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
惠风和煦舒人心。
浮黎宗隐于山林,峰峦层叠,树影婆娑,很是使人清净。
绿海起伏,依稀可见五六座大山,大山周围零零碎碎又连上几座小峰。每座峰上建有房屋几室,依树临草好不清幽。
麻雀叽喳,振翅飞于山间,忽临一树,生于一峰,高雅挺拔,枝干长悬,它看得甚是喜爱,两爪一抓,停住了。它扭头,提喙梳理羽毛,黑珠一眨,望下下方寝室门口,倚着少女一人。
那少女生得娇俏模样,可惜眼神很是阴恻恻,她环手抱胸盯着里头收拾行李包袱的人:“这次再让你溜了我就不姓杳。”
里头一男子埋头收拾东西,闻言幽幽看了她一眼,啧一声以示回应。
没意思,真的很没意思!
他是什么三岁小孩吗?这也要管?海兽秘境不就在浮黎宗里,难道还怕他走丢了不成?
“你师兄我,是绝对不会迷路的,放心吧。”
莫承厌拍拍胸脯,朝她投去自信之眼。
杳钟晚冷笑一声。
“那当然了,这浮黎宗大大小小的山路早就被二师兄你摸了个透,了熟于心了,整日偷鸡摸狗溜出师门的事儿你难道还干得少了吗?”
从杳钟晚三言两语的讥讽中,莫承厌已经心痛地明白了前因后果。
这该死的于逸之,在上一次轮到他入海兽秘境的时候,感情是溜出宗门下山玩去了呀!
都怪于逸之,就没想过给后人留点路吗?!
莫承厌心死地拿出自己珍藏已久的馕饼,用帕裹住,四角提起打了个结,放进行李中,打算饿了就啃,绝不亏待自己的肚子。
“怎样才能出秘境啊,我要是一头魔兽都杀不到,是不是就永远出不来了?”
“?”杳钟晚挑眉,不住打量莫承厌和他手中的饼,狐疑道,“你不每次都是死了个透然后被令牌强制带出来的?我几时见过你在里面呆满三天的?”
唉,于兄,忒惨了。
莫承厌在心里唏嘘。
两人拾阶绕峰,苔绿青融晃眼,莫承厌踏着不断落地的枯叶,听到杳钟晚恨铁不成钢道:“别再给我们控符峰丢脸了行不行,你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不要每次进海兽秘境后就往首席身上黏!”
奇哉,怪哉!这是于逸之的锅!
莫承厌百口莫辩。
只听杳钟晚咬牙切齿,就差对他耳提面命:“你个拖后腿的每次都没眼力见地去扰首席清净干嘛?人家没有你,杀的魔兽只会更多!”
“唉,我也懂你,每次都妄想能抱到首席大腿——白日做梦!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死性不改!”
莫承厌连连点头,赞同杳钟晚的每一句话。
杳钟晚:“……你到底听没听啊,每次都敷衍应话,然后一进去又直奔首席!你要是真惹恼了首席,大师兄第一个揍……”
不可能!他莫承厌,上赶着给温若卓卖破绽?
他虽然脑袋不灵光,但绝没有到这般生锈失灵的地步!
这次绝对不会了!
莫承厌赶紧立正,挺直身板,雄赳赳气昂昂,铿锵有力道:“听了!每一个字都被我牢记在心底里去了!这次我再主动找他我就是狗!”
杳钟晚:“……”
溪石河畔,汩泉相涧,落得个耳里叮咚脆响。此处僻静深幽,少有人气,莫承厌跟着杳钟晚走至此处,就见远处站有松贺寒和岁枝二人。
身侧的四师妹突然无缘由地发出一声轻哼。
可惜莫承厌听到了:“?”
哼他做什么,他又怎么了。
莫承厌看向杳钟晚,见她已经把头扭开了,望远处深林,一副眼不见为净之态。
莫承厌:“???”
“你的入境口在这。”
松贺寒无意理睬杳钟晚奇怪的举动,看了眼莫承厌斜背的包袱,平静开口,唤回莫承厌神智。
他面朝溪流方向,足尖轻点示意,同时掏出一沓符箓,往莫承厌怀里塞。
“我不管你使不使得出来,起码在别人面前做做样子,别再给我丢人现眼。”
莫承厌缩头缩脑,拘谨地把散开的符箓抱在怀里,迷茫道:“……我一张也使不出来。”
松贺寒眉间一皱,不耐道:“那就赶紧死。”
莫承厌:“……”真是太有爱了。
“还有,避着人走,能不见人就不见人,少点丢人现眼的机会。”
莫承厌:“……喔。”
松贺寒已经交代完了话,正等二师弟进海兽秘境去,好回去给师尊交待,可惜莫承厌已经不是原来的于逸之,早就把入境口给忘得干干净净的了。
三人沉默地和莫承厌对视。
风起叶,划痕而过。见莫承厌还磨磨唧唧傻站在原地,杳钟晚一个奋起,抬脚一踹,把他猛地踹入溪流间。
莫承厌腹部受此一敌,五脏六腑直接移位,撞得他四肢百骸那叫一个疼,“砰!”的一声落入水间,视线动晃,甚至来不及朝四师妹投去最后一眼愤恨的目光,就被水淹——
哗声翻涌,水花四溅,从同样细长的溪流里摔出一个狼狈的男子,撞到一旁参天古树,跌至杂乱的青草里。
——淹个屁。
莫承厌痛得在地上无缝衔接打了两个滚,真觉得杳钟晚就该去无量门,来浮黎宗控符峰简直是屈才了。
额滴老天,骨头散架了。
他挣扎着扶树站起,见自己全身上下竟无半点淋湿,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把视线放至水光粼粼的溪面上。
原路应该回不去。
以于逸之那德行,莫承厌不信他没试过,否则也不用每次都落到伤痕累累一命呜呼的地步。
还有……还有,他的包袱呢?
莫承厌欲哭无泪,在周围翻找起来,以失败作罢。
啊啊啊啊肯定是亲爱的四师妹踹太用力了直接把他包袱踹飞了啊啊啊啊——
他垂头丧气踏着竹青路,泥泞粘靴,带起一片湿润的土腥气。
不行,兜里那沓纸没法给他带来任何安全感。不知怎的,莫承厌裸露在外的后脖立起汗毛,鸡皮疙瘩落了一地。
他东张西望,尝试物色好枝干,不长不短,不粗不细,手感适宜就好。就算不是真剑,起码也有个形。
好脆,不行。
好细,不行。
好奇怪的形状,拿着不趁手,不行。
莫承厌走走停停,挑挑拣拣,行了不知多久,忽觉余光一亮,他扭头望去,原是此地林木高耸,但碰巧不远处未及蔽日,暖阳投其上,照亮眼前一人。
那人一身素雪白衣,安静坐在远处一座矮木桩上,鬓边青丝垂落,拂落白雪,黑白分明,夺目非常。身侧尽是高林古木,寒蝉稀叫不止,渺渺回音悠扬,更衬得他身姿如玉,妖冶异常。
莫承厌颤着眸子望向他眼。
那人正眉眼含笑望着他,沁满明媚娇阳,仿若幽深静谧又透着一股奇异之感的山间水墨画,看得人心头乱了个世间全然是非纷扰。
莫承厌绝对、绝对、绝对不会承认自己不争气地看呆了,还看了很久。
他敢承认?敢承认脑袋就别想要了!
于是他回过神后,就这么转身往反方向走去。
实在不是他要躲的呀!前有杳钟晚“别再往首席身上黏”,后有松贺寒“见人就避着点”,他绝对不是自己临阵脱逃,他那是叫谨遵师门嘱托!
“温某在此静候好久了,于师弟。”
耳畔传来浅笑,似有淡淡吐息拂过耳尖,激得莫承厌一个毛骨悚然,惊慌回头,就见到几步之外,自己近前,立有温若卓一人。
见鬼!刚刚还离这么远!
他仓皇后退,仿佛看见了从地狱爬出来的鬼魅,带着索命般的奇怪微笑盯着他。
很恐怖啊啊啊!
莫承厌哽起一口气不上不下,背部靠上大树后才有一丝安全感,他惊疑不定看向温若卓,结巴道:“首……首席?”
首席清润的双眸定定望着他,平静道:“不过来么?”
莫承厌在内心哀嚎。
于逸之啊啊啊都怪你!
“这次……这次就先不过去了。”莫承厌心很虚,“我同门有嘱托,下、下次再聚,首席。”
温若卓打量了他一眼,嘴角微扬,笑了。
但莫承厌知道这笑容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直让人内心发寒,汗毛倒立。
“好,那你先走罢。”
莫承厌:“……”
这么好说话?
莫承厌直觉有诈,但他三瓜二楞的脑袋瓜子也一时察觉不出什么。他只能谨小慎微试探道:“那我先走了?”
温若卓没说话。
莫承厌当即转身就走,深入林中去。他想了想,他还是不想当狗。
走出有一刻钟,他回头看去,发现温若卓确实没跟上来,不由得满肚狐疑继续走,拾起趁手的枯枝当防身武器后,深一脚浅一脚,伴着脚下枯枝落叶的悉索声,往深处走去。
忒奇怪了。
“吼————”
突然间地动山摇,风压枝干,林叶呼啸,草木乱飞,刮起莫承厌袖袍衣摆飞舞不停。
有魔兽!
莫承厌喜极而涕,激动地往声源处寻去,他都想好了,只要随便找只魔兽,惹怒它,让它愤怒不已,随便一击把自己给弄死,这秘境不就能出去了?
远处空际,“轰隆”一声,伴有巨树倒下的地颤感。
莫承厌摸索着向前,拨草开叶,眯缝起眼往前处看去。
前处空旷,林木被拦腰截断随意横摆,正中央处有一巨型猛兽,头长无数犄角,浑身长毛覆盖,每次一动就引起林间猛颤,直把莫承厌抖得差点抓不住一旁的树干。
这猛兽在捕猎一个人。
它三只眼睛泛着噬人的寒光,紧紧盯住不断从自己掌下逃脱的小东西。莫承厌有些惊奇,虽然看得出这头魔兽攻击力不高,但那人分明躲得很吃力。
哪个峰的弟子?用肉搏?
莫承厌细看那人翻飞不断的衣服,却依稀瞧得出不是浮黎宗服饰。
什么鬼啊?
本来他还想着如果是本宗门的弟子,那他就直接上去挡在那人面前,让那魔兽一掌击穿自己胸膛,他得以出境,那人也得以喘息逃脱。
可是这人看着怎么不太像是浮黎宗子弟啊?
那人乌发轻扬,翻身腾跃,每次都堪堪躲过魔兽袭击,踏、纵、绕、袭,在魔兽身上躲避攻击,一招一式皆不出自浮黎。
莫承厌心想奇怪,正待另寻魔兽,就见那人终是气力不足,魔兽再次晃身时,下盘不稳,掉下半空,摔进草地里砸了个结实。
那人挣扎着爬起来,侧脸清晰明了出现在莫承厌眼里。
心猛停滞,一瞬间万物归寂。
魔兽嘶吼着奔腾而至,一掌轻易将耗尽力气的人儿抓了个紧实,张开布满獠牙的嘴,涎液流淌齿间,将握在爪里的人往嘴里送——
霎那间,一道黑影从林间窜出,迅速划过天际,直奔魔兽而去,枯枝在手,宛如有千斤铁重,刀削锋利,硬生生在魔兽腕处刮出深刻的血痕。
鲜血喷散。
魔兽发出撕裂耳膜般的凄叫,受伤的爪一松。
那人摔回草地,满身血迹伤痕,踉跄着抬起头,看向突然飞出的莫承厌。
莫承厌看得分明。
——那是岁枝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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