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珏很快就发现，比起定义两人关系为“床伴”外，还有更尴尬的事。
比如手机震动一瞬，对方发来了一个“好”字。
与其继续纠结，不如随心所欲。
他看开了。
可裴天南没有。
裴明烛是最先觉察到异常的人，去往晚宴的车上，他坐在两人中间，蓦然别过脸看向那位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平静问道：“你的心情看起来不太好？”
裴天南屈尊纡贵地吐出一个“嗯”字。
裴明烛：“给你转发了市人民医院精神科主任的名片，记得自己找时间去看一下。”
郁珏也探来头，关切道：“有病就去治，不要讳疾忌医，你的健康我倒是不在乎，最重要的是，这会影响到在场其他人的心情，做人不要太自私。”
裴天南：“......”
这些冷漠、无情，兼之毫无同理心的人，自己永远都不会原谅他们的！
今日是某家老者的七十大寿，相较于恭贺寿宴，更重要的主题还是借机相聚，互通彼此有无，交换人脉资源。
刚迈过鎏金雕花的拱门，伴着水晶吊灯的灯光折射而来的同时，还有两道投来的视线。
许久不见，裴母姣好的面容上仍旧盈着亲切，裴父虽说严肃，但也轻轻向三人点了点头，目光是不同于神色的温和。
正在与他们交谈的微胖男人，循着看了过去，笑道：“三位都是你家的公子？个个一表人才，真是好福气。”
裴母颔首，而后又专门拉来郁珏逢人就介绍一番，为他铺路的意图相当明显。
在她的口中，没有对当年意外抱错的事故做出遮掩，也没有埋怨任何一方，除去不负责任的医疗人员，话里话外全是对郁珏孤苦无依还能走到这个地步的自豪。
他人的好意是能够被感知的。
郁珏抿了抿唇，听着裴母裴父与旁人讲着话，心头涌起一阵热流，即便不喜欢抛头露面，仍是尽可能地配合他们，不失展露笑容充作门面。
转过中央长桌的拐角，裴母唇边的笑意忽然淡了下来。
郁珏掀了眼皮看去，但见迎面走来一对中年夫妇，男方温文儒雅，女方保养得宜。
还是后者中的之一率先打了招呼，男人晃了晃红酒杯，视线在裴母的耳坠上停留了二秒，那是裴父新买的。
接着下移到两人堪堪挽住的手臂，从容不迫道：“秦舒，不介绍一下？”
秦舒就是裴母的名字，郁珏的脾气随母，她连基本的弧度都懒得维持，略一颔首，略过两人直接就走了。
旁边的妇人略有不满地轻拍了一下那个男人，堆起笑小步追了上去。
在面对她的时候，秦舒的面色稍稍好了些，相较而言仍显阴沉，但至少还会像是在顾虑什么般勉强回应。
郁珏不明内情，秦舒也没有同他解释的意思。
于是便妇人问一句，他就回一句，或者是秦舒帮他回复。
妇人摆出和蔼的长辈模样，问道：“小珏，你平日都有什么兴趣爱好？”
秦舒说道：“他平时喜欢钻研历史，对各方面的史学都颇有见解。”
郁珏保持得体的微笑，不言也不语，仿佛已然成为当代史学大拿，身处高端国际论坛。
话音落下，他清楚地听到系统在他脑中掷地有声地“啧”了声：“什么史学？沟子史学还是外网史学？”
郁珏：“......”
妇人紧跟着漾起一抹笑，有意套近乎：“我们家的盛卓然也对历史很感兴趣，你们都是同龄人，以后有空可以多交流。”
没有立即应下，秦舒却是轻抚了一下他的手背，示意：“小珏，那边的香槟塔看到了吗？去给我留一瓶好吗？”
郁珏心知这是要支开自己，顺从地走开了。
他真的去取了瓶酒水，交给侍应生让其去打开，且在稍后交给秦舒，随即肚子响了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饥肠辘辘。
取了餐盘正准备自助，背后陡然被戳了戳。
他回过头。
一个圆脸西装的男生站在身后，指了指不远处还在交谈，只是具体内容不再为人所知的两人，说道：“刚才路过的时候，我都听到了，比如说你的兴趣爱好什么的。”
他深吸一口气，由衷地赞叹：“老兄，你性癖好几把怪啊。”
郁珏：“......”
有没有人能够相信，他不是自愿的。
既然圆脸男生向自己释放善意，郁珏也不介意予以回报，夹起小块甜点放入盘中，就着长桌上的各色餐点开始了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聊到最后，也是喝多了，圆脸男生直接大手一挥，爬到露台上冲着圆月咆哮，指天发誓今天就要认下郁珏这个学历史的天才兄弟。
然后被后者好不容易才硬扯着拉下来。
搀着他终于走到休息室门口，郁珏抹了把脸，只觉得带有多动症的小学男生做数学也没那么累人。
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群围坐在U型沙发上，拍着大腿着调笑的青年男女，社恐顿时也犯了。
暖色调的光线投射在眼睑上，圆脸男生睁开眼，勾着郁珏的肩，摆了摆手：“哟呵！”
房内的男男女女：“哟呵！”
其中一个穿着高定礼服的女生拨开前侧裙裾两片立体剪裁的薄纱，大咧咧地翘着腿招呼：“哥几个要不要来下盘飞行棋？现在的局势正非常胶着。”
下意识点了点人头，发现有少说十个，郁珏看着那盘最多承载四个人希望的飞行棋，瞬间梦回久远的初高中体育课，眉心跳了跳。
高定礼服女生又一次招呼：“来啊哥们，确定真的不来玩？五子棋和跳棋我们这里也有哦。”
周围或站或坐的男女也都推搡了起来。
“滚边上去，新来的帅哥应该和我站一块！”
“你这臭棋篓子才该滚远点好吗？！别人下棋你指点江山，自己下棋又是走一步悔十步，什么人品我就不多说了。”
“尼玛的只喷我一个人？在场的哪个不是我看着长大的？哪个没干过这种事！你们都不清白好吗？好的。”
对着最后一位，郁珏迟疑着停下那只将要迈进房间的脚：“你确定，这位也是你看着长大的？”
他说的是一位长相明显比在场众人老成许多的青年。
说要称为青年，实则还有一定存疑。
不论是稀疏的发顶，还是富有阅历的眼神，以及松弛的肚皮，无一不彰显了他们辈分之间的差距。
圆脸男生瞪着迷离的眼看去，止不住道：“对对对，哦，你们还是一个专业的，不过他是考古方向的博士生。”
顿了顿，仔仔细细地研究了下那位兄弟的发际线，蓦然叹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个月没见......你怎么比上次还老了十岁。”
那考古学博士无甚表情，唯有那眼珠间或一轮，还能够表明是个活物。
见被叫到，他开口，语调淡淡：“如果你被安排到考古工地里却没有民工，不仅餐风露宿、没水没电，还要给考古学本科生的实习带队，对安置金不满意的村民不愿意交涉，甚至还会摸黑往工地营帐里丢臭狗屎，一切全要靠你自己解决。”
“辛苦了三周最后回到学校，却发现导师卷走经费跑路了，而且这些事情全都是在一个月内发生的，相信你也会变成我这个样子。”
众人：“？”
圆脸男生直接被吓到酒醒了。
高定礼服女生沉默片刻，艰难道：“如果我说我有几个朋友，学古代史的在研究秦始皇早饭吃了几粒米，学近现代史的刚写完一篇论文，转头就被导师拉黑了，理由是不想跟着吃紫蛋。”
“学世界史的卷到起码掌握八国语言，学专门史的发现学到最后也学不过本专业，学历史地理学的更像地理专业生，学史学理论与史学史的两眼一睁就是解构……这样会让你听起来好受一些吗？”
众人再次沉默：“？？？”
这已经是郁珏不知道第多少回，和系统探讨人类的虚无和学科的本质：“我们学历史的，最后都会变成这样吗？”
系统：“......”
郁珏叹道：“殊途同归啊。”
系统：“......”
做我们这行的最忌讳的就是做我们这行[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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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学习313的第十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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