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聿怀这一觉睡得不安稳,在梦境里翻来覆去,一会儿是混乱战火中飞掠而过的铁翼轰鸣,一会儿是模糊不清的黑影在他面前骤然逼近。
他想抬手,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偶尔有一双蒙着雾气的眼睛浮现,看不清神情,像是有话要说,可又总是沉默着消失。
他在闹钟响前就睁眼,扶着额头坐起身,轻声骂了一句:“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窗外天灰得像被墨水染了,风没起来,空气透着压抑的燥热,像有人捂着整座城市的嘴,喘不过气来。
他没睡好,脑子也乱得很,但没法赖床,学期结束归结束,学生卷子还得改。
衣柜前,他罕见地站住了脚。
衬衫一排,西裤几叠,风格干净统一,从不需要费心去挑,但他今天晚上要去江之沅家吃饭。
陆聿怀已经一连好几天,一下班就往临大中文系堵江之沅。
一方面是他穿越至此,因为无父无母无亲无故怕露馅儿吓着人,每天要编出无数个“家人都在外地,不打算找对象因为青梅竹马在国外”的桥段,活得很是心累,好不容易让他遇到一个不用编故事可以完全坦诚相待的人,他觉得舒心得很。
另一方面,虽然江教授从一开始,就莫名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冷漠,但三番五次下来,陆聿怀发现这人虽然总是一副人鬼殊途人鬼授受不亲的清高模样,但你要真硬凑过去,他倒也事事句句有回应,而且态度温和友善的紧,像政务大厅的金牌接待员,从不让人觉得受了冷遇。
至于那些不知根底的前尘往事,他看得出江之沅不想说,他也就没再问过,是人就总有深埋心底不愿为外人道的那点儿事,何必刨根问底的叫人尴尬呢。
即使江教授到目前为止没主动找过他,但陆聿怀此人从不内耗,他是坚信只要劲儿够大,一个巴掌也能拍得响的人,他很是好奇江之沅家,于是他一番威逼利诱软磨硬泡,终于说动了江之沅。
他少见地在颜色和款式之间犹豫了几秒,挑了件藏青色的衬衫,顺手卷起袖子,又嫌太过正式,穿了件休闲外套。
早上八点,他踩着点到了教一食堂教师窗口。
打饭师傅见了他,动作麻利地打了一杯豆浆,又从蒸笼里拿了两个热腾腾的包子。
陆聿怀抬眉带笑,装作不满地调侃:“您手倒快,我今天本来想换个口味来着。”
午后渐近,天终于撑不住地落起了雨,淅淅沥沥的细雨打湿灰色的天幕,泥土气息混着潮湿的空气缓缓升腾。
陆聿怀还在办公室里批卷子,一边改,一边偶尔抬眼瞟向窗外,神色闲散,眼神却沉着。
雨越下越大,树轻摇着,发出簌簌的音调,潮湿的气息无孔不入,气温倒是彻底降了下来,路上还穿着短袖的人都搓着胳膊,企图得到哪怕一丝暖意。
看时间差不多了,陆聿怀合上笔站起身来,穿上了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拿着一柄长伞走出门。
临大历史悠久,这幢办公楼更是年代久远,显出斑驳破败的气息,医学院办公室外的走廊,只一盏不太亮的悬着,雨伞淋出的痕迹像一条小河,蜿蜒流淌着,放假了的校园人不多,只听见雨声淅沥。
走廊上有一个颀长身影安静伫立着,长身玉立,小臂裸漏在空气中,像一节脆嫩白皙的新藕,肩背宽阔,行至腰腹,却骤然急收。
他带着细边眼镜微低着头,潮湿的空气让镜片有些看不清了,江之沅摘下眼镜,拿出手帕,缓缓擦着。
陆聿怀出门便看见如此光景,江之沅低头擦着眼镜,没了遮挡的眼睛线条美妙,眼尾带着一丝上扬的弧度,左眼下还有一颗小痣,趴在瓷白的肌肤上。
陆聿怀没出声,倚在门口,但很快被发现了,那人慢慢的戴上眼镜抬起头,嘴角弯了一点角度。
走廊里的灯忽明忽灭,像人眨动着双眼,也像微弱而温软的呼吸。
“呦,江教授今日怎么得空还来接我,陆某人真是受宠若惊。”陆聿怀单手插兜,笑意盈盈地开口。
“穿这么少,江教授冷不冷。”气温骤降,江之沅只穿了件衬衫短袖,“我办公室还扔着一件外套,要不要披上?”
江之沅推了下眼镜。他往来阴阳,早就无觉冷暖,但看着陆聿怀微微扬起眉尾的模样,
“是有点冷,只好借陆医生外套一用。”
雨还在下,两把大伞,隔开了一段空间,陆聿怀的衣服有一丝好闻的皂香,这会儿浮动在空气中,扰得江之沅有些心猿意马。
只几分钟,很快便到,雨实在大,陆聿怀的裤脚湿了不少,江之沅看了一眼,捏了个诀,陆聿怀忽然觉得全身潮意都不见了,干干爽爽舒服多了。
“判官大人这本事还挺实用。”陆聿怀手指搭在脖颈轻轻揉着,他改了一天学生卷子,实在累着了。
“陆医生稍坐,菜很快齐。”江之沅临出门接人前泡了一壶热茶,这会儿正温度适中,他给陆聿怀斟了一杯,转身进了厨房。
今日赴宴,陆聿怀礼貌克制地四处望了望,果然这房间装潢家具和自己的差不多,看来自己那间是江之沅的风格和手笔。
不一会儿,有饭菜香味传来,陆聿怀站起身来,走到厨房门口,倚着门框站着,向里面望去,江之沅穿着衬衫,围着条围裙,正赤手空拳,把一条清蒸鲈鱼从锅里端出来,指尖都烫得发红,本人却没有一丁点反应。
“需要帮忙吗?” 陆聿怀没得到准许,不会贸然进别人的厨房。
烟气四散而上,温柔的包裹住江之沅,他给鲈鱼淋上酱油,又放了点切好的葱丝。
“不用,陆医生不是肩膀疼,去坐着就好。”
江之沅准备这桌菜准备了一整个下午,他出门去接陆聿怀之前就做的差不多了,只是需要最后加热一下,因此一桌好菜很快完备。
江之沅没急着落座,他走到客厅的唱片机旁,陆聿怀也跟着踱步过来。
“陆医生想听什么?”江之沅打开了他的唱片柜。
伴着咿咿呀呀的曲子,两人终于在桌前坐定,雨渐小,雨中交响逐渐被蛙鸣蝉叫取代,风和窗外的树耳鬓厮磨,那沙沙的声响让人心里一阵阵犯痒。
“好吃吗?”江之沅有点紧张地看着夹了一口鱼的陆聿怀,灯影穿过镜片,在眼下折射出粉色的光晕。
陆聿怀笑了,肩膀微松,眼睛眯了起来。
“很好吃,没想到江教授打两份工,厨艺还这么好。不像我,拿手好菜是荷包蛋方便面,我以后可得常来蹭饭。”
江之沅看陆聿怀吃得起劲,此刻也终于放松的靠在椅背上,温和地看着对方。
雨完全停了,空气流动着一丝丝像清泉般冷冽的气味,夜全黑了,临城老城区路灯亮度不够,飞蛾在灯下尽情地激烈冲撞纠缠。
江之沅送陆聿怀到楼下。
陆聿怀站在阶下,随手把外套搭在肩上,冲江之沅轻轻颔首:“多谢江教授款待。”
陆聿怀走远了,江之沅却没动。
他还静静的站在楼道前,楼道外是夜的漆黑,楼道里溢出的光藏在他的身后,勾勒出一个寂寞孤独的身影。
***
临城是座老城了,砖瓦楼楼层低矮,街巷弯曲狭窄,一入夜就像整个城市被抽干了喧嚣,黑漆漆地陷入沉眠,此时将近午夜,万籁俱寂,整条街安静得令人发毛。
老城区这段路灯早坏了,修缮申请在街道办的文件夹里积灰好几个月,没人来管,深夜时分,四下空无一人,连流浪猫都不愿靠近。
江之沅握着方向盘,车缓缓驶过这条如同废弃的静街,他没开多亮的灯,只亮着近光,一束惨白灯光在前方勾勒出细细窄窄的影子,像是在黑暗中画出一条通向未知的缝隙。
太安静了。
他和陆聿怀一起,刚参加临大教师节团建回来,先是去爬山,然后一帮老师喝酒聚餐,笑声喧嚣还残留在耳膜里,如今骤然被夜色掐断,安静得只剩引擎低呜。
陆聿怀喝了酒,脑袋有点发沉,倚着车窗打哈欠,他困得眼皮直打架,但还是想尽力维持清醒,因为怕江之沅被他影响疲劳驾驶。
“临大真行啊,爬完山还整酒局,这下好了,我是腿疼胃也疼。”他哼了一句,嗓音懒懒的,还带点酒后的微哑。
江之沅一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手伸手调高了车里的温度,眉眼缱倦,话却带着点微恼:“又没人逼你喝。”
陆聿怀也不恼,唇角一挑,自顾自笑了一下,侧头看向窗外。
整条街道一片漆黑,只有车灯照亮前方一道窄窄的路,摇晃不定。
“你们地府发工资吗?判官大人这车不错。”陆聿怀坐直身体,伸手摸摸中控台,努力找着话题,抵抗睡意。
“工资吗,发的,保底工资再加特殊津贴,不然谁愿意给地府白打——”
话音还未落,一道惨白的影子猛地从车头一侧掠过。
刹那之间,江之沅猛打方向盘,踩下刹车!
“吱——!!!”
车头一顿,轮胎擦地发出刺耳尖叫,整辆车险些侧滑,陆聿怀整个人扑向前方,被安全带猛地勒住,生生弹了回来,后脑砸在椅背上,撞得他眼前一黑。
“操……”他低声骂了一句,心跳还未平稳,第一反应扭头去看江之沅,“没事吧。”
前四章有修文~增加了一些情节,可以清一下缓存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