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什么?伯娘可能也没想清楚,只是潜意识知道,凭家里的能力,只养得起一个不下地的织娘,如果姑姑死了,正好让李茉顶上织布的活儿,等李茉也瞎了,她的女儿正好。或者,她能利用李茉和女儿相差不大的年龄,让女儿正常说亲嫁出去。
伯娘没思考得这么透彻,但她下意识喜悦起来。
“她瞎了!”伯娘再次兴奋宣布,她像一只斗鸡,围着猎物绕了几圈,发出咯咯咯的笑声,仿佛发出丧讯。在她眼里,瞎了和死了没有区别。瞎子怎么能浪费家里的米粮,肯定是不给饭吃,慢慢饿死。
“唉,都是命啊。”母亲重重叹息,声音里全是悲悯,问李茉:“你姑姑瞎了,这些布,都是你织的不成?”
“不是,姑姑没瞎,姑姑能织布!”李茉高声反驳。
“那就织!”李老汉一个眼神,大伯把姑姑从地上提起来,按在织机前,冷冰冰吐出一个字:“织!”
李茉挣扎了一下,没挣脱母亲钳子一般的铁手,她才六岁,还太小。“天都黑了,谁看得清!你们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什么加不加,今天你若织不出来,就是大罪!”大伯死死拿住姑姑,恶狠狠的眼神,便是屋中光线不明,也看得分明。
姑姑双手颤抖,扶着织机的手拉杆,哆嗦着拉不动。她太害怕了,太恐惧了,她动不了,她不知道要怎么办?
李老汉一耳光甩过来,“刁妇胆敢欺瞒我!”
姑姑第二次被甩到地上,耳朵嗡鸣,她不仅看不清,还听不清,只有巨大的回声在脑子里嗡鸣,依稀看到一个模糊的、幼小的身形往她这边扑。啊,是茉娘,茉娘在说什么?
李茉扑到姑姑身边,努力扶住她歪倒的身体,大声辩解:“大父!我能织布!蜜姨十分看重我!引见我到县里的布肆,日后我能只出更多的布!姑姑只是小病,她的手艺人人都夸,布肆的锦媪还说要请她做教习!姑姑能养活自己!”
“锦媪说我能干,有悟性,日后会收我到店里做学徒,我能去县里,带堂兄、堂弟们进县城!”
“我还能改良织机,若是献给官府,说不得能给家里赚一个低级爵位,从此我们就是有爵人家了!改换门庭,大父能看到的!”
李茉揣度着李老汉的脸色,使劲想好处,好处很多,只要按她的节奏来,肯定能行!
但是李老汉不相信,他看着涕泪横流的女儿、孙女儿,只是厌烦得摆摆手,对李三朗道:“你们养的女娘,满口胡言!”
李三郎羞愧地低下头,讷讷无言。
站在屋中的第三代一直没有开口,此时,大牛往前一步,小声道:“我的新妇马上进门了,她在家里,也是织布好手。”
看着李老汉露出思考的表情,李茉大声喊:“我能改良织机!这次就是我和蜜姨一起改的!”
“堵住她的嘴!”李老汉挥手吩咐,大牛立刻塞了一团不知道什么东西进李茉嘴里。
母亲小声提醒:“她说爵位……”
“一个小女娘懂什么,军功才得赐爵。”大牛不屑打断,对祖父道:“我家新妇能陪嫁一头小牛犊过来,在家里也织出过上等布,乡长都夸过她手巧。”
李老汉只想了一会儿,转头对众人道:“这丫头桀骜养不熟,明日找了村长,卖到他乡去吧。大牛,你是长孙,你的新妇日后不必下田,在家里织布就是。”
大牛喜得嘴角咧到脑后跟,大声应下,“明日一早,我就去找人!”
没人对姑姑的下场作任何说明,不必说,村里眼瞎的织女都是一样的下场——饿死。
李老汉大踏步走出西屋,大伯和父亲紧随其后,母亲还想说什么,看着李茉瞪圆的眼睛,又只无奈叹息一声,“儿啊,你莫怪娘,娘也没办法。”
堂兄、弟弟们紧随其后,鱼贯而出,伯娘绕着李茉转了两圈,一脚踹在李茉肚子上,嘲讽道:“哈,叫你嘴刁,卖作奴婢,日后和主家顶嘴去吧!”
伯娘志得意满扑腾了两下胳膊,如同战胜的斗鸡,昂着鸡冠子,骄傲地走出去,西屋门被重重关上。
“锁给我,锁给我!”伯娘兴高采烈要来铜锁,锁紧之后,还重重拍了拍木门,非常满意木门厚重的手感,把钥匙挂在裤腰上,伯娘对大儿子道:“等你新妇进门,这铜锁给她锁嫁妆箱子!”
李茉的母亲是不服气的,小声对丈夫道:“那改过的织机,该归咱们才是,不能什么都让大嫂一家占了。”
李茉没功夫听这些,她顾不得身上疼痛,膝行到姑姑身边,扶起她,小心翼翼问:“姑姑,哪里不舒服,你别吓我。”
姑姑躺在地上,脖子以一个扭曲的幅度望着李茉,嘴里发出“呵呵”的喘气声。李茉试着帮她把脖子扶正,一动,姑姑立刻发出惊恐急促的哈气声。
伤到脊椎了!李茉不敢动,惊恐地看着姑姑,她小心翼翼想把姑姑挪上床,发现自己力气不够之后,只能把被褥拉到地上,略微垫高姑姑的后脑:“这样会舒服一些吗?”
姑姑“呵呼——呵呼”大喘气,像一只老旧的鼓风机,每一次呼吸都用尽全力。
李茉吓得拍门,大喊:“来人啊!来人啊!姑姑受伤了!姑姑受伤了!”
门板被拍得咚咚响,却没人应答。拍了好一会儿,东厢才传来叱骂:“叫魂呢!死了正好!”
李茉一滞,是啊,她也是急糊涂了,这家人怎么会关心姑姑的死活。
李茉跑回来,不敢动姑姑的身体,不知怎样对她的病情好,李茉只能跪坐在姑姑身边,小声安慰:“不怕,不怕,我去求蜜姨,蜜姨人面广,她肯定有办法的。姑姑,姑姑,坚持住,你放心,等他们睡着了,我就去求蜜姨,肯定行的,肯定行的……”
姑姑大口大口喘气,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李茉的心绪。姑姑嘴唇噏动,好像要说什么,李茉连忙低头凑近,仔细听。
“不哭……”
李茉反手一摸,才发现自己脸上都是泪,哽咽道:“姑姑……”
“我……名字……自取……织、织娘……”姑姑有些口齿不清,断断续续说着自以为清晰的遗言。
“我听着呢,姑姑,你的名字叫织娘,织布的织,自己去的名字,真贴切。姑姑,你给家里织了这么多年布,交了这么多年赋税,你真了不起。他们都不如你!”李茉拉住姑姑的手,她不敢抬高她的手臂,只能伏在地上,像小狗一样,尽量低的伏着,尽量靠近姑姑:“姑姑,他们就是怕你厉害,才拼命打压你。你不要怕,我会救你的。”
“嗯……”姑姑发出一个含混在嗓子里的长音,仿佛舒服地叹息,尾音长长的,慢慢消散在空气里。
“姑姑……”李茉试图使用心脏复苏,没有效果。
“姑姑……”李茉开始求助于神佛,不好意思,佛教这时候还没传到中土。
还有什么,对了,送自己来的高维存在:“救救她吧,我能付出代价,我签合同,再干一千年。我有积分吗?小说里都写了,穿越异世界主系统要给积分的,你们不给我空间、不给我金手指就算了,积分总不能赖我的吧?”
李茉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只是语无伦次的求助,不知道在求谁。
渐渐的,喃呢的话语也静音了,西屋重归一片平静。
李茉想把姑姑拖到床上,现在不怕伤势加重了,拖……嘭,姑姑被摔到地上,再拖……还是不行。
李茉看着自己细细瘦瘦的胳膊,还是太小啊,今年才六周岁呢。
李茉给姑姑整理遗容,拨开她被打散的发髻,重新用木簪插好。李茉给姑姑盖上被子,她像睡着了一样安详。
真奇怪,以前李茉是怕鬼的,晚上走路总觉得毛毛的,现在趴在姑姑身边,一点儿都不害怕。
李茉坐起来,双臂环膝,像胎儿在母体里那样,再一次怒骂:封建社会真不拿人当人啊!
“哞——”
不知坐了多久,牛棚里传来一声牛叫。李茉轻触脸颊,脸上已经干了。她摸黑挪到门边的小桌子,挽发的木簪还在,真好,和姑姑一样,簪头上有一轮弯月。李茉把头发梳好,活动了一下手脚,走到窗边,撑开木窗,逃了出去。
第二天一大早,伯娘幸灾乐祸打开西屋,想要冷嘲热讽一番,片刻后,传出尖叫:“天杀的!贱丫头跑了!”
同时,县衙门前,李茉对居高临下拦着她的看门人道:“我一个布衣草履的小女娘,既然敢来见县尊,自然有所依仗。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只管通报就是!”
门子有些拿不准,明明就是一个没自己腰高的小女娘,穿得和县里绝大多数农人家的女娘一样,怎么看自己仿佛大人们看庶民一样。门子放低姿态,问道:“若是县尊问起,我如何禀报?”
“一位方士指点我来拜见县尊,县尊有大机缘!”李茉斩钉截铁,眼睛里全是复仇的火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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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杀死汉武帝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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