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后,长安城郊北军军营内。
任安在营帐内踱步,面前的几案上,放着太子刚刚颁发给他的符节。
亲兵焦急道:“将军,既然受了符节,咱们发兵吧?”
任安还在犹豫,“符节是真的,可太子说的话是真的吗?若这只是天家父子争权,我这样微不足道的人参与其中,怕是九族都不能幸存啊!”
另一个亲兵道:“属下这就去把符节还给太子。”受符节而不发兵,也是死罪。
“不成,不成,万一太子最后胜了,岂不要拿我开刀?”任安不能赌,近些年陛下和太子的矛盾越来越严重,他也是知道的。
正在任安犹豫的时候,一个卫兵大喊着跑进来:“大将军……大将军……”
“什么大将军?谁敢妄称大将军?!”任安闻言大怒,大将军也是旁人能僭越的称谓吗?大将军卫青是汉军的信仰和军魂!
任安反手抽出佩剑,唰得砍下帐门,大步而出。愤怒的眼睛看到一具穿戴在木架上的盔甲缓缓向这里走来,他愣住了,揉揉眼睛,仔细再看。
大将军,是大将军的盔甲。
盔甲后,一个高挑清瘦的人越步而出,“任安,可还认得我?”
任安佩剑回鞘,拱手行礼:“北军营将任安,拜见李相。”
李茉摆摆手,“我早就不是丞相了。如今来这里,是要问一问,你还记得这副铠甲吗?还记得它的主人吗?”
任安立刻单膝跪地:“末将不敢忘大将军恩德。”
“这就好。甘泉宫最新消息,陛下驾崩,刘屈氂、江充等人,欲行李斯、赵高旧事,国难当前,你这北军营将,可愿为国尽忠?”李茉的声音不疾不徐,一字一句却重重敲在任安心中。
陛下驾崩!如若陛下已经驾崩,太子就是大汉的主人,他效忠太子,便是效忠大汉!任安再看一眼那副熟悉的铠甲,大将军生前把自己的铠甲赠给李相,自然相信李相的人品,他信大将军的眼光!
任安的视线越过人群,李相只带了四个随扈,举着大将军铠甲来劝说,不止胆识过人,更因名正言顺。太子站在营门之外,外甥肖舅,他的面容其实有些像大将军。
任安另一只膝盖也跪到地上,叩首道:“末将誓死追随大将军,为国尽忠!”
李茉这才展颜,“好,大将军没有看错你。起来吧,北军依旧由你领军。长水、宣曲两地的胡人骑兵也已奉太子诏令,全副武装,在城墙处候命。水师兵船在渭水集结,已往甘泉宫而去。百姓听闻陛下驾崩、佞臣弄权,也自发武装,断后策应。国家危亡,就在此时。刘屈氂、江充等逆贼蒙蔽圣听,意欲颠覆国祚,黔首百姓尚且知忠君报国,尔等更应勉之!”
任安听到这些话,更放心了。李相的信誉也是顶格的,她当丞相那些年,答应要给的粮草、军械、抚恤一个子不少,普通士卒个个感念。当年,他还只是一校尉,幸运得到过李相亲自指点制造的指南针,精美实用,这些年一直贴身放着。
任安立刻整军,跟随李茉出了营帐。
太子扶着腰侧长剑,神色复杂看着她,太子不知道父皇驾崩的消息是真是假,但椒房殿大长秋不会骗他,如今是真是假已不重要了。
李茉望向太子,颔首示意:“殿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请您回宫中等候消息吧。”
太子哪里肯,“存亡之际,哪里不危?孤临阵御敌,更能激励士气。”
“殿下所言甚是。只是殿下从未领兵,此行暂由我指挥,如何?”李茉看似在和他商议。
太子摸着袖中印信,这是母后的印鉴,他们早早约定过,这是代表最高优先权的印鉴。太子思考片刻,他相信母后,他没有其他选择。
太子被护卫在中军的位置,苍老的胡荣才佝偻着脊背道:“女君不该亲自出面的……”
“干大事不必惜身,畏头畏尾,必定败北!”李茉忍够了,不想再忍了,这些年,刘彻疯魔一般,频繁发起对外战争,国土面积不断扩大,基层治理几乎崩盘,百姓早就撑不下去,流民四起,不断被镇压,不断有人抛弃户籍,遁入山林,沦为野人。
没有带领自家班底来造反,是李茉对追随者最后的仁慈。若事有不协,她们或许能留一命。
“陛下驾崩!诛杀逆贼!罢兵休息!再不加税!”士兵们的喊声慢慢整齐、嘹亮,听到的百姓悄悄从门缝里探出头。看到官兵制式的官服武器,看到太子仪仗,又听说陛下驾崩,太子登基后不再对外用兵,他们都有好日子过了。
有年长的人开始讲古,当年始皇帝死后,赵高、李斯也是封锁消息,矫诏杀了扶苏,强行推人首兽心的胡亥上位,才让秦朝自灭满门,天下大乱。
那可不行,咱们老百姓受不住乱世。陛下驾崩,太子登基就是天经地义!他们不能拿性命冒险,但悄悄给官兵传递消息/送些吃食/开个方便之门,还是可以的。
大军行至长乐宫西门外,正遇到刘屈氂率领的军队。长水、宣曲两支胡人骑兵百步之内提速猛冲,骑兵队步兵的冲击是压倒性的。
李茉当年从长沙王府中带离的四个女子之一的漆女,专精羊毛纺织,在雁门关开设纺织作坊,与草原大量贸易羊毛,在胡人中威望极高。李茉这个祖师奶奶,自然沾光,他们信李茉说的,陛下已经驾崩。
骑兵冲锋,布兵压阵,战至暮色沉沉,刘屈氂重伤被俘,押解到太子刘据跟前。
刘屈氂乃宗室,也不是什么铁骨铮铮的人物,被取下塞嘴的布团后大喊:“陛下未死……”
李茉利落把长刀送进他的胸膛:“死到临头,还敢胡言乱语、挑拨军心!”
“殿下,一鼓作气,拿下叛贼,如何?”
刘据没有别的选择,“正该如此!”
李茉令骑兵开路,剩下步兵中挑选精干之人随行,在城外与水军会师之后,往甘泉宫而去。
士兵排着队前行,每隔两排就有一人举着火把照明,夜色中仿佛一条火龙,蜿蜒朝着甘泉宫的方向游动。
传令兵一次又一次把城中消息传递到甘泉宫,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的刘彻从不可置信到怒不可遏。
“太子居然真的反了?……他们怎么敢附逆?……李茉,她还敢来长安?这些年她盘踞西南,阻拦政令,真当朕不敢杀她吗?”
最后,传令兵大喊着扑倒在甘泉宫华丽的地毯上:“陛下,叛军已打到宫门口!”
不必他说,刘彻已经听到沉重的撞击声,撞木正在撞击宫门,甘泉宫是修养用的行宫,不是守城的城门,主要功能不是防御,撑不了多久。
刘彻踉跄站起:“给朕拿正装来,朕倒要看看,太子胆敢弑君杀父?”
一身黑红色正装的刘彻冒着箭雨登上宫墙,几个內侍大声唱喏:“陛下在此,逆贼……”
咻咻咻——箭支物理消音。
宫墙下传来更大声的宣讲:“不要上当,叛臣谎报消息,替身穿着龙袍,扰乱军心!”
正在攻打宫门的士兵稳定下来,是啊,这黑灯瞎火的,距离又远,哪里看得清蚂蚁大小的人是不是陛下。
太子都说了,陛下早已驾崩,是刘屈氂和江充这些叛臣倒行逆施,想要颠覆朝廷!
咚——哗——嘭!
沉重的宫门被撞倒,带着血的马蹄和脚步踩过,留下一道道脏污痕迹。
攻破宫门、攻破殿门,李茉、刘据领着人冲进大殿,殿中內侍、宫人被砍倒在地,血液氤湿了华贵的地毯,龙椅上孤独坐着一个老人。
“嗬——嗬——”进门的将士倒吸一口凉气,发出惊恐到极致的气音。
陛下居然真的没有死!怎么办?怎么办?他们已经跟随太子走到如今,难道要用九族性命去赌吗?
几个将军半抽出佩剑,望着太子,希望太子给他们一个命令,好让他们名正言顺拿下这从龙拥立之功!再害怕也不能退!退就是死!
刘据呐呐不能言,他所能想到的最好局面,是来到父亲跟前,和他解释清楚不是自己想要谋反,而是刘屈氂、江充等人逼迫太甚!父亲早就说过,他把能打的仗都打了,给他留下一个安稳江山,让他做一太平天子。
他们父子之间感情深厚,怎么会走到如今?
怎么办?怎么办?太子下不了决心。
“来人,封锁殿门,所有人等,不得随意出入!”李茉越众而出,利落吩咐:“殿下,请您主持大局,安定军心。该请皇后来甘泉宫,处理大行皇帝身后事!”
正犹豫不决的刘据信服点头,对,母后,他还有母后可以依靠。什么皇帝身后事,他不知道!不知道就不用面对。
刘据立刻同意了李茉的谏言,派人往长安接母后来,自己出面安抚跟随而来的军队。
人群哗啦啦来,又哗啦啦退走,仿佛海边浪潮。
寂静的大殿中,只剩下高居宝座的刘彻,和站在殿中的李茉。他们隔得远远的,相互看不清表情。
不知沉默了多久,刘彻沙哑的质问响起:“果真是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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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杀死汉武帝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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