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就是不行!”无论他如何狡辩,苏沫都拒绝得很是果断。
本就是林福安理亏,他狡辩不成便语塞,两人一时相对无言。
檀木桌上的茶渍半干,外头有碎金绘出竹叶剪影,透过雕花小镂窗,映在上头。像小池塘投下的树荫,苏沫的目光就停在这巴掌大的一块天地里。
她就不该逞能让他进到这小阁楼中。
直至掌柜匆匆赶来,才打断这片刻平静。
“林公子不要紧吧?这是伤药。”掌柜言语间颇为急切,关怀之余不忘将手中瓷瓶递给林福安。
可林福安哪有手接?坐在桌案前的苏沫不忍,唯有伸手替他接过。
交过伤药后,掌柜看了看那被烫得一片通红的手,又道:“林公子且忍忍,我现下便唤人去请郎中。”
不等林福安回绝,苏沫撂了账本道:“不必了,我这便与他去一趟。”
他非要觊觎账册,那她便将他拽去医馆好了。
言毕,她避开林福安受伤的地方,径自拽过他的手腕就要往楼下去。
谁知他竟存心与苏沫作对,一双脚定在原处丝毫不动,任她怎样使劲扯都是徒劳。
他偏不去。
苏沫见拽不动,当即甩手不干了,脸上憋得通红,直冲他恼道:“你又想做什么?”
她是又急又气,倒不是因为林福安手上的伤,只是为他不肯离开阁楼着急,气自己一时糊涂带了个瘟神进来。
若是他真要抢账册,亦或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那该如何是好?
虽父亲与哥哥不会怪她,可要是因为她的缘故,让兴悦楼泄了秘,那她往后必会内疚万分。
莫说往后,即是现下,她已然内疚起来。
林福安一怔,望着她嫣红的脸,桃花眼中隐有水光,语气已然是气急,还以为她是在担忧自己。
“无碍的,上药便好。”
话音出口,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带了一丝温柔。
自他生母张氏和张嬷嬷相继去世后,已许久未有人如此真切地为他担忧过。许多年以前,还有伺候张氏的张嬷嬷陪着年幼的他度过那阵难熬的丧母之痛,可连张嬷嬷也去了,他才发觉林府中是真的只有自己一人。
家中人人都觉父亲对他好,可为何父亲明知他生母才去了不足一年,就全然不顾他的悲痛,要将宋芹扶正,要他另唤他人为母亲?
而宋氏对他的好,在他看来只不过是做戏罢了,一派的情假意,他不屑。
至于他与林晚音?更是从小的冤家,别提好与不好,在他看来,想必定是连一丝兄妹情谊也无的。
是以当听苏沫带着恼意问他到底想做什么时,他从那话语中听到一丝急切,好似终于寻到了在这世上还担忧着自己的人。
苏沫不作声,他想起她方才在阁楼前许下的承诺,转了话头道:“你不是说要带本公子到正堂开开眼?”
粉衣少女听他出言,脸上忧郁一扫而光,顿时连连应下。
终于能将这瘟神送出阁楼,她当真是求之不得!
林福安自是没想太多,只是觉得如何都好,苏沫不想让他看到兴悦楼的账册,那他便不看,只要能与她多呆一会儿便好。
苏沫那知他心中那点兜兜绕绕的心思,当下也不关心他的伤势了,生怕他反悔似的,领着人便往踏跺去,连掌柜也随着一同上了小阁楼的第三层。
阁楼最顶层便是此处,装潢与二层大致是差不多的,只西北侧有一扇挂着锁的小门。
打开小门的钥匙自然是在苏沫手中,她将钥匙从腰间摘下甩给掌柜,待小门打开,外头是一栈道通往主楼看台。
栈道很短,两侧皆有大树遮蔽,往外一望,只能透过树叶间的缝隙勉强看清街道上来来往往的百姓。
三人只行了不到十步就到了栈道连着的主楼看台上。
此处的视野好上许多,能一眼望到兴悦楼坐落的城北大道。
看台与雅间只一门之隔,掌柜推开房门后,躬身一礼便要告退。
苏沫心知他是要去将小阁楼锁上,点点头轻声道:“去吧。”
至于账册,父亲与哥哥一时回不来,她明日再看又何妨?
左右母亲每日都会监督她有无来兴悦楼,无论是看了亦或是没看,她总归是要到楼中坐上大半日的。
迈进雅间中,她目光落在林福安身上。
那人还在看台上站着,檀木折扇被随意插在腰间,左手把她给的丝绢压在右手烫伤的位置,一双眼正瞅着看台檐角下挂着的八角琉璃镂花灯。
“你喜欢?喜欢便到库房中寻个新的送你了。”苏沫随口道。
这样的物件,兴悦楼的库房中多得很。
林福安闻言也不看那挂在檐下的灯盏了,转过头来满眼诧异,仿佛觉得自己听错了一般。
可那粉衣少女却不像是说笑的模样。
他看这灯,只是想起小时候的一年上元灯节,那时林府里头没有宋氏,没有林晚音。
父亲还未开起成衣铺子,而是在临州经营着布庄和染坊,那时父亲忙,也能时常抽出空来陪他们母子二人。
母亲一向体弱,即便临州的冬天不算冷,母亲入冬后也还是会病上几回,每每都是身子刚好,就又着了风寒。每逢上元节的灯会,他都是在家中与双亲过的。
而那年上元灯节,母亲难得精神一回,一家子也因此得以到街上去。
华灯初上,月映团圆。
他左手牵着母亲,右手牵着父亲,一家三口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头。
人很多,他生怕与父母走散了,一双小手将两头都紧紧攥着。眼睛却忍不住,直往那小摊上挂着的灯笼瞟,小小的头仰得高高的,脖子都酸了。
父亲看见,笑着将他抗在肩上,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可以看得这样轻松。母亲瞧见别的孩子都有灯笼,便也学着在小摊前挑了个八角灯笼给他。
那时他坐在父亲肩头,提着小小的八角灯笼,撇见母亲的手挽着父亲臂弯,才放下心来。
只是后来,他再没有机会能与父亲母亲一同在上元节上街去。那年上元节母亲送给他的八角灯笼,在往后的每一年,都成了中元节他亲手放在河上的莲花灯。
那八角灯笼只是纸糊的,远不及檐角上那琉璃制成的精美,只是他每每看见这样式的灯笼都会想起母亲,便不由得多看几眼。
清风抚起八角琉璃镂花灯下坠着的灯笼花篦,引得上边系着的珠子细细碰着琉璃笼身,叮当作响。
苏沫将手中装着伤药的瓷瓶磕在房门上头,沉闷的声响与之交叠在一处。
“进来涂伤药,等下出事了可别赖在本姑娘身上。”她倚在门边,言毕转身进了雅间。
林福安暗自将她方才在小阁楼上递给自己的丝绢藏在袖中,跟着进了雅间。
入目是一扇八尺高的金丝楠木屏风,上头细细雕出山川江河的模样,将山河的神韵烙烫出来,留下一抹抹如笔墨般的痕迹
而绕过屏风,又是另一番模样。
上头雕出迎客松的样式,松下用螺钿贴出仙鹤的模样,再镀上银色的线条,更衬得出尘不凡。
屏风左侧是一道门,有丫鬟轻轻将门推开一条刚好容身子进来缝,入了雅间里头对着坐在黄花梨木八仙桌旁的苏沫一礼后,方才绕过金丝楠木屏风,把后头的门关上。
林福安落座在苏沫对面时,丫鬟也从屏风后绕出来,随着她抬手击掌示意,屏风左侧的门忽地大开,一众仆从自门外或端着菜肴,或持着案板鱼贯而入。
不多时,八仙桌上放满了各式菜色。
苏沫在伺候下净了手,又掩着唇俯在丫鬟耳畔吩咐了些什么。
而林福安这旁的丫鬟给他烫到的手上了药,布好碗箸,一干人等便躬身退下。
两人无言,少女也不客套,拿起银箸就自顾自吃起来。
他在马车上多少吃了些许,现下只看着她吃,自己一动不动。
苏沫可懒得管他吃还是不吃,左右他是个人,饿了自会填饱肚子,又哪轮得到她来操这心呢?
再者,她可要快些吃饱,这样等下东窗事发,她也好逃跑。
思及此处,刚才还在优雅进食的苏沫蓦地狼吞虎咽起来。
见她如此行径,林福安不禁劝道:“吃这么快做什么,本公子又不抢你的。”
说完他自己都忍不住怏怏住了嘴。
在马车上他才抢过一回....
苏沫的动作闻言缓下来,抬起头瞪他一眼。
他怎的还好意思说?
再要扒拉几口,雅间外就传来敲门声。
这么快?苏沫愕然。
手习惯性地掏往袖中,本想拿出随身带着的丝绢,却徒然掏了个空,她才想起自己早已将之给了林福安,而林福安并没有还给她。
再抬眼看林福安一双手上,哪还有她丝绢的痕迹?早已不知道被丢哪去了。
来不及开口问,三声敲门声过后,一位丫鬟低垂着头,持着崭新的八角琉璃镂花灯进雅间中。
正往嘴里送茶的林福安看见丫鬟手上持着的物件,不禁眼前一亮。
她方才原说的是真的,他没有听错。
内心难掩激动间,林福安望向苏沫,发觉她虽是朝自己笑着,却有几分怪异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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