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渊拥着受伤的女子,半坐在地上。
女子的头软软的搭在他的肩膀,双目紧闭,脸上苍白无血色,只有眉间透着隐隐的火光,似未烧尽的灰烬,被风吹亮了一点火星。
他将灵力凝聚在掌心,隔空拂过她破碎的胸口。温润的白光亮起,融进她的身体。女子受伤的位置顿时骨肉疯长,不消片刻,她胸前的血洞便愈合,再无半分受伤的痕迹。
伤口愈合后,她眉心的火光暗了下去,脸上涌出了血色,呼吸也跟着有力平稳。
黑衣黑发的男子心中松了口气,他不过是一会儿没看住,怎么就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抬眼看向伤人的罪魁祸首,心头怒气更盛。
“沈明轩”只觉得心头翻涌上一股莫名的恐惧,像极了幼虫见到羽雀一般,是对天敌刻进骨血的惧怕。
他极力想克制,但身体仍然不受控制的发抖。
这便是神君的威压吗?
“阑渊神君…”“沈明轩”艰难的吐着字,“为何会在此。”
“本君身在何处,还需与你知会吗?”语气冰冷,一如他脸上掩盖不住的杀意,“若是识相,赶紧将人交出来,规规矩矩送出宅子,否则……”
他声音顿住,地面攀延的碎冰立刻暴涨,藤蔓般的冰柱立起根根冰刺,似乎下一刻就要将不听话的人扎成刺猬。
“沈明轩”嘴里吐出沙哑的男声,带着敬畏与恐惧,“神君息怒…”
话刚出口,还未说话便被掐断,站在树下的男子喉咙里传来“嗝嗝”的声音,随后传出一道清丽的笑声。
“呵呵呵…”
是个女声。
“传言阑渊神君,身负忘川之力,诞于污秽,却品性高洁,脾性更是如人间的君子一般温润,能惹得神君如此盛怒,穷尽天下,只有……”
女人的声音顿了一顿,充满怨怼,“只有那个人,只有她!”
“沈明轩”的双眼流出两行血泪,周身激荡出一股哀怨之气。
阑渊眯了眯眼,他身为忘川神君,引渡天下人,这种怨气他太熟悉了。死前不甘,戾气不散,死后不愿入轮回,守着心里那点放不下的执念,年复一年,成了棘手的怨灵。
他原本以为只是妖魔作祟,没想到竟还有怨灵的事儿。一体双魂,真不知他们是怎么能在一副皮囊里和平共处的。
“沈明轩”似乎被那充满怨气的女子操纵,咯咯的笑着,憨实的一张脸拧出女子的媚态,越看越怪异。
“我果然没看错,她就是那个人。我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她自投罗网。便是神君,今日也保不住她。”
这怨灵是在人间游荡的久了,脑子腐坏了吗?这种大话也能说的出口,当他神君的名号是个摆设吗?
阑渊手指轻弹。
原本冻在“沈明轩”腿上碎冰如荆棘一般疯长,沿着小腿一路覆盖延伸。
受到袭击的人一反刚才的畏缩,身后伸出两条蜘蛛的细腿,毫不留情的刺向自己的双膝。“咔嚓”一声,被碎冰覆盖的双腿从膝盖以上断开。
失去连接,碎冰不再往他上身蔓延,只将他留在地面的双腿一层一层冻得结实。
“沈明轩”双腿既断,切口处却并未有血流出,两条腿轻飘飘的垂着,像破了口的面袋子。他脸上亦丝毫没有痛苦的神色,反倒一派从容。背后的两条蜘蛛细腿朝下,一左一右的拄在地面,代替了他的双腿站在原地。
“神君啊神君,你视我为蝼蚁,既想救人,何不自己动手。是不想,还是不能呢?”女子的声音越发轻狂,“堂堂的忘川神君,掌管三万忘川水,看似荣耀无双,实则是九重天的阶下囚,身负天罚,一身神力被封禁。”
阑渊神君盯着树下的男子,似要看穿藏在那副皮囊下女人的身份。
连天罚这等隐秘的事情都知道,看来这怨灵的来历没有那么简单。
“你到底是何人?”
“沈明轩”扯出一个诡异的笑,“你受天道束缚,敢擅用神力,必遭天谴。神君,你是要护她还是护自己?”
似乎是印证他的说法,万里晴空竟隐隐传出滚滚雷声。
庭院里的榕树无风而动,枝叶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伴随着细碎的声音,抖动的树枝上突然垂挂下一条条人影,细细长长,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那些个东西像人又不像人。虽然五官俱在,栩栩如生,但他们身形扁平,像是被石磨碾过一般薄薄一片,也没有什么重量,风一吹便纸片似的飘了起来。
阑渊在记忆力好一通找,才记起这些东西的名字:皮影。
与人间戏台子上的皮影异曲同工,不过那些皮影戏用的是牛皮,马皮。而这些个脏东西,在成为皮影之前,都是实实在在的人。
挂在枝条上的皮影抖了抖,干瘪的皮肤突然鼓胀起来,重新填满了血肉一般,化成了一个个活人。那些活了的“皮影”睁开眼,眼神呆滞,统一看向阑渊的位置。
他们身后也都如“沈明轩”一般,伸出一对或两对蜘蛛爪,带着倒刺的爪尖划断连接在树枝上的绳索。
如熟透的果实一个个的落在地上。
阑渊对他们并不陌生。
黄泉壤中曾诞生出一种妖虫,形似蜘蛛,称为蛛魇。因贪恋红尘,泅过忘川水,偷渡到人间。
蛛魇的身体只有花生粒大小,寄生在人体,以宿主的血肉为食。将宿主吃干掏尽之后,宿主便会风干成一个个皮囊。
小小的妖虫化不了形,但酷爱人间凡人的美貌,遇到喜欢的皮囊,便会卷起来收集着。若是心情好,会挑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套上珍藏的皮囊,如活人一般自赏。
但蛛魇对皮囊占有欲极强,怕被同类觊觎,多不喜欢集群,像这样成群结队的,着实少见。而成群结队又被怨灵驱使的,便是阑渊神君,也是头一回见。
张牙舞爪的皮影人朝着他的方向聚拢,停在据他一丈远的地方,围城了半个圈,亮出利爪威胁。
“神君,此事是我与她的私人恩怨,还望神君将人交出。”蜘蛛爪将“沈明轩”的身体高高撑起,看起来竟比阑渊还要高上一头。
这世道真是变了,妖魔不敬神君,怨灵还妄图从神君手里抢人。若不是天道拘着,他早就将这些没规没矩的东西统统按进忘川水里,尝一尝神形俱灭的滋味。
杀念刚在心中起了头,晴空上滚滚的雷声又重了一些,提醒他,不要轻举妄动。
阑渊不耐烦的皱了皱眉,随后站起身,将怀中的女子拦腰抱起。
“沈明轩”以为他妥协,脸上露出喜色,“多谢神君。”
然而阑渊转过身,背对着他,将女子放在离他最远的一处墙角,脱下自己的黑袍将她裹起。
“沈明轩”脸上的笑意消失,“神君这是何意。”
阑渊轻松道,“放远些,免得沾了晦气。”
“看来神君是想逆天而行了。”“沈明轩”咬牙切齿,身后又抽长出另两对蜘蛛爪,“你就不怕天罚吗?”
安置好姜璃,阑渊转过身,朝着“沈明轩”的方向一步步走来,“小妖,你既知道本君身负天罚,就该清楚本君作了何事。本君最不喜被人威胁,你口口声声天道,天罚,真当本君是泥捏的,能任你揉搓?”
皮影人让开了一条路,阑渊穿过人群,越走越快,停在榕树下,嘴角噙着一丝笑,“你可知道,天罚之下人人平等,你既招惹了本君,也不能让你白招惹,不如与本君一同尝尝这天罚的滋味?”
“沈明轩”瞪圆了双眼,“你,你想做什么?”
不等他反应,阑渊一把扯住他的手腕,皮影人虽然看上去像是活人,但握起来触感松松垮垮的,像捏了一把棉花。
“老雷,知道你忍了一路,该劈就劈吧。”阑渊抬头,竟像是在与天罚讨价还价,“只是看准些,若是劈歪了,伤倒不该伤的人,本君可是要生气的。”
晴空中那抹承载着雷声的云缩成一团棉花球,小心翼翼的往一旁飘了飘,远离墙根下昏迷的女子。
随后轰隆一声雷响,万道天雷瀑布一般落了下来,刺目的雷光覆盖了整个林府,独独绕开了倚在墙角,盖着黑袍的女子。
雷光亮了一瞬即刻熄灭,天地间一片清明,林府的砖砖瓦瓦都好模好样的待在原地,丝毫没有被天雷影响。
天罚就是天罚,专挑会喘气的劈,从不破坏花花草草。
刚才还嚣张威胁着他的皮影人被劈得七零八落,断裂的蜘蛛爪混合着碎裂的皮囊,散的到处都是。
唯有阑渊笔直的站在原地,他发尾的红绳被雷火烧成灰烬,一头黑发散开,随风扬起。睥睨的眼神落在地面的残肢上,威严又无情。
他抬手拢了拢头发,头一次觉得天罚还挺好用的。
天道禁了他大部分的神力,若是能将这天雷研究成随招随用,日后清理这些精怪,可太方便了。
还没等他琢磨出门道,目光便落在榕树下的一个人影上。
树下的男子站在地上,因着他膝盖以下没有小腿,虽然是站着,但整个人矮了一截。背后三双蜘蛛爪仅有一只幸存,此刻正牢牢攀着树干,不让自己的身体倒下。
如今天罚也掺假了吗?阑渊心中生出质疑。
这可是天雷,他挨上一次,都得修养个七八十年,一只蛛魇,黄泉壤里的害虫,挨了雷居然跟个没事人一样。
难道他这个神君,还不如一个害虫!
这像话吗?!
“沈明轩”急促的喘着气,一双眼中满是不忿。
这个阑渊神君是不是有病,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种同归于尽的做法,到底是跟谁学的。
若不是刚才雷劈下来的时候,这棵树替他挡了万钧雷霆。他现在估计早就去地下喝忘川水了。
只是……
“沈明轩”的眼神瞟向身旁的榕树。
一颗凡间的植物,怎么能从万钧雷火中将他保下来,又为什么要保他?
蜘蛛细爪摩挲着树皮,榕树的树皮上布满雷火的焦痕,被他轻轻一碰,焦黑的树皮一簇簇的落了下来,每脱落一块,树皮下便有一块亮起幽幽的蓝光。
阑渊一眼便注意到榕树的异样,眸光微沉,抬手招来一阵疾风。树皮在疾风中簌簌掉落。
庭院唯一的榕树去除了伪装,以真正的模样展现在两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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