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后,六月二十二日。
莲池边,一个小女孩儿正欢快地追赶着一匹小白驹,身前的长命锁晃来晃去,奶嬷嬷在后头气喘吁吁:“小姐,慢点儿跑,小心摔着。”
小女孩儿抓住小白驹的尾巴,回头咯咯笑道:“嬷嬷,你去追哥哥吧,别来追我了。”
她还没跑两步,就被人揪着领子拎了起来。
花瓒文两眼一瞪,瞧清来人后,又变成一株打了霜的茄子,焉巴巴道:“姑姑……”
奶嬷嬷快步向前,把花瓒文抱下来,对杭述稳行礼道:“表小姐。”
杭述稳穿着冰蓝色的裙衫,因着天热,露出一大片肩膀,晶亮的牡丹耳饰晃悠悠地吸引着花瓒文的注意。
她扯住杭述稳的袖子,想要伸手去够。
杭述稳捏捏她胖胖的脸蛋,没有被她的撒娇卖乖冲昏头脑。
这两个孩子一旦脱离视线,一定会闯出些不大不小的祸来。
杭述稳看着被薅得掉了尾巴毛的小白驹,勉力按捺住突突直跳的额心,问道:“你哥哥去哪儿了?”
花瓒文咬住手指想了想,视线落在月洞门边探头探脑的半颗人头上,眼中亮光一闪,摇头说:“哥哥去哪儿了,瓒文不知道。”
她的话音堪堪落地,杭述稳耳边便炸开一道惊呼:“表少爷!放开那只鸡!”
花瓒书没想到自己被发现了,吓得浑身一抖,捂住耳朵就要逃。
一转身,一道高高的人墙就堵住了他的去路。
“……”
看着眼前袖子上的小乌龟,花瓒书顿时毛骨悚然,手一松,鸡也不要了。
被折磨得“蓬头垢面”的公鸡发出一声嘹亮的鸣叫,扭着屁.股跑远,留下四五根长长的鸡毛。
班弈先冷冷盯着他:“死小孩,你在做什么?”
死小孩……
上次班弈先一巴掌把他打成翘臀男娃,趴在床上修养好几天,被人笑了两个月,也是喊他死小孩儿。
“姑、姑父。”
花瓒书急得眼角蓄泪,眼泪将落不落时,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不想在杭述稳与花瓒文面前丢了面子,梗着脖子说:“今日是姑姑生辰,我想给她做个鸡毛毽子。”
好一片感天动地的孝心。
杭述稳依稀记得,不久前她确实说过想要踢毽子,但班弈先当天就做了一个给她玩儿了。
班弈先似笑非笑,“哦,用我们家的鸡毛做毽子,你还挺会为花府省钱。”
说得好听,比他还会卖弄心眼儿。
他清瘦的身影在花瓒书眼里犹如泰山压顶,花瓒书看看偷偷瞪他一眼,熟练地躲在了杭述稳身后。
花瓒文轻咬住下唇,一步一挪,也挪了过去。
这对兄妹,一向是共进共退,配合得很。
杭述稳看着身后两张一模一样的小脸,叹一口气,长得粉雕玉琢,性子却不知随了谁。
班弈先瞥见两个小孩儿幸灾乐祸的神情,默默回以一个冷眼。
他三年前就知道,花席谦与查良意生不出什么乖小孩。
“书”、“文”两个字还是拾杭述稳的牙慧,性格却这般不讨喜,简直是对杭述稳的亵渎。
不理会将小靴子跺得邦邦响的两个坏小孩儿,班弈先上前一步牵住杭述稳的手,“走吧,趁眼下还没有人来,看看我为你准备的生辰礼。”
*
门外的马车越来越多,班府渐渐热闹起来,但来人都是熟面孔,绝对算不上人头攒动。
没有烦心事,四年转瞬即逝。
杭述稳自认深居简出,除了花府,不大与别家走动,但四年光阴也足够她结交了不少好友。
他们送来的贺礼并不贵重,却一个比一个别出心裁。
以茶代酒推杯换盏至于夜间,一行人聚在空旷的阁楼上,观赏绽放在头顶的绚丽烟火。
不知是谁起调做了一首诗,激得花席谦诗兴大发,杭述稳也跃跃欲试,一群人不知不觉又文斗了一二时辰,亥时一刻,杭述稳才送走了来宾。
花瓒书与花瓒文在回廊下你追我赶,身后带了一溜儿跟班。
查良意与花席谦回花府时,他们打着哈欠装困,说要睡在这里。
二人乐得省心,甩甩袖子毫不留恋地回了家。
沐浴更衣后,他们坐在地上玩儿骨牌,即使什么也不懂,也要装得十分明白,玩儿累了与开始追着老虎跑圈儿。
正所谓孰能生气,房中的几个丫鬟应付起他们已经颇为得心应手,等听到一阵静默后,杭述稳与班弈先对视一眼,心道大事不妙。
果不其然,下一瞬他们这对磨人的兄妹就开始抹眼泪,说想爹想娘,想要回家。
班弈先被他们抱着腿,重新穿上外衣,对杭述稳苦笑道:“这就是我不喜欢小孩子的原因。”
他嘴上说着不喜欢,却抱冬瓜似的一手抱起一个,亲自去了一趟花府。
杭述稳摸着老虎的头,与蒹葭说着闲话:“蒹葭,我小时候也这般调皮吗?”
“不止呢。”蒹葭端详着杭述稳的神色,又说,“不过小姐只在家里闹,只闹老爷夫人。”
她们聊了些许糗事,蒹葭说起从前的那些来往书信,把话题引到了班弈先身上。
“有一回,姑爷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诀别的意味,把我吓一跳。”
杭述稳对那封信记忆犹新,因为就是那一次,班弈先告诉了她香香的死讯。
但洋洋洒洒十几页纸,香香只占了两行而已。
剩下的那些,都透露着遗憾与决绝。
杭述稳笑道:“他那是口是心非,等我哄他呢。”
蒹葭为她倒了一杯温茶:“姑爷其实不大像口是心非的人。”
“现在不也是吗?说是不喜欢小孩子,对瓒书瓒文却事事亲力亲为。”
杭述稳晃晃老虎的前爪,悠悠道。
“也是。”
蒹葭微微点头。
其实根本不是!
她在心中无声地怒吼。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班弈先是真的不怎么待见小孩子,特别是花家那两个动不动就留宿在班府的混世魔王。
所有横亘在杭述稳与他之间的人,在班弈先眼中都该杀无赦。
首当其冲的就是花家两兄妹。
杭述稳放下老虎,老虎却不肯走,围在她脚边哼哼唧唧。
“班弈先真的是个好人,我没看走眼。”
那是因为你啊。
蒹葭身在局外,看得分明。
如果花瓒文玉与花瓒书与杭述稳毫无瓜葛,班弈先绝对不会多看他们一眼。
蒹葭欲言又止:“小姐,其实……”
老虎颈上的铜铃叮叮当当,杭述稳看她一脸为难,忙问道:“怎么了?”
其实你这叫情人眼里出西施。
看着她莹白的侧脸,蒹葭默默岔开了话,“我抱老虎去洗澡吧。”
君子论迹不论心,无论如何,从种种行为来看,姑爷的确是个好人。
*
室内没有熏香,除却那股唯杭述稳一人可辨的牡丹香气,只有一缕清新的瓜果香。
桌上摆放着一盘新鲜的荔枝,杭述稳拿起一颗,心口忽然一悸,她疼的弯下了腰,把荔枝放了回去。
丹青见她捂住胸口不说话,吓得面色一白,忙凑过来问道:“少夫人,你没事吧?”
杭述稳抬头看着荔枝下剔透的冰块,摇了摇头。
“可能是今日一直走动,累到了。”
此番解释太过苍白,丹青不会相信,也压抑住杭述稳突如其来的心慌意乱。
小丫鬟已经小跑着去请府医,杭述稳想拦住她,奈何一颗心咚咚跳着,连带着她的额心,针扎似的疼。
杭述稳暗自想道:都说荔枝吃多了会上火,无人说荔枝吃多了还会心口疼啊。
府医年迈,脚步不快,在丫鬟的催请下姗姗来迟。
杭述稳的心神愈加慌乱,这股慌乱来得莫名。
眼见府医的神色越来越凝重,杭述稳疑惑开口:“我是生病了吗?”
府医却摇了摇头,什么也不说,又隔着帕子开始把她的左手脉。
丹青抿着唇大气都不敢喘,如果杭述稳当真生了病,可以料想班弈先会生多大的气。
府医终于收了手,问道:“少夫人现下感觉如何?”
杭述稳捶了捶胸口,“闷闷的,喘不上气。”
“这倒是奇了。”府医道,“少夫人脉象平稳,分明无病啊。”
杭述稳想了想,倒是还算镇定。
“会不会是吃的东西太乱太杂的缘故?”
“是有这个可能。”府医打开药箱,写下一张方子,叮嘱道,“去年这个时候,少夫人也是饮食出了问题,越是酷热天气,越是不能一昧贪凉。”
杭述稳听话地点头。
他扫了一眼桌上的荔枝,“少夫人若是想吃荔枝,不妨把这些荔枝做成荔枝煎。”
杭述稳有些恹恹的,那就不好吃了。
但人在病中,还是要听郎中的话,她说自己都记下了,府医才满意点头,起身离去。
心口的慌张渐渐消减了不少,杭述稳百无聊赖地等待着班弈先回来。
蒹葭抱着香喷喷的老虎回来,看杭述稳的脸色不大好,问清缘由便将桌上的寒凉之物都换了下去。
老虎四爪一挨地面,便摇着尾巴向杭述稳凑来。
在嬷嬷的带领下,一个许久不曾露面的门房匆匆而来。
他是府上的老人了,亲眼看着班弈先长大,如果不是有极其要紧的事,杭述稳一般不会看见他。
杭述稳看着门房身上被汗水浸透的衣裳,被泛着凉意的夜风吹得心头发寒。
时已深夜,是什么让他面如土色,汗流浃背?
带路的嬷嬷与室内几个小丫鬟识趣退下,霎时间,杭述稳又感觉到了心神诡异的慌乱。
“发生什么事了?”
她的声音尽量平静。
门房战战兢兢,不敢抬头:“少夫人,公……公子求见。”
白天在帮爸爸办残疾证,他的耳朵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我以为还有一章存稿,一登录才发现用完了……来晚了,实在抱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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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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