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箴晚饭吃的太多,来到院子里,头顶明月,伸胳膊抬腿助消化。
她有些愁绪,愁在两者。
其一,青鸾道人仙逝。
自幼时那一面之缘,青鸾就成为了她审视男孩子颜值和气质的标准。在沈箴心里,青鸾永远是彼年琅贤书院里风流倜傥的模样,也永远是望着她柔声细语的模样。近来蓦然闻其死讯,心头不免难过。
其二,他们说青鸾是为汪珹所杀。
愁思至此,沈箴停下了饭后运动,抬头看着月亮,然后问自己,你觉得呢?
此时一片流云飘过,遮月片刻,复又皓然。
沈箴笑了笑:“不是。”
潜光春来,城内城外百里杏花,美之盎然。
沈箴午后出了门,坐在栖梧道与朝凤街相交的指路大石上,头顶杏花一片,落英成雨。
她从怀里掏出一包果脯,又掏出一个水袋,开始吃下午茶。
想这五年来,沈箴在都城也算闯出了一番名堂。
沈府这位小姐,于爬树翻墙这一领域,千百年来世家千金无人能出其右。
莫说千金,公子们见了都得行个礼:“您又上去了?”
高处的姑娘很是盛情:“来吗?”
底下的人委婉拒绝:“不了不了,恐高恐高,也恐爹恐爹。”
走的时候还得和旁边的随从小厮嘀咕一句:“右相果然好胸怀,这般无状,竟还没打死她。”
沈箴自己也很珍惜这一样本事。
她有时候觉得当年青鸾叔叔没有带自己去争鸣山真乃双方之巨大损失。
这广阔都城,她沈箴爬不上去的树,还没长起来。
这样的绝佳潜能,好好训练本来该能成为一代女侠的。
此刻她坐在巨石之上。
路过的行人纷纷抬头,然后又摇头走开。
宫城里出来的马车浩浩荡荡,在指路石前,顿了顿,驾车的阉人抬头,然后也摇头走开了。
沈箴正好吃到蜜糖海盐渍山楂,酸的皱眉眯眼,对街上众人浑不在乎。
酸劲儿过后,她望见远远两个身影,舔了舔唇角粘上的蜜,露出了笑容。
汪珹不同沈砚,每年可借云游回潜光探亲。
他已经许久没有回来了。
都城街道的陈设和以往无甚不同。
路过一家点心铺,汪珹停了停,他记得沈箴那时候喜欢酸甜小食。
沈砚看他不走了,便也驻足:“你饿了?就快到家了,别吃这些零嘴了。”
“你等等我。”
汪珹再出来时,拿了两包点心,伸手给了沈砚一包。
沈砚推搡了一下:“我不爱吃这些,你又不是不知。”
汪珹又推回去:“别,一碗水得端平。”
“啊?”
两人踏上朝凤街,走至栖梧道,两路相交之际,沈砚未作停留,汪珹却又停下了。
沈砚这次有些奇怪:“怎么了……?”
回头说道这里,发现汪珹抬着头,沈砚便也将头抬起来,
看到了杏花树下笑着的沈箴。
沈箴跳下来,汪珹下意识地伸了伸手,看她安全着地,又将手收了回去。
沈砚却是一脸气闷:“你又自己跑出来了?”
沈箴翻了个白眼:“爹爹收到了你的信,知道你今日回来。特地许我出来迎你的。”
“我多大的人了,还用你迎?你身上是这是什么味道?”沈砚皱眉凑近沈箴,细细嗅了嗅:“你喝酒了?”
沈箴有些不好意思:“嗯……等你们等的不耐烦,吃了点零嘴,喝了点杏花酿。你要喝吗?我房里还藏了一坛,你要是想喝我回头给你送去。”
沈砚眉头皱的更紧:“你一个大家闺秀,白日饮酒,成何体统?”
“哎呀……”沈箴觉得沈砚真是太罗嗦了:“我是小酌,又不醉酒……”
她实在不想在喝酒这个上问题跟久未归家的沈砚争执,便看向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汪珹。
“阿珹。”沈箴笑意暖暖:“怎么不说话?你……好吗?”
汪珹从广袖里拿出方才买的那包点心,递了出去,同样笑意融融:“好。”
“这是什么?”沈箴没有想到还能收到礼物,不禁好奇。
“果脯。”
沈箴眼睛亮了:“樱桃居的?!”
汪珹点了点头。
沈箴一掌拍到汪珹的肩上:“有义气!我刚还吃着呢?你吃过蜜糖海盐渍山楂吗?特别好吃!真是绝了!”
沈砚看着热络的两人,这才明白了刚刚汪珹“一碗水端平”的意思。
他平日里为人很是克制,所到之处,人人都赞,右相公子,青鸾高徒,最是宽厚知礼。
可沈箴总是让他心里不大自在。
他挪了一步,对汪珹说道:“你这一碗水怎么能端平?你我是几年的交情,跟她又是几年,如何能比?念遗,你不知道她。她平日里嗜酒纵情,爬墙登高,一点世家之女的样子都没有。”
沈箴听了这话,没明白为何扯到了一碗水端平,但好胜心起来了:“我小时候可是连阿珹的衣服都掀起来过,这又是何等的交情。”
沈砚想起汪珹当时血肉模糊的腿,反驳道:“那……怎能作数。”
“作数吗?”沈箴挑了下巴,问汪珹。
汪珹看了看兄妹二人:“作数。”
三人以沈氏兄妹为主力,说笑一阵,各自回家。
“你……”东西分别之后,汪珹走出几步,回头问沈箴:“你喜欢饮酒?喜欢登高?”
沈箴回身,愣了愣,继而笑着答道:“嗯。喜欢。”
汪珹抿了抿唇:“我会酿酒。改日……我送你几坛。”
沈箴郑重点了点头:“好。”
沈箴看着汪珹,他没有再说什么,便拉着沈砚的袖子朝右相府走去。
汪珹却长久注视她的背影。
她长高了一些,颜面却没怎么变,脸颊像煮好了的玫瑰汤圆。
穿着也还是像小时候一样,粉白叠加的袄裙。嫣粉本是媚俗,在她身上,却有了清丽娇俏之感。
汪珹心下生了一点遗憾,她依然是自己记忆中的她,可汪珹却不再是那时的汪珹。
当夜,满月挂在空中。
沈箴爬上指路石喝酒的事不知怎么就败露了,母亲罚她在经堂跪了两个时辰。
拐着膝盖出来,就看到了满院月晖。
走回卧房,门前放着一方食盒,食盒上夹着一张纸条,写着“当罚”。
沈箴知是沈砚的手笔,心里泛起暖意。
刚要推门进去,一个石子落在脚边。
沈箴回头,便看见披着月光坐于房顶的汪珹。
沈箴赶紧示意他下来,一声不吭翻进右相府,按律是要坐牢的。
一袭墨袍翩然而下,迎风却不闻弄衣之声。
“你怎么来了?”
“酒要等等。”汪珹站到沈箴面前:“但今晚好夜色,最适登高。”
“嗯?”
“喜欢登高。”
沈箴反应过来了,没有片刻犹疑:“去哪里?”
汪珹笑了:“吟觉塔。”
说完,修长瘦削的手,挽上了粉衣少女的腕。
沈砚睡前,总喜诵诗。
今日月满星繁,他着一身宽大浅茶色睡袍,执一面丹青折扇,在庭院里诵张若虚《春江花月夜》。
抬头观月,便看见了空中两人的影子。
吟诵之声戛然而止,拿着折扇的手渐渐紧握,扇柄上渐渐有了一丝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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