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很疼。
四肢也好像被千钧沉的车轮重重碾过,酸软地瘫在一边,提不起丝毫力气。
季怀芝费了好大劲才掀开湿漉的眼皮,虚虚地瞟了周遭一圈,方意识到自己正置身于一方逼仄狭窄的船舱之中。
此舱甚小,密不透风,唯顶上开了一方天窗,能瞧见外头卷叠至近空的晦暗阴云。
儿时的恐惧突然再次袭上心头。
季怀芝脸色煞白,他紧咬住唇瓣,直到舌尖尝到些微铁锈的腥味,才堪堪松口,恢复了些神智。
他开始扶住船壁尝试起身。
奈何曾经受过伤的脚骨因在冰水中浸泡太久,致使旧疾复发,虚乏无力得很,刚站起来,又重重跌下,痉挛似的不住微抖。
季怀芝瘫在甲板上,耳畔依稀能听得船外接连炸响的火炮轰鸣声,以及刀剑碰撞在一处的厮杀声,只那响声实在太过遥远,被舱门口两扇厚厚的木隔板堵死,不大真切。
意识一点点回笼。
季怀芝终于记起他现在应该是被关在江匪的贼船之上。
*
月前,朝廷要押送一批官银前往万州赈灾。
万州此次灾情严重,民-怨横生,除押银的大小官员之外,大乾国君季麟欲钦点一名皇子陪行,以安民心。
因大皇子季先绍在京中另有要务,父皇本就想将此重任交给向来喜爱的六弟季明昭。
怎奈六弟从小身弱多病,其母德妃不忍明昭长途跋涉去往千里之外的万州,便好一通哭闹求皇上收回了成命。
又因季麟的四个儿子当中,十二皇子尚且年幼懵懂,这差事,最后竟不知怎的,就莫名其妙地落到了季怀芝头上。
季怀芝受宠若惊,当即领命,向季麟表示自己定会顺利完成任务,不负父皇重望。
然而上路之后,季怀芝方才知晓,原来他奉旨押送官银一事,乃是他那向来得宠,亦是最厌恶他的大哥在父皇面前极力促成的。
季怀芝亦是这时才明了此行必是危险重重,但圣旨既领,反悔已是来不及了。
果不其然,三天前,官船刚行至万州边界的永渭江,就突遭江匪突袭,无论季怀芝如何苦苦哀求,船中那些早被收买了的官兵皆只消极应战,不愿出头。
最终,官船被劫,季怀芝在混战之中负伤落水,被贼人生擒至此。
不行。
他得想法子逃出去。
他得抓住这些劫匪,夺回官银。
季怀芝罔故身上那未曾愈合的伤口,在方才的重摔之下又一次裂开,横流泗淌出淋漓的血污,他只是拼尽了周身全力,再度颤巍起身,艰难地动了动那两片被他咬到发白残破的唇瓣,用轻到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近乎神经质般地不停自语,“这是父皇第一次对我委以重任,我绝对…绝对不能搞砸,不能搞砸!”
季怀芝强忍住足底传来的剧痛,蹒跚着冲到舱门的木隔板前,用手指死死抠住两扇隔板间的缝隙,企图撬开一道裂口。
奈何季怀芝毕竟孱弱,又连续几日不曾进食,力气甚微,隔板还未撼开,便被舱门外看守的江匪们觉察出了动静。
“砰!”
随着一声巨响,隔板被人一脚踹开,一黑面汉子大摇大摆地走进船舱,手中提了一大股麻绳,不怀好意的逼近季怀芝,面上露出狞笑,“哟,醒了啊!老子向来不喜尖尸,你要再不醒啊,老子都打算将你扔进江中喂鱼了!”
“你…你别过来!”
季怀芝步步后退,直到脊背抵到坚硬的船壁,被那汉子狠狠掼了一拳,再不能动弹。
季怀芝身上着的本是一件质地略为轻薄的碧色缎面锦衫,被水打湿后,紧贴于身,腰带也早不知落去了哪里,整件衣服松垮地搭在肩头,翻动之中,隐约能瞧见内里那白皙到近乎透明的冰肌玉骨。
“大胆匪徒!你们可知自己劫的乃是朝廷的官银!现下…现下还胆敢对本殿下不敬,别以为…别以为朝廷会放过你们!”
“朝廷?哈哈哈!”
正在绑季怀芝的黑面汉子生得凶神恶煞,一道甚长的刀疤从眉心蜿蜒至嘴角,笑起来抖落起一身腱子横肉,他抻紧了季怀芝腕间的粗绳,将人拉近了些,瞪起那双圆目死死看他。
“这京里来的公子哥儿生得可就是好!你要不开口,我还只当你是个漂亮的小娘儿们呢!真是可惜…可惜了啊……”
刀疤脸一边说着话,一边不由自主地伸出自己的粗手挨上季怀芝的脸,“你可别想着朝廷会来救你了,你还不知道吧,几天前你船上的那些子官兵看到你被抓,可是跟避瘟神似的,全都弃船逃走啦!”
季怀芝偏过脸,神色不明。
“怎么,不相信?”
刀疤脸收回手,吹了声口哨,两个手下立时应声进舱,手中各举着数枚银元宝,底下皆刻有大乾朝廷的字样和标志。
确是季怀芝负责押送的那批官银!
“下去吧!”
刀疤脸见那季怀芝惨白着个脸,唇瓣直颤,遂屏退了手下,得意地道,“你的人要不是跑得那般快,我们怎能如此轻而易举地就搬回了几大箱白花花的银子啊?我劝你最好还是乖乖听话……老子我常年漂在这江头上,十天半个月都找不到一个女人,今日逮着了你,也能勉强凑合着用来泄泄-火!”
刀疤脸话音未落,就再度急不可耐地伸出手,刚想攀上季怀芝的后背去扯衣服,突地,身下那处却蓦地传来一股剧痛。
季怀芝竟屈腿狠狠踢中了刀疤脸的口口!
“找死!”
刀疤脸许是没料到自己会被一个反绑住双手,娘们模样儿的瘦弱男人暗算,登时恼羞成怒,拖起季怀芝的发丝就往船壁上猛掼,污言秽语地啐道,“娘的!死到临头居然还敢反抗!老子被那干子不知是何来头的炮船围攻了两日,本就心情不好,你还踢了老子的宝贝!你看老子今个儿不在这里活活草死你!”
季怀芝的额头本就受着伤,被刀疤脸这番撞得直叫个双眼发黑,白如脂玉的额间被坚硬的船壁撞破,登时落下一缕嫣红血注。
鲜血源源不断地从脑袋流到脸上,堪堪模糊了视线,朦胧中,季怀芝只能听见自己身上的布帛被一片片撕开的声音,紧接着,后背一凉,皮肤便瞬间暴-露在微冷的空气中。
季怀芝呼吸一乱,他无措地捏紧自己的拳头,想挣开腕间桎梏,奈何浑身虚脱,手掌酸软,根本就使不上任何劲。季怀芝急中生智,只好暂且放软了紧绷的身体,先假意顺从于那黑面刀疤脸,同时悄悄将手腕间的粗绳在坚-硬的船壁磨着,企图赶紧将绳索磨断脱身。
“啧啧……这身段,这腰肢,当真是极品!”
刀疤脸大抵是被眼前的无边春-色看呆了眼,颤着手正不知该往哪儿摸时,舱门处的隔板却突然间被人拍响,几个手下慌慌张张地在外头喊,“老大,有…有船逼过来了…他们…他们好像上来了…啊——”
“谁?谁上来了?!”
刀疤脸面色一变,还未来得及抽出腰间佩刀,舱门就已被人撞开,紧接着,只听得“铮”地一声脆响,一柄匕首泛着寒芒闪过,直直射向刀疤脸。
刀疤脸没有防备,竟被当场刺穿颈部,“轰”地一声倒在甲板之上,抽搐了几下后,彻底失了动静。
季怀芝勉力抬起昏沉的脑袋,掀开眼皮,正看到舱门边的逆光处,一身着华服蟒袍的人影正居高临下地望向他。
季怀芝认得出,这人正是大乾当朝第一权相,公上卿穆珩。
穆珩此人生得极好。
眉若墨山,目似深潭,骨相俊美无俦,气度风姿亦是清濯出尘。
此刻他身着朝服长身鹤立,分明凌然的下颌线顺着眼尾微一下瞥,一举一动,都透着股天生的端方贵雅,以及…矜傲之气。
穆珩是有资格骄傲的。
他本是监国公定安侯嫡孙,家世显赫,十三岁入上司监,十八岁便高进状元,如今才刚至及冠之年,亦才年长季怀芝不过两岁,便已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公上卿,荣沐盛宠。整个乾朝上至皇室王公,下至市井小民,无不对这位惊才绝艳的贵臣交口称赞,艳羡不止。
与他季怀芝……
乃是云泥之别。
“五殿下。”
穆珩扬手,止住跟随的侍卫们,独身迈入小舱,淡漠地扫了眼正蜷坐在角落衣衫不整,双手被缚的季怀芝,又迅而挪开,顿了一顿,方才拾起落在一旁的匕首,割开季怀芝腕间的粗绳,解了件外袍,俯身递给季怀芝,疏离地道,“微臣来晚了。”
“……”
季怀芝并不承情。
他撇手,任凭那件舒展到连哪怕一个皱褶都瞧不见的蟒袍直直落在污脏的甲板上,才轻扯嘴角,强收住自己的怯意,同穆珩对视,“我…我还当是谁呢?原来竟是日理万机的上卿大人!上卿大人放着京城的事务不管,却刚好在官银被劫之际出现在万州,实是太过凑巧了罢,怕不会…怕不会穆大人你与这群江匪本就是一丘之貉,故意做了出戏好向我父皇邀功?!”
穆珩长睫半掩,盖住眼底厌色,对季怀芝的讥讽充耳不闻,也不作解释,幽邃的目光一直定在那件被季怀芝扔掉的外袍上头,隔了好一会儿,才凝眉沉声道,“五殿下不肯穿微臣的外袍,难道是想就这样衣衫不整的出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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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深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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