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王府围墙高耸，门禁森严。门口立着两只威风凛凛的望门狮，门头高高悬着红色的灯笼。
两人等到夜间，绕到后门的围墙处。前后门外都无人值守，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高门大院。而且贺山月却没有感觉到追寻多时日的妖气。难道她们想错了？
风清仁卷起了袖子，要往墙上爬。
贺山月瞥了他一眼：“你干嘛？”
风清仁头也不回说：“翻进去看看。”
“为什么不用飞行决。”贺山月轻拟了个口诀，一下子就腾空而起。她腾在空中看着姿势怪异的风清仁。
“我不会任何仙术。”风清仁平静回答。
贺山月有点吃惊：“不会仙术？你到招摇山多久了，你都没有修炼吗？”
风清仁没有回答她，继续向上爬。他穿着白色衣衫，洁白的袖口擦在墙上，染上一层泥灰。
招摇山喜爱青色碧色，但风清仁偏爱白色，这是他凡人时期刻在脑海中的印记，几百年后仍未改变。东游国王朝的贵族崇爱白色，皇室不论饲养动物或是祭祀傩礼，都以白色为尊。
贺山月轻拟了一个传送决，送风清仁轻轻落在院内。风清仁掸掸衣袖，道声“多谢”。
她轻声说：“师兄，这里似乎没有妖气。”
“你没有感觉到吗。”风清仁斜眼看她，忽然伸手从后方遮住了她的眼：“你闻，这里的味道。”
覆盖上来的这双手触感冰凉。贺山月心里一惊。背后的风清仁声音低低地说：“你就没有闻到，这里有一个非仙非妖的结界。”他吹出冰凉的呼吸，拂过贺山月的脸颊。
被风清仁忽然倾近身所惊吓，贺山月忽然觉得耳根发烫，却什么妖气也没感觉到，讪讪的说：“我什么都没感觉到。”
风清仁放开她。看到贺山月脸上浮起的淡淡红云。
夜色中少女有一番无措，手指抓住了衣服的一角。
她果然是个初出茅庐的无知少女，轻轻松松就可以吸引来她的注意力。风清仁心中这般想，却仿佛什么都没做一般，移开眼轻说：“你跟我来。”
贺山月觉得有一丝尴尬，闷声不响地跟着向前走。
郑王府因地处繁华，所以占地并不大。可是，明明门外如此繁华，门内却很安静。没有任何丝竹之声，偶尔走过的婢女小厮也是轻轻声。没有人在排练歌舞。也没有想象中的声色犬马爷。仿佛这个时间府里的主子们已经洗洗睡下。
没有走多久，风清仁带她走到一处门外。这是一个高墙院落，青砖上攀着富家院落常见的青苔，高墙的顶端是石刻的流云纹，深红色木门上了锁，铜色的锁面隐隐闪着结界的光。
贺山月上前，拿起门锁放置手中。确实，这道门内有一个结界。锁上传来一种非妖非仙的气息。
风清仁低声问：“你能打开这个结界吗。”
贺山月思考了片刻，口中念了一个分裂决。门锁纹丝不动。又换了一个清风决，门也纹丝不动。
这个结界设的很厉害，但她竟劈不裂它，也吹不走它。
静下心来，她能听到门内传来的少女的说话声。在结界的掩盖下，声音很轻很轻，寻常人根本听不到。但她有仙根，她能听到。
“做这个结界的人很厉害，我打不开它。”贺山月说，“我们回去告诉大师兄，大师兄也许有办法。”
风清仁若有所思。他仔细闻了闻空气中的气味，他的目标似乎也不在这里。
“先回去吧。”风清仁说。
两人回到街上。向着朝夕客栈方向走去。贺山月说：“王府虽然感受不到妖气，但是我总觉得古怪。王府里太安静了，小二明明说这些时日送去了很多年轻少女，却一个也未见到。在那个结界里，我似乎还听到了哭声。”
“而且那个结界，为什么我一开始感受不到它。”虽然她修习的时间很短，但是天生的灵力让她对一切都很敏感。“郑王为什么要找这么多少女？”
风清仁的语气听不出情绪，他说：“既然没有妖气，就不要管了。回去休息吧。”
走到朝夕客栈门外，风清仁没有看贺山月，说完转身便离去。
贺山月有些迟疑。虽然她们此行目的是为了寻找盗走毁生弦的妖物，但是，就算是人间方士修行历练，路见不平，总不能视如不见。
这些年，所有人都在明示暗示她，保护苍生该是仙女的己任。既然人间普通少女也是苍生，看到了却置之不管，哪来的道理？
贺山月问他：“你今晚住在哪里？”
“我自有去处。”风清仁没有回头。
*
回到客栈后不久，凌众也回来了。在门外敲贺山月的房门。
贺山月打开门，请凌众进来。“大师兄，可有查到异样？”
凌众坐在桌边，点头说：“东河路上，郑王府。府里有异。我用了师父给的符咒显真眼看了，门内有一道幽暗的妖气，包裹在一层淡淡的方士修为下。”
“那妖气可是我们要找的？”
“看不真切。但是，郑王府近日搜罗了很多年轻少女，百姓都说少女们是去为即将出生的小世子满月宴排练。但是，据我查知，这些少女，都是来自城内有名的人牙子。”
贺山月惊问：“郑王这些少女都是从人牙子手里买的？”
凌众点点头，“这正是奇怪之处。既然要歌舞，为何不从乐坊里请，却要买一批外乡来的歌舞技能都不会少女。而且在此之前，从未听说郑王是一位喜好声色之人。这位郑王一直是太子热门人选，为人正直，性格方正不阿，未娶王妃，只纳了一名侧妃。”
贺山月说道：“确实古怪。最好能混进王府去探个究竟。”事出寻常必有妖。这妖，说不定便是他们要找的。
“大师兄，我有一计。”贺山月看着凌众，“明日，你带我去城中乐坊，就说要把我卖给乐坊做乐姬。人牙子一般也都是从乐坊手里收人，卖给郑王的那些少女，一定有不少是从乐坊出来的。”
凌众颇为吃惊，“山月师妹见识颇多，你是从何得知？”连他都没有联想到这一层。他看着面前的少女，长着一张初出茅庐的天真的脸，可是为何却知晓这些人世间腌臜之事。
贺山月心道这有什么稀奇的。她在话本子里读到的可多了。不过她可不能告诉凌众，于是开始胡诌。“我曾随师父在人间历练，我遇到师傅那日，便是师父从人牙子手里将我救出的。”
凌众一听，面露不忍，“一直未曾问起，师妹是如何遇到的师父，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经历。”
贺山月尬笑一声，“都过去了。我都不记得了，大师兄莫要放在心上。”
*
第二日，凌众和贺山月退了客栈的房间。
长元城最大的平康乐坊门口，出现了一对兄妹。哥哥大约二十出头，长得器宇轩昂，身材修长，像一位落魄的世家公子。妹妹约莫十七八岁，清瘦削弱，那小脸蛋长得惊为天人。两人穿着乡间村布粗衣，看着像是家道中落的富家兄妹。
“大哥，你不要卖掉我。”贺山月边哭边去推凌众的手，万分不肯踏入平康乐坊的门。
凌众面色沉重，似乎也是泫然欲泣：“妹妹，大哥真的没有法子，才只能将你卖入乐坊。我们连住客栈的钱都没了，你不学一门手艺，今后哥哥也养不活你。我们家破人亡，走投无路，这里也寻不到亲眷投靠，真的已经山穷水尽了。”
贺山月哭的话都说不清楚，嘟囔着说：“我不。不要。我宁可死，也不要进乐坊做娼女。”
贺山月这出戏实在厉害，演的像真的一样。这出戏，当然是出自她早年习得的话本子。她家姨娘最喜看这些戏码，譬如恶霸强抢民女却被民女暴打、丑妇嫁入豪门竟被大少爷看上，对她而言这些都是小把戏。
乐坊的妈妈伸手握着贺山月的手：“小娘子，莫要害怕。进了妈妈这里，今后学会了手艺，每天吃饱穿暖，还能得到很多漂亮衣裳，可比跟着你哥哥穿粗布衣裳吃糠咽菜的强。”
贺山月连连抽泣，边哭边说不要，还要去推乐坊妈妈的手。她这番演技，加上这张脸，果然成功吸引了蹲点在平康乐坊的人牙子的注意。
这人牙子是个中年大婶，穿着普通农妇的粗衣，扎着一条麻布围兜，长得肥肥胖胖，乍一看还挺和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乐坊里掌厨的厨娘。“小公子，你妹妹不想进乐坊，不如婶子给你想个办法。”人牙子走到凌众面前，笑眯眯的想去摸贺山月的手。
凌众似乎大喜，看向人牙子，“大婶此话何意？”
贺山月仿佛见到了救命稻草，挣脱了乐坊妈妈，一头冲到人牙子面前握住她的衣袖，哭的泣不成声：“婶儿，救救我。求求你。”
“好好好，小妹妹莫要哭，婶子疼你。走，咱们去门外说。”
“王婶儿，你又从我这抢人了啊。”乐坊妈妈笑嗔着说。
被称作王婶的人牙子长了一张憨厚的脸：“杨妈妈，下回我得了好姑娘，第一个给你这儿送来。今天您就把这姑娘先让让出来。横竖也就这几天了，过了这个把月，我这生意也没这么红火了，到时候少不了您的。”
人牙子就这样正大光明的带走了贺山月和凌众。
走出乐坊，大婶和和气气的和凌众说，“小公子，我见你家妹妹生的漂亮，我也是实话告诉你，不如进郑王府搏一搏运气。”
“王爷爱好歌舞，你妹妹进王府学一番，等小世子出生后，在满月宴上献了舞，拿到赏钱兴许还能回家。”
贺山月立刻做出一副惊喜万分的模样，“好好，我要入王府。”
凌众也做出感激涕零的模样说道：“婶儿，您真是我兄妹俩的再生父母。小生感激不尽。”
王婶看向贺山月：“好姑娘，那咱就走吧，也别担心你哥哥，进了王府得了赏，你和你哥哥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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