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崇风走了。
彻彻底底地走了。
半个月未曾同他相见,我竟仍是犯贱一般思念着他。那些难以言说的怪情绪在心中憋了太久,将我折磨得不成人形。
最后我决定用酒来解决它。
我不会喝酒。
所以当我第一次喝酒的时候,才知道酒的味道竟然可以那么涩,那么辣。
我知道有一个词叫醉生梦死,是疯女人教给我的。她时常在醉时清醒,却又在醒时买醉。清醒与糊涂不断切换,这大抵是她脱离痛苦的一种方式。那我便也学着她的模样,学着在醉意中脱离痛苦。
我当然知道醉生梦死这个词的含义不好,但我现在不想去细究。
酒液顺着口腔划入喉管,冰凉的感觉在胸口散开。面前的一切逐渐变得模糊起来,手中的酒壶顷刻间倒了地。酒液洒出,浸湿了我的衣衫,我却无暇去管,只是昏昏沉沉地趴在板凳上,眼睛一睁一闭地看着窗外的星空。
“哒——”
脚步声在耳边响起,我懒洋洋地朝着声源处望去。模糊的人脸映入眼帘,瞧着那熟悉的轮廓,我痴痴笑了一声,道:“顾崇风,也只有在梦中,你才肯出现在我面前。”
左手在半空虚虚抓住了他的长发,我低头轻嗅着他的发丝,嗅到清香,又将发丝靠在唇边吻了吻。
放不下。
泪水滑下脸庞,我闭了闭眼,又松了手劲,虚虚靠回板凳上,喃喃道:“这是我的梦,你再跟我提沈丛钰,我就让你彻底消失。”
似是受了我的威胁,他也当真没再提沈丛钰三个字。他低头看着我,许久后才犹犹豫豫地张口唤我:“沈淮。”
酒液滑到脚腕,有些冰凉。我便伸出手将那条废腿抬起,极其嚣张地将脚踝放到了顾崇风的手心,才抬起眼轻蔑地看向他:“朕的名讳,也是你能随意称呼的?”
顾崇风抿了抿唇,竟未曾同我呛嘴。见状,我意兴阑珊地收回了目光,“果然是梦。”
“讨厌死你了。”
顾崇风闻声,却只是默不作声地给我擦干了脚上的酒液。我越想越气,挪了挪位置靠在桌上,费力地抓起小腿,往他胸口蹬了一脚,“你就知道信沈丛钰,就知道喜欢他,他究竟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我讨厌你。”
他攥住我的脚腕,低声道:“我并不喜欢他。”
我嗤笑一声:“狗才信。”
“……”
他沉默许久,忽地极其小声地“汪”了一声。
我眼皮子抬了抬,说:“你脑子有毛病,别出现在我梦里,笨也会传染。”
顾崇风似乎有些委屈,许久后才开口解释道:“我都知道了,你没有骗我,是沈丛钰一直在骗我。”
我冷笑一声,“那又怎么样,他现在仍旧活着,你还能把他杀了找我赎罪不成?”
本以为顾崇风会继续沉默,良久后,我却忽地听得他说:“好。”
好?
好什么好。
一看着他就来气。
畸形的足被顾崇风攥在手中不肯松手,我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道:“你不是最讨厌瘸子吗,赶紧松开,我要睡了,梦里也不消停,烦死了。”
顾崇风说:“对不起。”
我嗤笑一声,“我听错了吧,你竟然会和我道歉。”
顾崇风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却加上了我的名字:“对不起,沈淮。”
我打了个呵欠,“看来我真的在做梦,算了,把我抱床上去,我想睡了。”
顾崇风低声应了一声,俯下身将我抱入了怀中。我顺势圈住他的脖颈,闭了闭眼,便准备安心地睡去。直到滚烫的鼻息落在脸庞,我才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睁开双眼看向了他。
心脏隐隐约约传来痛意,四目相对,顾崇风忽地停下脚步,也低头看向了我。他炽热的目光仿佛带着灼人的烫意,像是燃烧着的蜡烛滴下烛泪,又迅速在伤口凝固。
困住我。
我竟逃不脱分毫。
太奇怪。
殿里没有点灯,黑漆漆一片。窗外的月光却在此刻明晃晃地落在他的侧脸,将他的眼睛照得清清楚楚,让我也看得清清楚楚。
他眸中竟全是我。
竟全是我沈淮。
是我沈淮,再不是沈从钰。
我几乎反反复复确认了数十次,才敢相信这个事实。眼眸一颤,我按住他的肩膀便准备仓皇下地。然而他似是料到我心中所想,迅速迈开步子将我放在榻上,死死按住了我,“别躲。”
我全身上下都颤抖无比,慌乱之下,竟一脚蹬向了他的心口,破口大骂道:“顾崇风,你有病!”
“是你自己说的不喜欢我的!是你自己说的讨厌我、喜欢沈从钰,那你现在又在做什么?”
慌张之下,我已然听不清自己在说些什么。愤懑委屈的情绪在心中膨胀生长,我瞧着他,眼泪倏地便滚下了眼角,“难道我沈淮对你来说,真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
“难道我对你来说,便真是如此轻贱?”
“难道我沈淮的真心,就合该被你顾崇风一次又一次践踏?”
“我是什么?”这次我将我的声音听得极为清楚,我听着我哽咽着质问顾崇风:“顾崇风,我沈淮对你来说究竟算是什么?”
顾崇风怔了许久,才低声道:“我不知道。”
我闭了闭眼,任由眼泪胡乱滑下脸庞,“滚。”
“沈淮、我、我只是想道歉,我……”
“我让你滚!”
我似是被激怒了,猛地将他扑倒在地,骑在他身上掐住了他的脖颈,表情狰狞又扭曲,“要么喜欢我,要么就去死!”
我知道我的力气当然不足以掐死顾崇风,可我只想发泄。发泄我那么多年的委屈,发泄我那么多年的不满,还有……
我多年的痴心妄想。
脚背在地上摩擦出血,顾崇风并未给我回应。我呜咽两声,无力地松开了手,身体顺势朝着身旁倾斜而去。我无助地跪坐在地,衣衫在动作间松松垮垮地搭在了肩上,露出了胸口无数丑陋的疤痕。
凌乱的发丝搭在锁骨前,我双眸含泪,伸出手将发丝揪到身后,将衣领又拽开了一些,看着顾崇风,“你会心疼吗?”
顾崇风眼眸一颤,我低头拽起他的手,将他的手心贴向了自己心脏的位置,那处的疤尤其狰狞,“顾崇风,我问你,会心疼吗?”
滚烫的眼泪滴到他的手背,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另一只手便已然伸出为我擦干了眼泪。我怔怔看着他,仿佛在这瞬间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扑通——”
一声。
“扑通——”
又一声。
这次我却听清了。我有些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看向他。
他将我揽入怀中,剧烈的心跳声在耳边回响,再次确认了我的猜测。
是他的、是他的心跳声。
是……
是顾崇风的心跳声。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口涌动,我颤抖着手去摸他的心口,又确认了一番。他垂眼看着我,不仅不制止我的动作,反而又认认真真地同我道了一次歉,说:“沈淮,对不起。”
“我不该随意听信沈从钰的话,就对你妄下定论。”
不、我想要的不是这句话。
我仰头看着他,嘴唇不断颤抖着。他看着我含泪的双眼,沉默许久后又说:“我不喜欢沈从钰,真的不喜欢。”
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我有些难堪地说:“你不要、不要可怜我。”
我不想任何人可怜我。
我想极力证明我和每个正常人都是一样的,所以我不需要、也不想要任何人可怜我。
尤其是顾崇风。
废腿在此刻成为了我想竭力隐藏的伤痛,顾崇风察觉到我的动作,又放柔了声音,说:“我没有可怜你。”
顾崇风将我抱到了榻上,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我动作一顿,却仍是不敢抬眼看他。
自卑,害怕,恐惧。
——“哈哈哈,你们看,他是个瘸子,走路好好笑啊哈哈哈!”
——“诶,我给你们学学,哈哈哈,瘸子路都走不稳咯!”
——“哭什么?你以为哭了就会有人心疼你?他们全都在可怜你,因为你是个废人,什么也做不成的废人!”
——“扫把星!你该死!”
——“我最讨厌废人。”
——“我是心疼你的。”
两道声音重合,给出的却是截然不同的答案。我有些想抬眼去看顾崇风的表情,却又失了勇气。在原地发了半会儿抖,他捧起我的脸,表情有些歉疚:“我为我说过的所有话道歉,对不起。”
对不起没有用的。
我不要这个答案。
我固执地看着他,仍是不说话。对视许久,我听见他低低地吸了一口气,静默许久,才同我拉近了距离,极其郑重地说:“沈淮,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试试吧。”
眼泪汹涌而出,我哽咽着问顾崇风:“顾崇风,你是因为沈从钰的话讨厌我,还是因为本身就讨厌我?”
他回我:“小部分是因为沈从钰。”
我心跳一滞。
他却又迅速接上:“大部分是因为我自己。”
“是我自己没有分辨能力,是我自己愚蠢至极。”
我闭了闭眼,又问他:“那你讨厌瘸子吗?”
他没说话,我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我以为是他要转身离开,却未曾想到那双温暖的双手竟捧起了我那扭曲的足,下一秒,一阵温热的触感落在了脚背。
我眼睫一颤,睁开了双眼,在泪光之中看清了眼前的场景。
他在亲吻我的脚背。
一个又一个吻落在扭曲的足上,直到落在踝骨时,我才彻底慌了神,慌张道:“你、你别亲了。”
他便停下动作,在床那头看着我,又认认真真地说:“那些都是我说过的蠢话。”
“如果你生气了,只管罚我。”
我将脚从他手心中抽了出来,慌慌张张地转移话题道:“你不喜欢我的。”
没人会喜欢沈淮。
顾崇风说“是”。
但是他又说:“我不知道什么叫喜欢,但是如果你愿意,我想留下赎罪,想和你试试。”
我看向他,“是因为赎罪、可怜我才想和我试试,还是只是你想和我试试?”
顾崇风目光灼灼看着我,给出了他的答案,低声道:
——“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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