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李之夭好笑地看着他,笑意不达眼底,此刻像在审视,“也?”
春夏守在门口,此时屋内只剩他们两人,从彼此的眼神中或多或少都猜到了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李之夭只能抓住那个‘也’字,企图从纪无涯口中套出更多的东西。
“为何用‘也’一字,难不成你知道什么?”李之夭反问。
纪无涯想说是,张口否认道:“只是好奇。”
“你这说辞容易令人起疑。”
面对李之夭的紧追不舍,纪无涯一而再再而三的选择退避,只觉自己方才的话过于冒失,倘若他们并非一类人,或许会被当成异类。
就像他天生体内含毒,在村中百姓的眼里,他是灾星,在护国寺孩子们的眼中,他是祸害。
不管走到哪里,但凡遇上的大夫游医,知晓他体内带毒时,眼中满是诧异和惊奇。
“没什么,口误。”他看着李之夭,她眼底方才一闪而过的警觉被纪无涯捕捉到,哪怕她再不承认,在这一刻,答案已经在心里。
纪无涯明显是在回避,李之夭并不认为他只是普通的口误,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熟悉的目光,她及笄那日觉醒后在铜镜里看到和自己一样的目光。
那是一种脱离把控后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胸有成竹的确定和恐慌,方才说话时似乎找到跟自同类人的灼灼目光。
期翼,谨慎,还有探究。
砰砰砰。
门被突然敲响,他们猛地回神,春夏推门进来道:“主子,宋庆似乎想走了。”
纪无涯快步朝外走去,按照计划,他现在应该假装下去跟宋庆偶遇,然后假装不经意的把消息透露给宋庆,让他去告诉裴淮。
下了回形楼梯,纪无涯从视野死角处走出,正好跟心不在焉的宋庆撞到一块,他眼疾手快扶住宋庆,低头道歉,宋庆一眼认出他是方才带人进去的侍卫。
心里暗自窃喜,那间房门紧闭,门口还有禁军把手,他不敢走太近,愁如何才能打听身份,正是苦恼什么就有人送温暖来,他抓住纪无涯的胳膊,不撒手当街就喊疼,宋庆这么一嗓子,吸引来不少顾客。
纪无涯神色慌乱,假装想跟他拉开距离,宋庆不肯,冲客栈掌柜和小二诉苦,“哎哟哟我的腰啊,你这人横冲直撞是哪家的人,把我腰撞坏了,你可担待得起?”
掌柜知晓这几日在客栈住的人大有来头,他身上还穿着官服,心里慌乱如麻,生怕出了乱子,他的客栈可能开不下去了。
宋庆欲要拽着他就往外走,“走,今日必须跟我去报官,我的腰啊。”
纪无涯不悦道:“是你自己撞我身上的,你们大魏的官都是这么当街讹人么?”
宋庆心里猜测难不成他不是大魏人?他道,“什么叫我们大魏的官?难不成你还不是大魏人么?”他冷笑一声,“你是何人速速报上名来!否则拿你当细作处理!”
“我和夫人千里迢迢从北唐过来,前不久北唐的使臣刚来访大魏,这么快大魏就想破坏两朝和平?”
突然被扣上那么一顶帽子,宋庆胆颤,没想到他们竟然是北唐人,纪无涯乘胜追击,“我家主子上次来访后一直从未归家,今日是你自己撞上来,莫不是看我是异乡人才施展大人官威,以为我是好欺负拿捏的性子?”
他说这话表情生硬,语气却凉飕飕的,李之夭在楼上看了直摇头,要不是他高傲的态度像只孔雀,符合北唐人在心中的形象,说什么都不会相信。
宋庆还记得当初北唐来访说想派使团来访时的态度,跟面前此人如出一辙,高高在上的感觉,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心里气不打一处来,他直言道:“你意思难不成是我们扣了你家主子,你今日说说,你家主子是谁,让我听听当时来访的使团里有没有这号人。”
“他乃我皇给予厚望的三皇子,若非失踪,夫人又怎会追到此处?”
宋庆眼珠转了转,三皇子?当时来访的成员里并无此人,难不成是被皇上暗中扣下了?否则怎么人家发妻都追到这里来了,还被禁军看护起来。
话到此处他心里其实已经信了个七七八八,只不过他不清楚北唐内部的事,倘若真是北唐三皇子被扣下了,那么裴淮有必要知道。
宋庆撂下一句今日之事不跟你计较便匆匆上楼了。
寻方在暗处盯着,见到宋庆换了一身不显眼的衣裳从客栈后面溜了出去,跟着宋庆一路来到城西的一家茶楼里,托小二跑腿捎口信,没过多久裴淮就来了。
他将今日所见所闻一一讲给裴淮听,裴淮险些惊诧起身,“你说什么?!三皇子也来了大魏?”
宋庆替他分析,“这事我也不确定,因为我在朝这么久,从未听过三皇子的消息,可那位夫人看样子病得很厉害,就连走路都需要侍卫代劳。”
裴淮放在桌上的拳头握紧,若是他的三哥来了大魏,必定是来寻他,加上前不久北唐传来消息说三皇子失踪了,线索再次出现,他必须亲自查一下这件事是否是真的。
他的三哥裴执,是他在北唐皇宫里为数不多肯跟他说话玩的人,个个嫉妒他聪慧能干,才华横溢,只有三哥待他如亲人。
裴执遭难,他必须确认真假。
“宋大人,明日你回京我跟你一块离开。”
宋庆点头应下,他明日回去还要将留在中萃轩的证据处理掉,昨天夜里他掉了一只鞋,怕被皇上的人查到,必须得先下手为强。
他忽然想起今日看到的那名侍卫的脸,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心事重重的离开。
青鸢送走宋庆,见裴淮坐在窗前出神,今日天气阴沉乌云密布,看起来晚上会下雨,她轻声叫了声主子,“是在想三皇子么?”
裴淮说是,“许久不见三哥,也不知他如今怎样了。”末了,他声音有些迷茫,“你觉得宋庆说的话可信么?”
“宋庆是苏姑娘的养父,也是大魏的吏部尚书,是主子的盟友,属下不敢妄自揣测。”青鸢静静注视着他的侧脸,窗外风卷翠竹,沙沙声响缭乱,像极了心头缠绕的心绪,“若是主子不放心,可寻苏姑娘帮其确认一下。“
裴淮道一句不可,“上次清清就被秦立山看到和我待在一起,若不是我假装挟持她,恐怕早就惹祸上身,这次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连累到她。”
青鸢怔怔出声:“既然怕连累苏姑娘,万一宋庆跟我们的事被发现,不也一样会连累她,主子就没想过,若宋庆不中用被发现,后面苏姑娘怎么办。”
“宋庆被发现,不管如何,我都会带清清回北唐,宋庆身边有我们的人盯着,不会出纰漏,他既然是清清的养父,此事还是清清一手促成,他应下的时候就想过东窗事发的结果。”裴淮不悦皱眉,盯着站在身边神色彷徨的青鸢,“你今日话有些多了。”
青鸢赶忙跪下请罪,裴淮挥手让她退下去找杨刻,临走前青鸢顿住脚步,语气有些怅然,”主子属下再多问一句,倘若换做是属下的家人,主子也会是这般想法么?”
裴淮神色冷峻,语气渐渐不耐烦,“你们身份跟她不一样,不能相提并论,清清的生父生母在北唐为官,且母亲一母同胞的妹妹在朝为妃,你是我精心挑选在身边培养的暗卫,若有家人,万不能为我所用。”他忽然明白青鸢的念头,严肃警告道,“你跟我在身边多年,当初是你跪在我跟前说一生会为我效忠,别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属下没有,属下只是好奇。”青鸢低头再次跪下,“属下……”
“行了。”裴淮打断,“你先走吧。”
他闭上眼睛,总是回想幼时的场景,他出生时生母便去世,从小养在静妃身边,静妃在宫里不受宠,但与人为善名声素来较好,后他年岁渐长,一次与人争执中才知他不是静妃亲生的。
生母在宫里是一个禁词,都说是安庆帝外出微服私访时带回来的民间女子,身份低微,他尝试问过他的父皇生母是何人家,若真是平民,他的父皇大可说不记得了,但提及安庆帝总是忍不住暴怒呵斥,有次更是动手打了他一巴掌。
裴淮相信他生母的身份不会那么简单,可这些年查起来毫无头绪,派出去的人没有一个带回来好消息。
在宫里的那些年,除了静妃,就只有三皇子和苏月清对他甚好,他从来都不会忘记。
后来北唐内乱,一向跟苏家交好的官员全家斩首,苏父怕苏家牵连,主动辞官举家搬到大魏,后来他们全家在来到大魏后遇到强盗,失去了音讯,苏月清下落不明。
裴淮再找到她时,她已经失去了幼时的记忆,性子清冷,淡雅如菊。
他想得入神,杨刻何时来的都未曾察觉,发现时杨刻已经静静候了一刻钟了。
“杨刻,你去客栈打探下,住进去的那女人是不是三皇妃。”裴淮揉了揉眉心,“明日我们一早启程去京城。”
不管是真是假,他都要确认裴执是否真的在京城。
窗外传来一记闷雷声,风骤然大了起来,吹得衣袍翻飞,小贩抬头望了望阴沉的天,赶忙将挡雨布撑起,露在外面摆件收起来。
预料在晚上落下的雨猝不及防的洒下,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断线的珠子洒落,路上行人忙用衣袖挡在头上匆匆朝屋檐下避雨。
雨水打在窗棂上,朝屋子里溅了些,春夏合上窗户扣好,外头的雨声小了些。
“主子,外头的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了。”
李之夭放下手里的书,寻方跟着宋庆一路去到茶楼,过了没多久裴淮也来了,他们的计划听得明明白白,杨刻要来也是意料之中,就是没想到裴淮竟然这么在乎裴执。
杨刻要来只会是晚上的事,纪无涯怕李之夭漏了细节,入夜前特意过来寻她,“三皇妃……”从前觉得直言不好,但今日他跟李之夭多了些不可言说的秘密,话语间也没避讳什么,改口将根据缘楼的情报几个字收回,“三皇妃身子病弱,从前裴淮他们的人并未跟她直接接触过,但若问及一些有关于裴执的事,你可想好如何应对。”
“现在我并非十拿九稳。”李之夭诚实,因为她也不知杨刻究竟想干什么如何确认三皇妃的身份。
纪无涯料到她会这么说,“今晚我留下。”
李之夭没有拒绝,默默端起茶杯饮了口水,问纪无涯要不要喝,他摇了摇头拒绝。
他寻了个位置坐下时,春夏打开香炉燃了熏香,熏香白烟袅袅,春夏道,“这是三皇妃平日最喜欢的熏香,出门都会带着,有安神凝气的作用。”
纪无涯并无怀疑,因为三皇妃当初确实如此,他闭目养神,闭着闭着,头垂了下去,顷刻间酣然入睡。
春夏上前推了推纪无涯,确认他真的睡过去,有些不解,“主子,为何?”
此时秦立山站在推门进来,他身后跟着寻方和雪,秦立山道,“走吧,守义镇衙门晚上会押解一批犯人出城,你们混在犯人堆里,守城的人盘查不会起疑心的。”
寻方上前架起纪无涯,冲李之夭颔首道谢,“多谢。”
清武帝想将纪无涯押解回缘楼,但他们都知道回了缘楼想出来比登天还难,蓝素衣和缘楼的长老不会给纪无涯好日子过,况且他体内旧毒未解,熬不过去的。
所以在昨晚寻方和雪特意来找李之夭,求她想办法让他们将纪无涯带走远走高飞。
只不过他们计划的时候,被秦立山听到,今日他的决定多多少少都是违背圣意的决定。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纪无涯护了李之夭那么多次,他也不会眼睁睁看着纪无涯送死,人走在江湖中,活路总比在方圆之地大些。
“你们要带他去寻下月集么?”
寻方点头,“下月集对师兄很重要,这些年师兄都在找下月集,江湖朝堂他全找遍了,药珠不成,那是他唯一的活路,我们必须尽快动身,公主大恩大德,寻方没齿难忘,安顿好师兄,我会去缘楼帮你取得留羽解药以报此恩!”
李之夭说不用,“你们既已离开缘楼,就不要再回去了,缘楼横竖躲不过朝堂,我身为皇亲国戚,跟蓝素衣讨要一枚解药,她也该卖我面子。”
雪上前抱住李之夭一个劲儿道谢,还说她吃到宫里的香酥鸡,是全天下最好吃的,李之夭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
他们带着纪无涯离开后,秦立山忧心忡忡道,“后面该怎么办?”
“大统领,你违背舅舅的意思,不跑舅舅责罚么?”
“行得正坐得直,大不了到时候我打死不认,皇上也不敢把我怎么样。”秦立山冲她宽慰笑道,“我不是是非不分愚忠之人。”
“有大统领坐镇,我铤而走险没问题,抓到背叛大魏的那个人才最重要。”李之夭冲他福身,静待夜幕降临。
窗外的雨滴答,入夜后,李之夭躺回床上,春夏帮她放下床帘,换上新的熏香。
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声响,守在门口的禁军被吸引走。
房门缓缓被推开,李之夭夹着嗓音有气无力道:“是外头有什么事么?”语罢伴随着咳嗽声传来。
杨刻审视着床帘后面隐约露出道背影的人,回禀道:“皇妃,外头似乎有些不对。”
“你们皇帝将我请到这里,说好护我周全情况不对还请你去通报统领加派些人手,我日日忧思三郎,不想最后口气咽下前没见到他的人。”
杨刻不敢上前,继续试探道:“三皇妃跟三皇子可真是伉俪情深,听说当年你们雨中芭蕉叶下定情,传到大魏来了。”
李之夭再度咳嗽几声,声音有些惆怅却咯咯笑起来,“传言果真传出去,传得那么远,事情都变了,雨中芭蕉定情所言甚虚,在宫宴上是我对他一见钟情,并送了他一枚羊脂鲤鱼佩。”
杨刻眸子紧缩,他迅速查看四周,猛地合上门,单膝抱拳跪下,“三皇妃!我是璃王身边的人!”
李之夭不为所动,咳嗽几声后让他别讲笑话,“璃王当年被贼人暗算,至今下落不明,三郎找了这么多年都没寻到,岂会今日就让我碰见,莫不是大魏皇帝派你来试探我?”
这下杨刻更加确定床上那位就是三皇妃,心中喜悦,“万万不敢!属下所言不假!”
李之夭情绪忽然激动起来,杨刻隐约听见传来啜泣声,病弱的夫人口中念叨着皇天不负有心人,不负有心人,总算是找到六弟了的话,听得杨刻眼眶也微微泛红。
他想跟眼前的夫人讲讲这些年主子有多不容易,九死一生,现在终于见到北唐那边的可以信任的人,在远方还是有人牵挂着他家主子的。
可是话到嘴边,他被感染得说不出半个字。
“三皇妃,三皇子如今身在何处你可知晓?”
杨刻吸了吸鼻子拭去眼泪。
“我来之前听闻他在京城,但走到一半就被禁军拦下了,我怕他在京城有危险,你们快去寻他。”
“三皇妃,属下这就带你离开。”杨刻起身被李之夭阻止。
“万万不可,我若此时离开,魏皇下令去京城搜捕三郎,适得其反,为今之计,你们先去寻到三郎不迟,大魏皇帝顾忌两朝颜面,不会对我怎么样,他寻不到三郎,就会把我放了。”
杨刻点头,“属下这就去跟主子回禀!”
来晚啦!昨天身体不舒服,去医院了,本想今天尽量将事件结束,但今天身体有些吃不消,只能停在这里啦~后面字数我尽量多写点,不低于五千字,补更昨天的内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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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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