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宿未眠的江哀生并不觉得疲惫，她的精神还亢奋着，直到看完最后一页合上书，她用力闭了下眼睛，有酸涩的泪水从眼眶里涌出。
远处红日渐升，东方既白。
她抢在绿竹平日去服侍慕青起床的时间点之前过去，“砰砰”敲响了他房间的紫檀木门框。
“慕青公子！我有事要和你说。”
语毕，竟是没等他回应便开门闯了进去。
她望向床榻的位置，没人。等绕过屏风，便又见到这人半倚在窗侧，手里还拿着本圣贤书再看。
起这么早做什么，江哀生朝他走去，在看见他眼下浓厚的青黑时意识到这人可能和她一样，一晚没睡。
慕青天生便一张厌世脸，所思所想所愁太多，郁结于心。此时捧着书，更是一等一的短命文人模样。
江哀生对上他的目光，双膝一曲想也没想便直接跪下了。她跪着，仰头看向他。琥珀色的圆眼里不见一丝卑微，语气中反倒是透着不同拒绝的命令之意。
她说：“我要看农书。”
“我要这个时代所有能买到的农书。院子里的花繁育不了，我不确定我能不能救。但我会嫁接，你们这个时代没人会嫁接，公子，我有一株七彩花，世间绝无仅有的七彩花。”
丫鬟可以看书吗？这个问题的答案，在慕青这里是可以。
上一个和他说想看书写字的，是五年前刚入府的绿竹。慕青一点点教她识字，把她当作自己的心腹培养，却迎来了人生中最大的一次背叛。
他放下书册，垂眼看她，鬼迷心窍般伸手覆住了江哀生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你就这么坐在亭子里看农书，一夜没睡？我藏书室里的书你都可以去看。注意时间，别落下眼疾。”
从这扇窗的角度望出去，刚好可以看见江哀生昨夜待的亭子。他什么时候坐到这看书的，又看了她多久？
江哀生微怔，虽然说的似乎是关心的话，可是这人的手居然这么冷，冷得她眼睛都疼。
在这刺激下又有些许泪水分泌，江哀生不想被察觉到，扯开慕青的手，起身低头站在他身边。
慕青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这才回神问她：“嫁接是什么？七彩花又是什么？”
“嫁接就是把不同的植物连接在一起。我可以用这个技术让一棵树上长有七种不同颜色的花。”
眼前这个丫鬟所言如同天方夜谭，让慕青情不自禁微微皱起眉头。即使是蒲谷居士亲临，估计都没这般本事。
但慕青也并未多说什么，不就是几株花么，他让她试。
江哀生见这人反应平平，心到他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的“七彩花”意味着什么，又是怎样滔天的商机。
她悄悄“哼”了声，等她种出来他就知道了。
“既然卖不了，后院的花您原本打算怎么处理？绿竹…您又打算怎么处理？”
江哀生问完这句话，身后恰好传来脚步声。现下已经到了慕青平时起床的时候，是绿竹来了。
她没回头，却不曾想慕青会在看着绿竹进来的情况下继续回答她的问题。
“那些花只能废在院子里了。好在我们发现的早，可以替换成别的商品，不至于去了京城自砸招牌。”
慕青说完这句顿了顿，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看向绿竹的眼里满是不解：“在处理你之前，我想知道为什么。”
绿竹盯着慕青缓缓摇了摇头，没解释。
“我二叔，他给了你什么？为什么？我这些年有什么对不起的地方么？”
“对不起，公子。你杀了我吧。”
江哀生突然听见很粗重的一声喘息，是慕青。在看到这人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后意识到这人情绪激动起来了。
她不动声色往侧边挪了几步，站到一个吃瓜的绝佳位置。
慕青似乎已经气急，冷笑一声：“我当年把你从风月地买回来，教你读书识字，难道是为了杀你？”
绿竹愣了愣，突然毫无征兆般落下泪来，她问：“是为了什么，公子，您喜欢我么？”
“我只不过…看你可怜。”
“对…您心善，您看很多人都可怜。”绿竹喃喃自语般说完这句话，转头指向江哀生：“我可怜，她可怜，这五年里数个被我排挤出府的丫鬟都可怜。”
江哀生不太懂绿竹的心态，她喜欢的难道是慕青么？她喜欢的不过是那一份恩情，只是恨明月高悬人人皆照，这是一份由爱而生的恨。
玲儿跟她说过，绿竹背后有人护着，纵容这她在府中作威作福不受管束。
江哀生一开始以为是慕青，但听了两人的话意识到，帮她的人大概是这个“二叔”。
因为怕自己的多年恶行被慕青知晓，绿竹便受了二房的要挟，采买了这么一批无法繁衍的树种入府。
可毁了慕青的生意对她又能有什么好处，真是又坏又蠢。
绿竹承认自己排挤过别的丫鬟后反倒是打开了话匣子，叽里咕噜把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说了半天，罪行不小不大，零零散散一大串。
慕青听到一半就闭上眼睛，坐回凳上不愿再听。江哀生一开始听得起劲，到后来也觉得没意思了。
她自己一厢情愿，车轱辘话颠来倒去地说，对别人的伤害却如此鲜血淋漓，半分不见少。
两人都没打断她，她彻底安静下来时整个人摊倒在地上，泪流满面。
后悔么，后悔了。可在被发现之前，她却从来都没有过悔意。
慕青这会气过了，也没和绿竹说什么重话。江哀生传来的第一天张嬷嬷就说过府里没有对奴婢擅自打杀的规矩。
于是这会慕青只很平静地对她说：“你去报官吧。把你所做的罪行和金陵城内的县令再说一遍，按律受审，生死由命。”
绿竹没动，趴到在地上继续哭着。片刻后有三两侍卫出现，把她架了出去。
空气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江哀生知道慕青此刻心情不好，意图悄悄溜走。在她一只脚即将踏出门框时听到了慕青的警告。
他说：“江哀生，你不许成为下一个绿竹。”
江哀生想了想说：“你允许我看府中藏书，我替你培育一株七彩花用作贺寿，你我谁也不欠谁的恩情。”
“好。”
慕青不再说话，也没管门边的江哀生，就这么径直走了出去。
江哀生不知道他是去找二房人的麻烦，还是放心不下绿竹要跟着去看。
可这也不是她该关心的，培育一株七彩花，虽然不难，但再有月余就是千秋节，时间上十分紧迫。
她一头扑进了对“七彩花”的研究里，和林□□复交流着嫁接的成活率和可行性。
不太方便的是她在嫁接植物时惯用的胶带一类都没有，只好用布条代替，江哀生不怎么会系绳节，还得靠林三帮着绑劳接上去的枝干。
一连忙了四五天，当最初芽接的植物成活时，林三感觉到了一种难以置信的不可思议。
他坚信江哀生是蒲谷居士的徒弟，同时自认水平不及她，把江哀生当成了平辈交。
这批树种的活力不算太高，因为成活率有限的原因，江哀生几乎是不眠不休的在嫁接院子里的月季花。
大概嫁接了二三十棵，只是不知道最后七中颜色都能顺利生出的能有几颗。
她全身心投入在这件事中，完全没去管别的事情。
因此有天晚上回住处，还是玲儿满脸惊喜地告诉江哀生绿竹被官府捉了，恶奴欺主，判了三千里流刑。
绿竹自作自受，流放三千里，这样远的距离基本不可能有人能活着走完。绿竹死了，她也算是替原主报了仇。
可江哀生并没有如预想中感到高兴快慰，也抽不出闲心来可怜她。
她白天种花，晚上去藏书室里看书，安排实在是很满，累到没有心思去多想任何别的事情。
慕家车队临出发的一夜，江哀生手里的活才算是勉强做完，才闲下来。
她托玲儿买了黄纸回来，两个人大半夜就这么偷偷躲在耳房后头烧纸，墙上倒映这两团头碰着头的阴影。
月光下闪着零星的火光，今夜没什么风，因此焚烧过后的灰烬并未飘扬四散，只轻轻浅浅地落回在地上。
玲儿没问这纸钱是烧给谁的，她全程安静看着江哀生，等到烧完江哀生打算离开时她居然对着纸灰说了句抱歉。
玲儿说自己已经去找张嬷嬷坦白了之前欺负江哀生的事情，让张嬷嬷罚她。
张嬷嬷虽然觉得江哀生啥事没有，玲儿这么一出来得莫名其妙的，但还是给出了个罚法。让她拿三月俸禄给江哀生赔罪。
“哀生姐姐，这钱是给你还是给你父母呢？”
这话问得…
江哀生几乎都要怀疑她是不是知道了点什么。但她既然没有明说，那江哀生就更不会主动开口了。
“随你给谁，反正我不要。”
听她这么说，玲儿浅浅笑了笑，了然地点了点头。
明天江哀生和慕青出发进京，玲儿留在府里，不会跟着去。
原先选三个贴身丫鬟是为了给“美人血”供需，现在商品里“美人血”没了，供血的丫鬟自然也不需要。
绿竹离了府，慕青若是不想在入京期间丧失对慕家的掌控，绿竹的位置就必须有一个他信任的人顶上去。
这个人就是玲儿。
玲儿言之凿凿地和江哀生承诺，她会好好照顾她的父母，会努力在府中晋升到高位。等江哀生从京城回来的时候就能罩着她了。
江哀生看着这丫头在漆黑夜空中仍旧熠熠生辉的眼神，半晌，没忍住弯下腰，和她额头相抵。
“那玲儿可要加油了，我等着你。”
下周四前隔两日更，压压字数，试图上榜，感觉会轮空qw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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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七彩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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