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来乍到,就遇到这种事情,若换了个有脾气的,定会和那无礼之人理论一番。
可是此刻里面的人是他。
少年眼神黯淡无光落在包袱上,他放在包袱上的手指收紧,染血的指甲从平放到蜷缩,再到刻意地放开。
记忆里,他玉冠墨发,眉眼一抬一落,数尽风流。
可此刻,他只是某处逃来的丧家之犬,苟活于此便该感激涕零。
他只求苟活,早已不是从前那个意气风发,一剑断尽不平事,笑卧书间谈芳华的少年郎了。
他绝不能惹事,绝不能引人瞩目,他要好好的活下去,活下去……
哪怕任人欺凌至此,哪怕会在黑暗里挣扎求生,他都要活下去!
少年不由得咬紧了唇,苍白的脸上露出几分不甘,不齿。
随之摊开的是包袱,少年望着包袱中展开的碎银两和几张银票,还有藏在包袱最底下,露出刀柄的小刀。
少年的目光却不在银钱身上,而在那夹在银票之中的一张写满字的药方。
那些字是那样熟悉。
少年的指腹轻轻抚过那些字,以及纸上不知从哪里沾染的几滴干涸的血渍。
血海深仇须得报,卧薪尝胆再一年。
他再次抬头,眼中坚决:“你要多少?”
李溪说完话,见里面的人没回复,还想着是不是还要说点什么,但马儿确实听话地停了下来,她猜想这许是主人的意思,便等对方回应。
可是乍一听见里头的人的声音,李溪还是愣了会儿。
李溪想起那只撩起车帘的葱白如玉、骨节分明的手指。
嗯?
不是个女孩吗?听声音,是个男的?
男的……
李溪下意识握上腰间的匕首,但仅握了一下便立马放开,似乎只是想确认匕首是否还在。
嗯,还在就好。
还在,男的女的就没有区别了。
李溪并不是爱钻牛角尖的人,所以男女于她并无什么区别,只不过一个对她动手动脚她会用刀,而另一个则是打一顿。
李溪眼里人人平等。
李溪走至马车外,与那人一帘之隔。
她想了想,回想起对方说了什么,才回道:“你出多少?”
李溪声音沙哑,不似寻常女孩,是以少年并未听出她的年纪,性别,等到她的声音忽然拉近,近到仿佛一尺之隔,马车内的少年更没有心思去想她是怎样的人,眼中警惕升起:“你想要多少?”
李溪却不直接回应,而是继续问道:“你觉得我值多少。”
欺人太甚!
少年眉眼沉下来,他直截了当问“他”要多少,“他”却一再推诿,把问题交给他,简直狡猾至极,难道“他”想要抢走他所有的钱财,分文不留吗?
少年咬着牙,手指蜷缩指甲泛白。
他望着手上的银钱,这是他所有的钱财了,若是全给,他便会穷困潦倒,他不能全给!
少年抿了紧唇,下颚绷紧,与他那张俊美流畅的脸绷成一条直线。少年忍下心中不平,斟酌片刻,才说道:“你挡在我马车面前,时候久了难免有人闲言碎语,说不定还会引来官兵。不如你我各退一步,你出个价,若合适,我便直接给你,如何?”
李溪闻言,果然左右察看了一番,多亏了刘康的宣扬,现在行人们果然对她指指点点,眼神复杂。
李溪知道的,城里头见官会被抓起来,想出来就很麻烦。
就忘记叮嘱刘康一句闭嘴,他就惹来麻烦。李溪冷冷的眼神瞥过去,扫了一眼刘康。
刘康一个激灵,立马背过身去,自言自语:“我看不见你,你看不见我,我与你不是一路人,我刘康堂堂吕县老实人,我不打劫,我不打劫……”
刘康病得不轻,还是多卖点钱给他看病。
李溪淡淡收回眼神,又重新落回马车车帘上:“我能进来吗?”
少年眉心一皱,顿时紧张起来:“做什么?”
李溪如实回答:“审视。”
“审视?”少年不解。
李溪解释道:“这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你说了不算,得我也同意。你我聊聊,见一见再说。”
你情我愿?
少年顿时冷笑起来,心道:见过抢劫的,没见过抢劫抢得这么狂妄的。抢到临头,竟是一句你情我愿来开脱!简直泼皮!世界上哪有人“你情我愿”的被抢!
少年不愿和那样的泼皮同处一室,只将包袱里碎银子些拢成一团,他又扯下腰间荷包,将碎银子装进去,随后扔了出去。
哐当一声,绣着竹节的淡绿色荷包扔到了前室墓木板儿上,声音沉甸甸的,发出银子互相碰撞的声响。
少年声音冷冽:“十两银子够吗?”
李溪丝毫没听出对方语气中的冷漠,只是望着那个荷包,伸手拿起掂量了一下。
分量不轻。
李溪望着那荷包,看上去好生精致典雅,她下意识抚摸过荷包的阵脚,大户人家就连装钱的袋子都这样雅致,布料也好,比河里的石头子还滑溜。
这人什么意思?
直接就出钱了?
十两?
倒是比她想象中多一些。
李溪看着荷包想起他的手,他克制有礼的声音。
似乎不坏。
李溪望着马车车帘看了许久,她正伸手去拉马车车帘想看一看里面是何方神圣。
可手刚一接触到车帘,就见里面那人伸出手来,沿着车帘边缘轻轻按住车帘,任她怎么扯动都怡然不动。那人的声音清浅,似忍耐着什么一般多了些许克制,仔细一听,竟还有些咬牙切齿:“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更好行事。”少年刻意强调了“更好”二字。
听闻一些贼人顾忌旁人见其真容,“他”若见了未必不会要他死。少年心道,紧张万分。
十两银子连人都不看就给,可真够大方的。李溪则道。
不过……
李溪仔细想了想,觉得对方到现在为止没有让她不满的地方,兴许对方很不错?
李溪的手指细细描绘着荷包上的花纹。
这荷包她也很喜欢。
于是,没想多久李溪便接下了银子,算是默认跟着他了。
既然选择了他,那他的银子李溪就能心安理得的收下。但李溪并没有直接拉开看里面是不是银子,而是就先看向了刘康,叫了一句:“刘康。”
刘康豁然转眸,就见李溪提溜起一个荷包朝他晃了晃。
李溪什么话都没说,刘康却是眼睛一亮。
那荷包鼓鼓囊囊,一看就装了不少银子。
刘康也顾不得周围什么眼光,忙三步并两步走过来:“有多少?”
李溪回答:“他说十两。”
刘康眼睛瞬间放大,精光闪烁,可是随后他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拉住李溪,眼神鬼鬼祟祟扫了一眼周边,小声凑近李溪问道:“你抢来的?抢来的可不成,这县里不比县外,县里抢劫会被抓进牢里的,有命抢没命花啊!”
李溪无语:“我不抢劫,这是正经卖身钱。”
刘康眼睛亮起来:“当真?”
李溪似觉得与他多话会显得自己也很蠢,便不再回答,只是将荷包扔在他怀里:“刘康,数一数,分一分,拿好你那一份,咱们就此分别。”
刘康都没有等荷包掉入他怀中就迫不及待伸手去捞,荷包如烫手山芋一般在他手上跳了两下才险险落入他怀中,刘康听着那沉甸甸的银钱撞击声音,笑得合不拢嘴:“好嘞好嘞!”
刘康拉开荷包,映入眼帘的银子差点儿晃晕了他的眼睛。
“真的是银子!好多银子啊!”
刘康藏在马车背后,点了点:“说好了我六你四啊!既然这里有十两银子,那我就分六两,你分四两,嘿嘿……”
刘康光想着就乐得合不拢嘴。
刘康又忍不住看向李溪,他是真没想到这丫头居然真能把自己卖出这么多钱,要知道李溪这样的丫头在城里顶天儿了也就二两银子,她却卖出了整整十两,从某种层度来说,李溪还真是个人才!
李溪捕捉到刘康的目光,淡淡对上:“刘康,别忘记你答应我的话。”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刘康刚敷衍着说道,李溪就又警告般叫了句:“刘康。”
李溪淡淡的声音让刘康意识到不对,连忙回过神来看向李溪,李溪淡然的眸光便照过来,里面平静无波,可眼眸下如暗流涌动。这如一泼冷水泼到刘康身上,让他脑袋一下子清醒过来,忙道:“女侠放心,我绝对会对您的行踪保密!”
李溪一伸手:“拿来。”
刘康连忙将拨出来的属于他的那一份银子揣进兜里,又恭恭敬敬将荷包和里面剩余的银子还给李溪,又才压低了声音回道:“给您给您。这里没我的事儿了,我就走了啊?我妻儿老小还在家里等我呢!”
李溪无语:“又有妻儿老小了?”
刘康讪讪一笑:“这不说顺嘴了嘛,嘿嘿。”
李溪摆手:“回去吧,刘康。”
“诶!诶!”刘康笑得开了花儿,缓缓退后,退去人群中,还时不时回头跟李溪招手:“女侠后会有期后会有期!”
李溪平静的目光与他交错,又收回,转过目光看向马车。而刘康一见李溪不看他了,连忙一溜烟儿跑了,像是生怕李溪反悔似的。于是,等李溪余光再次瞥去,眼中便已经找不到刘康的身影了。
李溪见刘康走远,才将荷包揣进怀中,随后缓缓顺着木板爬上马车,坐在前室驾车的位置。
细碎的交谈声一触即散,随即,似乎有人爬上了马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少年听着,便知道有人上来了,他抿了抿唇,等着对方说话,可那人却没有再发出声音,等了好一会儿,少年忍不住先问道:“你不是已经和同党分钱了吗,你怎么还不走?”
李溪坐在马车上,比划着怎么去驾马,她既然被买了那就得有作用,不能让他的银子白花。
于是李溪生疏地握向缰绳,另一只手缓缓抚摸着马儿的鬓发想要驾马前行。
她才准备叫那一句“驾”,就听见少年问话,李溪自然答道:“我不走,我以后跟着你。”
收了人的银子就得为人办事,这点儿李溪还是清楚的。
可是少年闻言猛然抬眸,那眼中尽是震惊。
他一咬唇,脸色越发苍白如雪。
这厮已经猖狂到得了钱还不罢休,直接从抢劫变成对他人身囚禁了吗?
“他”简直欺人太甚!
少年气得挑起小刀握在手里。
“他”若辱他,他必杀之!
而李溪只是在想:这马怎么驾来着?
少年明显误会了什么。
而李溪,明显也误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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