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若想在怡情院做个出类拔萃的人物,也是要下苦功夫的。”王福源坐在椅上,抱着暖炉,“教导”着新来的小春四人。
“咱们这一行,无外乎四个字,言、行、举、止。言要婉转,行要婀娜,举要多情,止要风流,桩桩件件,那都是学问。”王福源对站在自己身边的男子打了个手势,道,“碧柳,你在怡情院也算是老人了,也让这些新来的开开眼。”
只见那名为“碧柳”的男子,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身形瘦弱,如柳扶风,面容秀气。得了王福源的令,碧柳有些娇怯地点点头,瞥了四人一眼,先是开口道:“是,姑姑——”
他这一声,婉转如莺啼,是自小养出的嗓子,直如轻飘飘的羽毛挠着心间,撩拨的手段实在娴熟。
他随后又走了几步,行走之间,姿态步伐恰到好处,轻柔如碧水生波,婀娜如春风拂柳,真不愧是怡情院的头号招牌。
言行也就罢了,长年累月地练习,也能练出这一番姿态,可难就难在举止之间,恰似无意流露出的风情。
碧柳烟波一扫,打量了四人一眼。他实在太过阴柔娇媚,小春不自在地偏过头去,不去看他,可碧柳偏偏盯上了小春。
碧柳的手,又白又细嫩,那是用羊奶长久浸泡才养出的纤纤手指。他伸出手,去挑小春的下巴。
“小郎君——”他逐渐靠近小春,呵气如兰,他呼出的温热,似乎都在小春的耳廓里打转,“你怎么不看我?”
小春被碧柳捏着下巴,于是小春只能勉强直视着碧柳。
碧柳看着小春的正脸,眼中流露出一丝惊艳。
他在怡情院待了这些年,从未见过如此美貌的少年。
他们靠得是那样近,碧柳甚至能够看清小春左眼下的一粒小痣。碧柳的目光描画过小春的眉眼,真是奇怪,他心想。
明明是自己在戏弄着眼前的少年,可他却像要溺在那少年的眼中一般。
碧柳的手不由自主地向下,滑过小春的脖颈,他若再失去理智些,便要亲吻上去了......
碧柳一直是被亵玩的角色,时至今日,他才知道掌控他人的感觉。
太美妙了。
“咳!”王福源咳了一声,碧柳这才如梦初醒似的,顿了顿动作,随后停了下来,低眉顺眼地走到了王福源的身边。
王福源深深地看了碧柳与小春一眼,房间内一阵静默。
“行了,今天就到这儿吧,明日便要操练起来,一个月后,便是你们接客的好日子了。”王福源道。
何田田倒不羞怯,反而喜笑颜开地称好。李有余同往日一样懦弱,想要反驳却不知如何开口,魏兰庭自那日之后,便一直沉默。
据何田田说,魏兰庭簸了,是卖不出好价钱的。但有些老爷喜好很是奇怪,就喜欢一些断手断脚的人。魏兰庭这般不听话,多半是要被卖给那些老爷的。
怡情院的护卫走上前来,将四人带入一间房中,严加看守,一时间,房中便只剩下了王福源与碧柳二人。
“碧柳,你失态了。”王福源睨着碧柳。
“我......”碧柳有些踌躇,“我也不知怎么的......”
“他是漂亮。”王福源笑了声,“若是再长开些,堪称绝色,那是连石人草木都得动心的漂亮。”
“最妙的呀,还得是他那双眼睛,含情目,多情眼,偏偏又那样冷淡幽深,叫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王福源也有些出神,“最好呀,什么也别想,就叫那双眼睛含着泪光,迷茫到一片空白才最动人。”
碧柳想到那样的场景,不禁有些心热,可王福源的下一句话,便如当头凉水,将碧柳的心思浇了个干净。
“可他这样的人呐,你和我,又哪里配碰他呢?”王福源的眼神,带了些警告的意味,“他是要被送到王孙公子身边,替我赚得盆满钵满的。而你......”
王福源嗤笑一声:“碧柳,你可要看清自己的身份呐。”
碧柳一惊,当即回过神来,连声道是。
“姑姑,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知道就好。”王福源牵过他的手,故作亲热,“碧柳啊,你也是姑姑的心头肉,姑姑也要捧你哩!”
碧柳顺从地笑笑,好似一切都未发生过。
......
天色已晚,更深露浓。
为了方便看守,小春四人还是住在一间房中。何田田与李有余心稍大些,早已安然入睡。
黑暗之中,魏兰庭与小春却睁着眼睛,无法入眠。
小春不知道魏兰庭在想些什么,但小春知道,自己想要逃出这个地方,他脑海中不断计划着各种策略,以保万无一失。
小春最终得出的答案是,若想全身而退,他需要一个人的帮忙。
何田田一心想留在怡情院,他绝不可靠。
李有余太过懦弱,成事不足。
唯有魏兰庭,他一心想逃离这里,甚至不惜性命跳窗,他也读过书,至少比李有余要有决断与魄力。
最重要的,是他簸了脚,谁也不信他如今一个残废,还能兴起什么风浪。
他是最好的跳板,供小春逃离此地的最好凭借。
房中只有两张床铺,何田田先占了一张,小春将床铺让给了李有余,现下小春和魏兰庭睡在地上,靠得很近。
“咚咚——”魏兰庭的耳边传来两声敲击的声响,他一开始并未在意,直到这声响再次响起。
“咚咚——”那是小春用指节敲击地板的声音。
轻微至极,可魏兰庭能听得见。
黑暗之中,魏兰庭的手掌心突然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掌心生出痒意,魏兰庭不禁蜷缩了手掌。
那是小春伸出指尖,在魏兰庭掌心写着什么的缘故。
魏兰庭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他握紧的掌心不禁松开。
那一笔一划,构成了一个字——
“逃”。
魏兰庭不禁一惊,他这些天装疯卖傻,心如死灰,可这一个字,却又使他心中熄灭的火光复燃。
他颤抖着指尖,在小春的掌心回道:“什么?”
“一月后,赏梅宴。”小春慢慢地写道。
一月之后,怡情院要举办一场“赏梅宴”,其名看似风雅,可实际上,不过是邀请京师中好男风的贵人,前来买下新来“相公”的初次。
魏兰庭大抵明白了小春的意思,他是想在一月后的赏梅宴逃跑。
魏兰庭有些急切地问着小春怎样逃跑,可小春没有回应。
过了一会儿,小春才在魏兰庭手心写道:“走、留。”
这是小春给魏兰庭的选择,是一同逃走,还是选择留在这里。
魏兰庭几乎没有犹豫,他指尖用力,在小春的掌心都留下了红痕。
他写的是——
“走。”
之后任凭魏兰庭再怎样询问小春,小春都像熟睡一般,再也没有回应。
唯有夜风呼啸,长夜漫漫。
......
“手再抬高些。”碧柳敲打着何田田,“肩膀再压低些。”
何田田照他说的,调整了下自己的姿态,碧柳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像个样子,就这样,练个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何田田哀求道,“柳哥,这时间太长了,手都要麻了。”
碧柳嗤道:“不下苦功夫,哪里能练出姿态。”
何田田不说话了,只得保持着这别扭的姿态。
“嘶——你这笨小子!”碧柳瞧到李有余时,不禁扶额叹息。
只见李有余翘着的兰花指,活生生像只鸡爪,碧柳一瞧,就觉得头疼得不行。
碧柳直接上手,将李有余僵硬的指节搬了回来:“这样,这样才叫兰花指!你方才那是什么东西!”
“对、对不起。”李有余低声道着歉,可手指仍是僵硬得很。
碧柳翻了个白眼,干脆不管他了,转头看向魏兰庭。
王福源吩咐过了,这小子不配合,一月后第一个便将他卖出去,也省得费心,因此碧柳对魏兰庭也不上心,由得他去。
最后,碧柳看向了小春。
小春什么也没练,因为碧柳觉得,他光站在那里,便足够动人了。
后天种种粉饰,总觉得是玷污了他。
“小春,你、你......”碧柳你了半天,最后道,“你替我刘管事那里,取些东西来吧。你同他说我的姓名,他便知道要给什么了。”
小春点了点头。
刘管事办事的地方不远,小春走了片刻,便到了刘管事的门前。
“咚、咚、咚——”小春敲着门。
“进来吧。”是一道有些苍老的声音。
小春推门进去,向那年老的刘管事道:“碧柳叫我来取他的东西。”
“碧柳的东西?”刘管事用食指抬了抬自己的西洋眼镜,一边在杂乱的桌上找着,一边呢喃道,“碧柳的东西......诶,碧柳的东西在哪儿呢......”
“哦,找到了,都放了几日了,也没见他来取。”刘管事终于从一堆杂物中,翻出一个油纸包裹着的物什,似乎是放着什么草药,递给小春,“这就是了。”
一阵刺鼻的气味隐隐约约地传来,小春状似无意地问道:“老先生,这是什么?”
刘管家似乎有些不屑:“哼,是硫磺呗。他们做这行当的男子,总归是有些毛病的......”
当时已有火药,硫磺等易燃之物常用作火药原料,可硫磺同时也是一味中药。硫磺归肾经,入药可补火壮阳。
碧柳久经情场,就算年轻气盛,也禁不住有些肾亏,总得找些药物来补上一补,这硫磺便是上好的药物。
小春眼神微动,随后无事一般,同刘管事告了别,走出门外。
药包被小春藏进衣袖中,小春走到一个偏僻之地,确定周围无人,才小心翼翼打开了药包。
其中果然是整块的硫磺。
小春从整块硫磺中取了些小块与粉末,装入自己的囊中,随后将油纸重新裹了起来,其它同原来一般无二,这才重新将药包提在手中,向碧柳所在之地走去。
......
很快半月过去,赏梅宴之期越来越近,王福源在京师上流人物中固然上不得台面,可他的怡情院,还是够这些公子老爷消遣的。王福源尤其看重这场赏梅宴,他早已安排手下旧人排出了一档又一档新鲜节目,也督促着新人练习言行举止。
这是怡情院翻身的一次机会。怡情院这些年来,生意大不如前,王福源要借这次赏梅宴,重新奠定他在相公堂子界的地位。
而他这次的底牌,则是小春。
王福源相信,小春只要在那儿一站,就算什么都不做,也能一跃称为相公界的头牌公子,那时候怡情院的名号便会再次响彻京师,白花花的银子便如流水进了他的腰包。
因此,王福源此次还将怡情院用于演出和经营的“寒江楼”装扮一新。
楼内台上,四面挂着浅红幔纱,饰以流苏珠玉,奢华至极,隐隐绰绰欲语还休,到时候灯火一点,该是何等美景。
王福源仔细吩咐着下人,要将幔纱都薰一遍香,最好是梅香,才同赏梅宴相称。
暗香浮动,月上柳梢,王公赴宴,王福源一想到如此盛景,简直笑弯了眼,这场赏梅宴,定能成为日后京师的一段佳话。
于是怡情院上上下下,皆为这一场赏梅宴四处奔忙。而这边,下人们正赶忙调制着香料,准备将幔纱薰上个十天半月,直到香味沁人心脾,才能挂上楼台。
“哐当——”房门被推开,下人们望过去,向来人点了点头:“碧柳公子、各位公子安好。”
门外原是碧柳,带着一众男子走了进来,他似乎格外关照小春,也将小春带了来。
“半月后便是赏梅宴,我们也来取些香料,熏熏衣裳。”碧柳道。
碧柳身边的男子们,一个个也同他一般妩媚妖娆,他们七嘴八舌,讨要着不同的熏香。
“我要荷花、西红花、沉香还有石斛,这种香,你们可知道吗?这叫汉唐月,是我用二十两银子同别人买来的方子,闻起来清幽雅致,乃是香中珍品!”
“啧啧啧,就你还清幽雅致,浪蹄子!我要一味百花氛,这闻起来才叫百花齐绽,满园春色呢!”
“我要一味檀香......”
“诶,那我便要一味**吧......”
叽叽喳喳,如同闹市。
碧柳留心着小春:“小春,你要什么香?我想你最适合这‘香风常随’,那是用檀香、茉莉、沉香、百合一同调制出的香料,传言用上它呀,动则香风起,静则香风随......”
“诶呀,柳哥,香风常随是好闻,可也太过时了,小春他呀,该用‘花间露’......”怡情院的一位旧人如是说道。
“不对不对,花间露太浓,反倒不适合小春,‘青麟髓’的清香才适合他......”又有另一人反驳道。
他们为小春争执,反而比自己用香更要热切得多。
小春站在人群中,佯装乖顺地笑了笑,道:“我便用最简单的好了。”
“赏梅宴,该用梅香吧。”小春抛了个话头,便有人来接。
“梅香太单薄,便再加一味茉莉和青柑吧。”
“好。”小春应了下来,他似乎又想了想,才道,“若再加一味松香,是不是更好闻些?”
“你倒是会配。”碧柳笑道,“那便再加一味松香,你自己去取吧。”
小春低垂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分莫名的神色。
硫磺、松香......
这都是易燃之物。
他想......干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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