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宴席未散,不时有劝酒说笑声随风来。
一缕长发垂在身前,杭述稳用纤细的手指拨弄着,“是这样吗?”
“当然,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班弈先坦然道,向妆台上的珠翠首饰投去一瞥,面露不屑。
这些奇珍异宝落在他眼里,简直寒酸至极。
藏匿好心中的嫌弃,他执起一把金梳篦,亲自为杭述稳梳发。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杭述稳端坐在镜前,抬眼看他。
“班……父亲母亲常年不在曹州,你既嫁给了我,便是班府的主人,无人胆敢多管闲事管到你头上来,为何这般小心翼翼?”
杭述稳微笑:“班弈先,你人真好。”
“嗯。”
这话她以前就说过了,不过时隔多年再听一次,感觉悦耳多了。
一头青丝宛如瀑布垂落,泛着动人的光泽。
班弈先温柔地掬起一缕,眸光愈发柔和。
铜镜照出一双璧影,杭述稳觉得班弈先不仅长得俊俏,此时的他甚至还普照佛光。
多么善解人意的男人啊。
察觉到她打量的视线,班弈先抬起眼。
两道视线在镜中交汇,杭述稳心尖重重一颤,说道:“我爹说你是端方持重的君子,素日里恪规守矩,可你和他说的一点也不一样,你才没这么无聊。由此可见,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端方持重的君子……”班弈先凉如寒冰的手轻如无物地落在杭述稳肩头,又转眼看向铜镜,静静与杭述稳对视着,意味不明道:“岳丈大人说的是表哥花席谦吧?”
杭百川确实也如此赞赏过花席谦。
杭述稳起身,似是玩笑地岔开话题,说道:“夸你是君子,你还不乐意?”
金梳篦被撂在一旁,班弈先只是含笑,没有说话。
他可做不了什么君子。
“饿不饿?”
没头没尾的,他忽然问。
杭述稳点点头,怀疑他是明知故问。
她都要饿死了。
不过,蒹葭去哪儿了?
杭述稳出嫁前,宋厘微给了蒹葭三倍月银,让她出府另谋活计。
但杭述稳硌不住蒹葭的软磨硬泡,把她当陪嫁丫头带到了曹州。
杭述稳环视一周,还没开口问询,班弈先就对外头守夜的丫鬟道:“吩咐小厨房,为少夫人摆饭。”
这个小丫鬟看起来比杭述稳还要小上两三岁,眉清目秀,看起来分外讨喜。
她始终不敢直视班弈先与杭述稳的眼睛,听了吩咐正要退下,班弈先又添上一句:“不可少了鲫鱼豆腐汤。”
小丫鬟大惑不已,公子什么时候喜欢鲫鱼豆腐汤了?
杭述稳却是惊喜万分,天底下竟会有这样巧合的事,班弈先竟然也喜欢鲫鱼豆腐汤!
班弈先所居之处名为群芳榭,虽名带“榭”字,却与水榭毫无关联。
此处与正院占地等同,分为小内门与小外门。
小厨房内的嬷嬷鱼贯而入,低眉顺眼,筷碗碟盘像溪水一样缓流入房。
方才那个小丫鬟在金盆里净过手,在旁侍候的二等丫鬟举起托盘上的银筷,等她取用后为杭述稳布菜。
杭述稳瞧在眼中,内心默默审视起班弈先。
群芳榭的仆从如此谨慎小心,这个班弈先,不会是什么在外头人模狗样,关起门来却随意打杀虐待下人的衣冠禽兽吧?
“出去吧。”
班弈先放下擦手的丝帕,冷然开口。
室内寒气渐重,几个小丫鬟与嬷嬷站在门外等待传唤,只道是更深露重,不作他想。
鲫鱼豆腐汤着实美味诱人,杭述稳还没动手,班弈先便拿过银勺,为她盛了一碗。
继而,顺势在她旁边坐下。
一句“多谢”漫上舌尖,但杭述稳与班弈先经过三媒六聘,乃是正经拜过天地的夫妻,如此说话反倒见外。
为表感激,杭述稳有样学样为他夹了一筷八宝鸭。
“夫君请用。”
银勺停滞一息,班弈先转头看她,流露出的危险气息眨眼间被丝丝笑意遮掩。
“这么见外做什么?我对你好,是天经地义的事。”
杭述稳唇边的梨涡若隐若现,心中却波澜壮阔,好不精彩。
虽然今夜是她与班弈先的洞房花烛,但……这也太亲近点了吧!
即使饥肠辘辘,杭述稳的吃相也很好,细嚼慢咽一会儿,她已有六分饱。
除了那一筷子的八宝鸭,班弈先什么也没有动用。
他对满桌的饭菜无动于衷,仿佛只对布菜乐在其中。
“你不吃吗?”
杭述稳脸颊飘来两抹薄红。
不会是她鲫鱼豆腐汤喝得太多,惹班弈先生气了吧?
有规矩说“吃菜不许过三尺”,但她明明只喝了两碗。
更何况,班弈先都能为她梳妆布菜,也不像是一个墨守成规的迂儒。
应该不会在新婚夜给她甩脸色……
班弈先说:“我吃过了。”
杭述稳放下心来。
她并不知晓,班弈先在席间只饮了几杯像酒的温水。
撤去餐饭,一群人捧盆端盂而来。
班弈先用绢帛细心地擦拭着杭述稳的袖长手指,一众丫鬟埋头不言,不敢乱看。
*
守房的丫鬟体贴地将门合上,外面推杯换盏,人声鼎沸。
门内却落针可闻。
杭述稳脸上透出薄红,这回不是心虚,是真的害羞了。
心神一慌,她就忍不住眼珠乱瞟。
忽然,她看见缀玉帘钩上挂着一个旧物。
杭述稳顿觉如蒙大赦。
“没想到你还留着这个荷包。”
班弈先道:“未婚妻所赠,不敢不保管妥帖。”
他身高腿长,两步就走到了帘钩边,一指将那只绣工粗糙的荷包勾下来,拿在手中把玩了会儿,遗憾地说道:“可惜年岁已久,它已经没什么味道了。”
似是怕杭述稳不信,班弈先将荷包往她面前一递。
杭述稳低头,当真没闻到什么香味儿。
“真的没有味道了,还没你身上香呢。”
班弈先噙起一点笑,把荷包挂了回去。
杭述稳脱口说:“要不我给你绣一个新的吧。”
班弈先轻笑出声,目光意味深长:“不知夫人打算给为夫绣个什么花样?”
他的称呼一变,杭述稳方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
上苍为证,她根本不会绣花!
入夜果真不能多食,她都开始神志不清了。
身边的笼香浓烈了几分,杭述稳绞绞手帕,“花样……我、我不会绣花。”
“那就不想了。”班弈先极为通情达理。
杭述稳心说,他真是个好人。
下一刻,班弈先却牵起她的手,步入罗帐。
“春.宵一刻值千金,不可辜负,夫人劳碌一日,想必也乏了,不如同我早些歇息吧。”
他指尖微凉,看似虚握,杭述稳却甩不脱。
眼看着纱幔垂落在地,龙凤双烛沁出血泪,杭述稳试图垂死挣扎。
“这样吧,我给你绣只小乌龟怎么样?圆滚滚的,很可爱呢。”
班弈先:“乌龟?”
“对。”
杭述稳点点头,拉过他另一只手,用手指在他冰凉的掌心上画了一只小乌龟。
她可会画乌龟了。
刺绣与画画……应该差不多吧?
手指虽在掌心内留不下什么痕迹,但从笔触来看,不难看出小乌龟的憨态可掬。
杭述稳微微弯着腰,长发难免从肩头滑落在前,发尾轻轻蹭过班弈先的手指,搔起一片难耐的心痒。
杭述稳不知不觉,眉眼弯弯,胸有成竹地问他:“怎么样,很可爱吧?”
看着近在咫尺的晶亮如星的眼眸,班弈先由衷道:“很可爱。”
顷刻间,烛火变得昏黄黯淡。
一片朦胧里,杭述稳的视线有些模糊。
班弈先欺身上前,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
好香……
杭述稳晕晕乎乎,又像是回到了那个雪天。
她描摹着眼前悄然变化的人。
“你好像变高了一点儿?”
班弈先:“错觉。”
他的鼻梁右侧长了一颗不太明显的痣。
这是班弈先绝对不曾有的。
倘若杭述稳此时清醒,轻而易举便可看出,此人与方才的班弈先,已是全然换了一个人。
阵阵香风中,杭述稳抬起了细长的脖颈。
班弈先缱绻流连地蹭上她的脸。
用他的鼻梁痣,和缓地摩挲着杭述稳的脸颊痣。
约是误入芳丛,杭述稳身上沾染了洗不净的清幽牡丹花香,被班弈先夺走的呼吸,使得她意识迷蒙,识海一片空茫。
一只手徐徐向上游走,如春日辛勤采蜜的蜂蝶,在翩翩起舞中惹得芳丛怒绽,花枝乱颤。
珠帘漫卷,及至踮脚扶床站立,杭述稳看着从身后绕在腰间的作祟凶“手”,与脸庞边摇|来摆|去的发丝,到底没想明白,她是何时答应班弈先站在身|后的……
“在想什么?”
班弈先与她耳语。
班弈先身上好冷,如同寒冬腊月被埋六七天。
杭述稳身上却好热,活似油煎。
拍打声渐趋急切,绮丽的牡丹香快令她窒息了。
杭述稳分不出半寸心神思索其他,陌生的感觉苏醒,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失态。
对待腹痛难忍的伤患那般,班弈先一手按在她的小腹上,如果不是又抬起了她的一条腿,他堪称一位良医。
地面攒出一滩水痕,不过两刻,杭述稳真的站立不住了。
班弈先咬住杭述稳的脸颊,叼住那两颗小痣上轻轻磨了下牙,又爱不释手地蹭了一蹭杭述稳的脸,才把她抱入怀中。
守夜丫鬟哈欠连天,悄悄瞥一眼灯火通明的房间,泛起嘀咕:“怎么什么声音都没有?”
身边的老嬷嬷出言低斥:“把嘴闭紧了,别管这么多。”
首战的战场早已一片狼藉,湿痕如小雨绵绵而过,惨不忍睹。
杭述稳腹中多了几股凉如冰雪的液体,班弈先在她背上印下几个克制的吻,复又“山雨袭来”。
他一反高歌猛进的姿态,开始讲起兵法,徐徐图之。
班府嘈杂人声渐渐凋零,杭述稳猜不透现今是何时辰。
见她情不自禁泪眼婆娑,班弈先伸出一根手指,珍之爱之地触碰湿润的睫毛,看着指尖晶莹剔透的一滴泪,他便趴在她肩头,嗓音轻低似飘飞柳絮,故意学她不慎吐出的只言片语,存心逗她。
杭述稳恼羞成怒,用力拧他一把,“你滚!”
班奕先不是个好人!
杭述稳的脸深埋在枕中,再也不想睬他。
班弈先动作一停,杭述稳微微侧目,只见他凤眼含.情,唇色艳如点漆。
不免心绪荡漾,在漫延浮动的花香之中,恍若被压了满山的牡丹。
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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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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