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记得和明净有这么深的交情,还特意让她遣开身边人,要求私下会面。
不过对于她曾经的施以援手,她想,她还是要当面道一次谢的。
青叶和几个侍卫被她留在原地等晴丫头,她一人跟着那小尼出去,却没想到兜兜转转,竟走了有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在她产生怀疑的时候,那小尼停了步。
“施主,师太就在前面林子里等候,你只需直走就是。”
她看她径直往原路返回,再望向深不见底的林子,心底有些抗拒。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那小尼总不会诓了她才是。
走了约莫有一盏茶的功夫,眼前豁然开朗,里头竟不知何时开凿出一处人工观景台,巧夺天工的布置加上夕阳下的自然盛景,简直令人心旷神怡。
明净正坐在中央的石桌旁饮茶,见到她过来,露出一丝和蔼的笑容,“林姑娘,许久不见。”
她指甲深深的掐入手心,堪能勉强挤出笑意,“师太。”
“上次匆匆一别,未能致谢。”她深鞠一躬,“当年多谢师太援手,救我一命。”
明净微微一笑,“出家人,慈悲为怀。”
“况且当年,那粒凝血丹也是国师所赠,老尼不过是借花献佛而已。”
此话一出,林菀渔勉强维持的笑意彻底破碎。
“林姑娘?”明净唤她,眼中透出关心。
“我已嫁人,夫家姓郑,师太还是唤我郑夫人吧。”
话虽是对着明净所讲,视线却无法抑制的往那背对之人看去。
明净了然,她只是笑笑,再唤她已改了称呼,“夫人一路过来想必是走的累了,不若先坐下喝杯茶缓缓。”
林菀渔在那背影上未得到她想要的答案,心中暗笑,对自己十分鄙夷,到这时还有期待。
见明净已将茶盏放在对面位置上,菀渔挪动步子坐了过去。
明净见她呆坐着,做了请的姿势,“夫人不妨尝尝这茶。”
林菀渔刚要拿起,又听她说道,“这是国师大人从一生崖带回来的新茶,味道很是淡雅,我很喜欢......”
林菀渔却刹那变了脸色,茶盏与石桌磕碰出很大的脆响。
明净瞬间收住话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如柱子矗立在景台边的某人,最后决定自行消失。
她微微一笑,“贫尼与镇国公夫人还有约,就先行告退了。”
不等菀渔开口,她拧起石桌上的陶罐,又与夜如玉那边行了谢礼,“多谢国师大人的新茶,贫尼这就笑纳了。”
菀渔有些怔愣,再抬头去看,人已走出几丈,再挽留已是不及。
她扭头去看那背影,仍是未有动静。
烦乱不堪的心顿时就平静了下来,她冷冷一笑,“国师大人费此周章,就是想让我看您的背影不成?”
夜如玉覆在栏杆上的手慢慢握紧成拳,眼前是西山红枫的落日盛景,似火的残阳与火红的枫叶交相映衬,构成一幅绝伦的画作。
他却完全无意。
有多久没听到她的声音了,午夜梦回的时候,见到的总是她最后留给他的,带着浓厚恨意的眼神。
他想梦到她,又怕梦到她。
“菀菀。”
他叹息一声,终是扛不住心底喷发的思念,转身面对她。
然一个情深似海,一个却死水微澜,甚至连恨都没有了。
他心中一慌,忙上前两步,却被她冷声呵斥。
“别过来。”
林菀渔眼神冷漠,“国师大人,我记得我当年就说过,以后老死不相会,国师大人事务繁忙,想必是忘了,那我今日不妨再重述一遍,今生至死,我都不想再与你有任何牵扯。”
“菀菀。”
夜如玉心痛的无法自抑。
来之前,他一遍一遍的告知自己,不管她对他怎样,说多难听的话,只要能见到她,见到她就行。
可如今看她像看一个陌生人一般看着自己,眼中无悲无喜,他倒宁愿她眼中有恨,那起码代表她心中还有他。
原来,这么多年固执的守在原地的,只有他一个人,当年那个满心满眼只有他的姑娘,终是不复存在了。
菀渔冷冷的看着他,袖下的手心已被掐的血肉模糊,有微微湿粘的感觉。
再多待一秒,她都会发疯。
“菀菀。”
见她要走,夜如玉连忙喊住他。
这次换菀渔背对着他,语气冷漠,“国师大人,我早已嫁人,您可以唤我一声郑夫人的。”
夜如玉眼神一暗,声音有些沙哑,“菀...这些年,你可安好?”
“呵!”林菀渔冷笑一声,“我竟不知国师大人也会说笑。”
“大周谁人不知,大将军宠妻如命,那你说,作为将军夫人的我,安不安好。”
即便已经极力控制,仍不免有些尾音发颤,林菀渔更加痛恨自己,痛恨自己这么多年了,仍如此轻易就受了他的影响。
“你好就行,你好就好。”夜如玉低声重复。
他缓缓走至林菀渔的身前,拦住她的去路。
“这是当年你在一生崖边种的那棵茶树,我给采摘了。”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锦袋给她,“今年的分量不多,明年的我再让人给你送来。”
林菀渔盯着那锦袋,却没要拿的意思。
夜如玉又往前送了送,“我亲自炒的,他们没碰过。”
林菀渔避开视线,“不用了。”
“若国师觉得那棵树碍眼,叫人砍了便是。”
“没有。”一向冷如玉的面孔,此时划过几分慌乱,“我没有觉得碍眼。”
“我很喜欢这翠芽的味道,真的很喜欢。”
林菀渔冷眼看他,“既是国师喜欢的,又何必转赠于我。”
“菀菀。”夜如玉喟叹一声,神情有些怀念,“我一向说不过你的。”
这句话却如同踩了林菀渔的痛脚,她浑身是刺,“国师若无事,就勿要挡我的路了。”
“菀菀。”夜如玉一急,忙拉住她的手腕。
林菀渔却如同被什么脏东西碰了,疯狂摔打他碰到她的那只手臂,“放开我。”
“当年是我犯贱,搅了您的清修,我已经受惩罚了,我知道错了,如果让我重来一次,我只愿从未见过你......”
“菀菀,菀菀,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看她有些癫狂的模样,夜如玉心口剧痛。
他想将她拥入怀中细声安慰,又怕劲儿太大伤害了她,只能一遍一遍的重复,“菀菀,你没错,你很好,都是我的错。”
“当年是我没将你们保护好,我已经重罚了师妹,她会在思过堂跪满十年,十年都不能下山......”
“啪!”一个重重的巴掌将他的话语卡断。
“十年?”林菀渔目眦欲裂,“夜如玉,那也是你的女儿,司徒浅杀了我的孩子,她凭什么还能活的好好的,我的孩子死了,我要她的命。”
她奋力挣脱他跟她之前薄弱的拉扯,跌跌拌拌的后退几步,又趁他关心过来的时候,将他狠狠一推,然后从他身边脚步凌乱的往林子里逃窜。
再待下去,她不保证,不会想跟他同归于尽。
然而她只要稍停一会儿,或者往身后看一眼,就会看到夜如玉眼中濒临死亡的绝望。
他没有站起来,只是固执的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才任由自己跌进那无尽的黑暗之中。
一个身穿袈裟,却没剃度的老者从隐秘处走出。
他蹲下身子看着昏迷中依旧紧锁眉头的夜如玉,叹息道,“世间万般皆苦,唯情执最苦。”
“蠢,蠢啊!”
······
林菀渔自林子里出来,早已不辨方向。
“菀渔!”
前面突然闯出一人将她的前路拦住,泪水模糊了的双眼却无法瞬间将她辨认。
“林菀渔,你怎可这样对待师父?”
尖锐的话语与她记忆中的重合。
“林菀渔,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肖想师父。”
“呵。”她眼中无尽讽刺。
当年她为了靠近那人一步,任由他们欺负,可到底是谁给了他们勇气,让他们以为,时至今日,她还是当年那个被他们欺负了,也不敢多说一句,只敢自己躲起来舔舐伤口的可怜蛋。
“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拦我的路。”
“你......”姜蕙一下子愣住,完全不敢置信的模样。
她记忆中的林菀渔虽有些蠢笨,配不上如玉人一般,聪慧绝顶的师父,但,至少不是现在这般凶神恶煞。
看林菀渔绕过她要走,她急忙一把拉住她。
“放开。”
果真是师徒,都是一个德性。
姜蕙虽依言放开了她,却也重新拦了她的路。
“林菀渔,你不能这样对师父。”
“当年的事,司徒师叔固然有错,可痛苦的不止你一人,师父也很痛苦......”
“闭嘴。”林菀渔完全不给她说话的空间。
“当年你说我配不上你师父,如今我远远避开他,不正合你心意。”她笑的讽刺,“至于司徒浅犯下的罪孽,你师父护着她,但总有她下山的时候,到时,我必亲手取她狗命。”
“林菀渔!”姜蕙瞠目结舌,“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模样?”
这几年师父虽不像最初的那几年,疯狂的想尽各种办法,只为了见她一面,可是他们都明白,师父的心空了,林菀渔一走,将师父的心也带走了。
“你这样,是要师父的命呀!”
当年她年纪小,总以为师父那样的人,这世间是没有女子能匹配的上的,就连看着他们长大的师叔也不行。
可十年前师父寻常的一趟京城行,却带回来一个丰姿冶丽,似狐狸精一般的女人,就是这个女人,整天缠着师父,让师父不厌其烦,动辄低声怒斥。
他们一向以师父为天,将师父口中的怒言当了真,却忽略了师父眼中的隐忍,直至真犯下了那滔天的大错,他们才看清了师父眼中的情。
只能说世事无常,谁能想到一向清心寡裕的大周国师,也有被“情”误了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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