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九凌第一次无语到,不想跟一个人再继续说话,赵庸这个人就是有如此神奇的魅力,可以把一切气氛搅合得乱七八糟。
胸腔那刚起来的忧郁霎时被冲散了,桓九凌反唇相讥:“外面哪个人不盼着公公死?请公公给我指一个,我立刻让他过来伺候你。”
“九郎胆子真是大了,敢与我这样说话。”
桓九凌不退反进,一点都不像他之前在赵庸面前,伏低做小的可怜模样:“哪样?我哪样了?”
赵庸眼神环视,默不作声,一如往日散发威压。只可惜现在病气缠身,就跟半条腿跨进黄泉的小鬼一样,起不到任何作用。
“你说啊,干嘛不说话!”
桓九凌瞪视着他,眼底冒出明亮的火光。
忽地,阴影闪过,桓九凌被柔软的东西堵住了脸。视线霎时陷入黑暗,面上软软的,透过面巾扑来浓郁的冷杉香。
“你干嘛?”桓九凌声线嗡嗡,穿过堵在脸前的枕头,闷闷传出。
赵庸一手掐着枕头,唇角扬起弧度:“聒噪。”
聒噪脑袋!
桓九凌怒了,一把扯下挡脸的枕头,摔在他身上:“我照顾你,快累死了,你还嫌弃我!不干了!”
愤而起身要走,下一瞬却被拽住胳膊,身形一跌坐回原位。
“干嘛啊!”桓九凌恼怒至极,眼底疲态一扫而空,唯余烧得旺盛的火气,火舌舔舐赵庸的心尖,“滋”地痛一下,又舒贴下来。
“坐着。”
“不坐!”桓九凌扭动手腕,眼下赵庸处在病中,没多大气力。刚刚能得逞,完全因为桓九凌没提防住。
眼下,他气在头上,才管不得那许多,把刚刚说原谅赵庸的话也一并抛在脑后。
握在掌心的腕骨挣动厉害,眼瞅着就要脱手,赵庸眼底暗光闪烁,乌睫飞下,阴影铺陈,倏地松开了手。
桓九凌趁势站起,怒腾腾往外走。这时,连串的咳嗽声自背后传来,闷闷的,剧烈的,像是整个肺腔都在剐蹭碰撞。
桓九凌怔然站住脚,胸腔中的良心逼他回头,只见赵庸背脊深深弯下,透过单薄寝衣,后尾骨凸出,孱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之击倒。
怜悯,心里顿时被这种感情冲撞,生出点滴的愧疚。
“病成这样,还要跟我耍威风。”桓九凌嘟嘟囔囔,身体坐回去,掏出帕子与他,熟稔给他拍背顺气。
“公公真是上辈子修了什么福气,这辈子才能遇上我这么好的人。”
赵庸咳嗽个不停,捂着他给的帕子,鼻腔充盈那股爱而不舍的清香,独属于桓九凌身上的味道。
别人谁都没有。
桓九凌嘴不停:“我跟你讲,我在家的时候,从来都是别人哄着我。我不高兴了,谁都别想高兴,说甩手就甩手,哪像现在这样,前前后后照顾人,还不落好。”
他是真的肆无忌惮了,因为赵庸表现得太过孱弱,以至于潜意识里桓九凌认为他没有任何伤害力。渐渐忘却了他的身份,他那嗜血的性子,只知一味的吐槽。
重咳声止歇,赵庸直起脊背顺气,斜他一眼:“从没人敢这样与我说话,圣上算一个,你是第二个。”
“那我还挺厉害的,也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不问问我,其他跟我这么说话的人,都怎么样了吗?”赵庸语带威胁。
桓九凌不接招:“死了呗,你又拿这个吓唬我。你也爱拿杀人,吓唬其他人吗?”
赵庸沉寂,接着道:“我死了,对世人来说是皆大欢喜的好事。”
“不止皆大欢喜吧,估摸着是能放鞭炮庆祝的那种。”桓九凌表现的没什么心眼,赵庸下颌紧绷,肌肉抽搐。
空气沉默瞬息,耳畔突然传来桓九凌的闷声:“但我会不高兴的……”
简单一句话成功令紧咬的牙关放松,赵庸看着他,被暗帐遮住的眉眼下依稀有期许。
“我还以为你会高兴得开怀大笑。”喉咙一度发紧。
桓九凌摇头,脑袋低下来,视线在赵庸掌心攥着的帕子上流转,想到了那天他吐血的样子。
“你死了,我也活不长了。”
这是真心话,赵庸若是真活不下来,他就会被崔子桓弄死的。
桓九凌过于沉溺这事,没注意,头顶那道发紧,逐渐暗红的视线,震惊和茫然在赵庸面上闪过,喉头滚动,生生咽下胸腔的激荡。
“没关系,等我死了,我会让他们将你一起杀了。”
兜兜转转,又转回来了,桓九凌堪称无语:“公公天天就想着杀人,你内心怎么就这么阴暗呢?”
赵庸不屑一哼,不知是病痛影响,或是桓九凌的眼光过于亮,胸腔那颗懒得辩解的心活络。
他讥嘲道:“若你生在宫中,亦会如我这般。”
脑袋抬起,瘦削凌厉的轮廓延伸,寒剑出鞘般,锋芒毕露,映着桓九凌干净纯透的面容。
“在那地方,你不杀他们,自会有人杀你。你以为像你这样的人,靠动动嘴皮子就能活下去吗?太蠢了。
“什么朋友、亲人转眼都会成为持刀相对的敌人,在你濒死的时候,他们只会怨恨自己下手太慢,不够狠绝,不够快。”
赵庸眼底爬过血丝,不知想到了什么,胸腔起起伏伏:“在疫区见几个死人又怎么了?很值得别人同情吗?深宫埋骨无数,阴魂纠集,夜里幽怨啼哭。谁的手上不染血,可那又如何,他敢来,我就再杀他一次。”
桓九凌抖瑟,被他表现出的疯态给惊到了。赵庸侧转眸光,视线嚇人,宛若眼底锁着千万枉死幽魂,冲桓九凌尖啸而来。
耳畔仿佛有刺耳的尖锐嘶嚎声作响,如钢锥一般刺穿耳膜,疼痛,钻心。桓九凌难堪承受,本欲阖眼忍耐,却被他的话打断。
赵庸一字一句,慢道:“你怕我吗?”
桓九凌呆呆张唇,在吓人的静默中轻道:“这病看来挺伤脑袋的,公公有点子疯了。”
“呵。”嗤一下。
接着一声声低笑涌出喉头,压制不住了般,赵庸笑得眼角泛泪,又咳嗽不止。
边咳边笑:“九郎,从前的事我都不管了。不论你是真是假,哄骗了我多少事,我都不在意了。你实在太合我胃口了,若我能活下来,我会纵着你,溺着你的意。只有一点,你记着,不要试图离开我。”
他停下来,眼底笑意未散,血丝密布,零星碎光遍及眼角。明明面是暖的,底色却是凉薄的。
“不然,碧落黄泉,我都会杀了你。”
桓九凌倒抽口气,感觉后背凉凉的,被鬼给缠上了的即视感。
当然他并不把赵庸的话当回事,人在生病的时候,总会脑子抽抽,说些没头没脑的胡话。
桓九凌自己生病的时候就这样,那时候吵着嚷着觉得自己悲情之极,没有人关心,是个缺失爱的孩子。当然事实完全相反,病痛放大了一部分不好的情绪,会让人发散怪异的思绪。
所以他自然而然觉得赵庸是被生病冲昏了脑袋。
转日,赵庸病情再度恶化,猛吐出一大口血后,彻底陷入昏迷。
这在无形中验证了桓九凌的猜想。
同样一个棘手的问题伴此而来。
他需要加快步伐,找到方法,救下赵庸。
驱车到附不疑所住的小屋外,因为他与别的医师合不来,为避免冲突,程虎给他单劈了一间屋子。
不大不小的屋子,就能住个人。
眼下门前围满了人,把小屋的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今天就是第七日了,那药方写出来没有啊?”
“我看他就是吹牛皮,这七日我一直盯着他,根本是什么也不做,哪里来的药方!”
“拿不出来,就给他赶出山阴!”
今日是第七日,医师们早早到来,为的就是第一时间能够获悉情况。
程虎也在,看到桓九凌的马车,到旁边,递了手臂让他搭着蹦下来。
“什么情况?”
桓九凌见这阵势,颇为骇然,怎么大家都一副要打要杀的凶恶模样。
“附不疑闭门不出。”程虎言简意赅。
“不该啊,”桓九凌回忆之前几日的情况,都很正常的,“难不成他恐人了?”
猜测着,脚步向前,想从众人的身边挤过去。
医师们个个等着看附不疑的笑话,本不想给桓九凌让道。谁知看到他身后跟着三人,打头的是程虎,站两边的是一对双胞胎,三个人哪个看着都不好惹。
医师们心怵之下,不由自主向两边避让,为桓九凌让出条路来。
他一路畅通无阻,到门前,轻叩:“附医师?你在吗?”
屋里没回应,非议声质疑声霎时如烟雾般四起,围绕这座小屋。
有说他偷偷跑了的,也有说他拿不出药方,不敢出来的,众说纷纭。
桓九凌再待要敲,这时,门却突然开了。
然而门内之人并非附不疑,是个没见过的男子,一身小厮打扮,面罩面巾,手戴手套。
见众人,面色惶惶然,直打哆嗦。
“附不疑呢?!”
“你是谁?附不疑是不是不敢出来了!”
“他逃了!定是逃了!”
桓九凌无视周遭嗡乱,出声引导小厮的注意:“别怕,告诉我,附医师在何处?”
小厮颤颤巍巍,手指指向屋内。
不惶多说,桓九凌进到屋内。屋子里空间不大,一张桌放正中,右边搁着医书草药,左边就是床。
厚厚的床帘遮下,挡住窥探的视线。
桓九凌眉心重跳,几步来到床前,一把挑起帘子。
登时缩紧了双瞳。
身后一众纷乱的脚步声骤停,诡异的安静中,抽气声如滴入油锅的清水般炸了开。
“他这是……”
“死、死了?!”
众人视线惊恐,落在床上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上,面色死白,胸腔无起伏。
哗然一地,闹闹哄哄,不大的屋里聚集了许多人,发出的任何动静都被无限放大,究集成不可忍受的闹声。
桓九凌瞬息转过身,搜寻的眼神从身后众人脸上划过,定定落在边角的小厮身上。
“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语气倒不压迫,就是普普通通的问询。
可仍是吓得小厮浑身一颤,膝盖发软,差点跪倒在地。
屋里一堆人视线抖落在他身上,他慌得瘫在墙上,结巴道:“附附附医师,他他他被……传染了疫病……”
抽气声一片,接着连片混乱的脚步声,咚咚咚,踏地加速心跳。因为在此的医者多没穿戴隔绝疫病的东西,此话一出,好些个都挤出门去,仓忙逃离这个充斥病气的地方。
屋里霎时空了,留下几个穿护了面巾的医者,并程虎几人,他们都没穿戴这些东西,却仍旧镇定。
而桓九凌内心震颤,他就站在离附不疑最近的地方,同样没穿戴任何防护物件。
嘶……
附不疑这个坑货!
事到如今,再纠结这些没有意义,桓九凌强稳精神,问他:“你说清楚些,这病他是怎么染上的?”
小厮恢复意识:“是、是附医师主动染上的。”
“?”桓九凌迷惑,“你是说,他不想活了,所以主动染上这病,还故意把我们都传染了。”
哥们,多少有点叛逆吧。
“不、不是的!”小厮拼命想解释,舌头跟打结了般,话语囫囵。
“附附医师有了方子,但、但是没有试药的人,所以前日就去接触病人,命我跟着。染了病发作之后,他就将药服下,要我候在身边,做个见证。”
“疯了。”
桓九凌听完,木木给出评价。
忍不住再开口,有了怒意:“简直疯子一个!”
小赵公公动心了,但不多就是,九郎加油,去把他治得服服帖帖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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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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