围人也只会轻轻捏她的耳朵,笑说可爱。
直到她见着族中长卧病榻的老祖宗。
那老太太已是数千岁的高龄,无缘仙道,却靠着灵丹妙药几近长生。
不过这类不修仙法的长生人也要经历天劫,老太太没能挺过最后一劫,就此生了大病,老枯木一般嵌在床上,等待阳寿终结。
当日她一见这老祖宗就觉得亲切,只觉她和现世中的外婆有几分相像,平日里每逢想家,就爱往老太太床边跑。
族中后代都当仙者一样尊养着老祖宗,平时不敢懈怠,言语也敬重。
唯有她仗着年幼,一见她便往她怀里拱。
老祖宗也喜欢她,常常用那只枯瘦的手摩挲过她的头顶,给她梳小辫儿。
又过几年,即便有些糊涂,也会惦记着把各种吃食塞进她怀里。
但问题就出在老祖宗仙去后。
老太太人走了,亡魂却还整日飘荡在楚府。
头回见着那抹孤冷鬼影的,便是她。
当日恰逢老祖宗回煞,她在屋里睡觉,模模糊糊看见一道佝偻灰影坐在床边,一下又一下摸着她的脑袋。
她迷迷糊糊地问:“谁?”
那灰影俯下身,声音比天上的云雾还轻:“乖念念,阿婆来看你。”
她认出是老祖宗,糊里糊涂的,竟也忘记老太太已经离世,脑袋抵着那冰冷冷的腿,喃喃念叨着困。
老祖宗笑,和往常一样帮她梳着辫子,轻轻地说:“阿婆总想着我们念念,走了也放心不下——乖念念,喜不喜欢阿婆?”
她眯着眼睛点头。
老祖宗便又说:“留你一人在这儿,总也放心不下。阿婆最疼你,要是也喜欢阿婆,那与我一块儿,咱俩做个伴儿,好不好?”
声音那般轻,那样柔,好似褪去了所有的病与痛,苍老与衰竭的部分,留下刚降生时的天然与纯粹。
她不由得放松了心神,想着老祖宗生前的温声细语、清醒时的提点、塞给她的吃食……
最终,她意识不清地点下头,枕着那截冰冷又僵硬的腿,答了声好。
“好”字一落,她就发了烧,陷入魇症。
她昏迷了整整三个月,每晚都在做噩梦,梦里是地府的离奇场景,无数双灰蒙蒙的鬼手伸向她,想要将她拉入那沸腾的血池、森寒的刀山。
她爹娘和族中长老不清楚这魇症的来由,不知使了多少法子,才勉强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
连系统都被吓着了,提前兑换了好些宝器吊着她的命。
可也仅是吊着命。
她瘦脱了相,头也总昏沉,还是没彻底摆脱鬼祟。整日魇着,根本睁不了眼。偶尔脑子一昏,再惊醒就站在高高的墙边,底下全是些削尖的竹子;又或是在池塘边,塘中是足能淹死她的深深池水。
直到三月后某个清晨,她终于得了片刻清醒。
那时她一睁眼,便看见暖烘烘的光从窄窗照进。她那位向来少言的兄长坐在床畔,还不到十岁的孩童,神情却比谁都沉着,手里捏着块湿布帕擦她的头。
见她醒过来,那张冷模冷样的脸似乎缓和些许。
他什么话也没说,放下布帕便要转身出门,大概是想叫人。
是她叫住他,嘶声说:“我总梦见老祖宗,她问我为什么不愿跟她走。”
兄长如往日一样寡言,话也少得可怜,只道:“不必理会。”
她问:“是不是有什么邪祟附在了老祖宗身上?”
“不曾。”
她已经被魇症折腾得精疲力竭,连脾气都懒得发,没精打采地问:“那为何她想我死?”
“人鬼有别。”兄长语气平淡,出门前,他忽回头望她一眼,那双琥珀般透亮的眼眸冷静,也无情绪。
他道:“别担心。”
那日以后,她再没见过老祖宗的魂魄。
反倒是她那哥哥又病倒了,病的日子比她还长,整整躺了小半年才勉强走得动路。
后来她问她娘,到底是不是老祖宗想害她。
她娘却说,正是因为老祖宗最喜欢她,才想着带着她一块儿走。却忘了自己已经离世,成了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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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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