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人府不似裴绫想的那般可怖,却仍也阴冷压抑。她被推入一间狭小的囚房,房中桌椅俱全。
她身子软软靠上椅背,混沌的脑海里不断回想方才的场景。到底是谁下毒...睿王已死,那岂不意味着能即位的只剩褚谅...
她忽又感到一线希望。既然即位,他怎会弃她不顾。
过了不到一个时辰,门被推开,裴绫猛地警觉起身,却见来人是皇后身边的太监。
“周公公!查出来是谁做的了么!公公,我冤枉啊!”
周公公扶着裴绫坐下,示意小太监点亮油灯:“王妃啊,这个节骨眼上,真是谁做的已经不重要了。”
他摇了摇头,似显无奈。“满宫都知道了方才的情形,都传是殿下与您要合谋害死皇上和睿王。”
“胡说!殿下没有做过!我也没有做过!殿下,殿下还好吗?!”
“有娘娘护着,殿下平安。只是,能否一直平安下去,能否顺利即位,只看王妃您了。”
“什么意思?”裴绫一愣。
身后的小太监端来笔墨放在桌上。周公公从袖中取出一卷字条,推于裴绫面前:“王妃按照这个抄一份,再画押,就可解王爷的困局。”
裴绫蹙眉接过,心下有些不祥的预感。
“罪妇裴氏勾结南景,药中投毒弑君,欲乱大化朝廷,此事全我一人所为,瞻王丝毫不知...”
她面上渐满不可置信的神情,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
周公公也在一旁静默不语,似等着她接受这个现实。
终于,裴绫想起合心殿外皇后所言,有了些觉悟。
捏着字条,她看了一遍又一遍。“母后是不是...从来就没打算把我从这里放出去?”
“王妃心下明白,不必多问。”
裴绫凄惨一笑。母后当真是,一箭双雕啊。如此既成全了褚谅的帝位,又除去了她这个碍眼的南景儿媳。可是...
“是母后做的...?睿王也是她亲子啊...!”
“王妃慎言!”周公公神色一凛,背过身去,“您还是快写吧,您等得起,殿下那边等不起。”他声音突然压低,“虽说宗人府是不用刑的,但今日无论用什么法子,您都得写。”
言罢,两个狱卒手提浸了盐水的鞭子站在了门外。
裴绫冷冷横他们一眼,低下了头。良久,她终沉着声音应答:“不用你们屈打成招,我认...是为了殿下...”
“可要说我勾结我的母国,简直荒谬!我来北化这些年,与南景音讯断绝,连半纸书信都不曾有过...若是来日,朝廷以此为托辞出兵我母国...”
“您多虑了。这些年南北向来和平,四殿下还在南景呢,朝廷怎会不顾。您自己也说,与南景再无联系,您既嫁过来,便是北化的人了...老奴知道,您会为殿下着想的。”
裴绫闭了闭眼。
当年若无褚谅,自己孤身一人被送来北化,恐今日都活不到,更遑论无忧无虑地做三年王妃。当真如皇后所言,今日是还报之时了。
“我能否再见殿下一面...”
“怕是难了。若有什么话,奴才替您带到吧。”
裴绫喉头哽咽,千言万语涌到唇边。珍重,勿忘,还是替自己血恨?
最终,她只是摇了摇头,拿起了笔,泪水无声滚落在纸张上。
周公公满意微笑,步出了囚室。
然而此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刀剑的铮鸣。
随即,牢门被猛地踹开,一队铁甲士兵鱼贯而入,寒光凛冽的刀锋瞬间架在了周公公脖颈上。
为首的人厉声道:“押走!”
话音未落,周公公已被两名士兵反剪双手拖了出去。那两名持鞭的狱卒更是吓得跪地求饶,转眼间便被押出了牢房。
兵士们却并没有上前将裴绫带走,她惊恐地退到墙边:“你们是谁?!”
只听门外阴影中的人冷冷开口:“瞻王谋逆,弑君杀兄,国本动荡,今齐王代摄宫事,逆党已尽数擒获。”
裴绫惊愣在原地:“你说什么?”
身影并未转身,也未回答。一个兵士上前:“将军,瞻王带到了。”
随声音落下,几个全副武装的兵士就押着褚谅进了大牢。
褚谅身上蟒服已被除下,只着单薄衣衫,即使被几人反扣双手,鬓发散乱,面上仍一如既往的光洁如玉。只是在看到裴绫后,他一瞬眼角泛泪。
“夫君!!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裴绫立刻趔趄向褚谅冲去,却被两个士兵一下拦住。
她挣扎着回头,泪水模糊了视线,冲着那道黑影声嘶力竭:“是我杀的,睿王、皇上,都是我杀的,我认!与瞻王有什么关系!”
“王妃不必再说。瞻王已写了罪诏,愿意伏诛。齐王仁厚,许他来见你最后一面。”
他摆摆手,兵士们退开,将褚谅松了绑,推到地上。裴绫一下栽进他怀里。
“阿谅!!这是怎么回事!?齐王,齐王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对不住你,我来得太迟了...我不知道母后何时动了这样的心思,是我没有护住你...”
褚谅将她抱得极紧,“母后将我困在她宫中,外头发生的事也全瞒着我,直到齐王的兵破门而入,原来齐王早有谋逆之心,连母后也不知道!”
裴绫听愣了。
“母后被他带走,我也被关押,这才知道你的事情...让你受委屈了,我对不住你...如今齐王已打定了谋位之心,要我认了这篡位的罪他好上位,我便认了,总归难逃一死,至少还能保你...”
“什么乱七八糟的!”裴绫推他,泪水直掉,“你在说什么啊!”
褚谅不答,只抬头,狠狠瞪一眼立在一旁的黑影:“邹岐,你去告诉你主子,我死了,他必须保王妃毫发无伤。”
裴绫从泪中抬头:“邹岐...?是你...?”
她忽从褚谅怀里挣扎出来,跪到他脚下拉他衣袍,“邹岐!邹岐…你要救救殿下啊...我来认罪,你求求齐王,不要杀他...”
邹岐似是没想到她会如此,立刻往后退了两步,而裴绫仍紧紧不松手。
“绫儿!不要求他!他如今是齐王身边的一条狗罢了!”褚谅怒吼,眼底的恨意逼人,“邹岐,本王当真不知道你成了这种不忠不义的东西!”
闻褚谅一言,邹岐本有些松下来的眉目倏尔拧紧。
他沉默了须臾,掰开了裴绫抓着她衣摆的手。“能有今日,那也是拜殿下所赐。时辰到了,把他捆上,送王妃回去。”
“你若是敢伤王妃一根头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自然不会。既然殿下已经认罪,再不会有无辜之人受牵连。只是殿下既然提起了,那当年的账,趁您死之前,还是了了吧。”
“狗奴才,你想怎样?”褚谅咬牙。
裴绫被兵士拽开,眼睁睁看着邹岐从旁人手里接过鞭子,缓缓逼近。
她余光瞥见邹岐已青筋暴起的手,惊呼:“邹岐!殿下好歹是你从前的主子...”
鞭影骤落,褚谅的身前瞬间裂开一道血口,从锁骨蔓延到胸前。
他吐出一口血沫,仍狠狠瞪住邹岐:“畜生!你当日怎么不死在边地!”
邹岐再次扬起手来,又是两鞭挥下。旧伤添新伤,血口层叠,衣衫尽染。
“住手!!”
第三鞭落下的瞬间,裴绫忽然挣脱了侍卫,猛扑过来护在褚谅身上。邹岐见状虽已经收了力道,但鞭梢仍由着惯性抽在她肩背上。
裴绫伏在褚谅身上不住疼出了声。
“绫儿!”褚谅挣扎,目眦欲裂,却几乎无法挣动分毫,“...你这混蛋...我杀了你...”
“王妃,可有大碍?!”
邹岐脸色骤变,随即厉声喝令:“将王妃拉开!把瞻王押下去!”
裴绫死死抱着褚谅不放,泪如雨下。她的唇用力从他的眉骨落到唇角,仿佛要留住他将要消散的温度。
“阿谅...我跟你走...我跟你一起...”
有人上前,硬生生将二人扯开。
“绫儿,你答应我,好好活着,来世...”
牢门咣当一声合上。
“阿谅——”
她跪行几步追到门边,失声痛哭。
“王妃,您伤着了。”邹岐几步上前来拉裴绫,声音沉沉:“我会叫人替您看看。委屈您先在宗人府待几日,等一切过去。”
裴绫起身,一把将他推开,继而一记耳光清脆地落在他面上。
“畜生...”
“放肆!”一旁兵士上前欲拉她,却被邹岐拦住。
“王妃受惊了,送她回去。”邹岐的声音压低了,却无任何情绪。
然而,眼前事物忽地开始模糊,身上不知何处传来让她无法忽视的剧痛。裴绫本狠狠横视邹岐的眼睛开始不受控制,就要合上。
邹岐箭步上前跪地接住她,由她一头栽在自己肩上。
“王妃...?”他用力晃了几下怀里眉目紧蹙的人,毫无回应,只瘫软地沉在他臂中,痛苦的气息拂在他颈边。
凝看她惨白的面颊片刻,他终打横将她抱住。“送回王府!”
然而起身之时,掌心却好似沾上一片湿热黏腻。
他迟迟才敢将手移到眼前,迟迟才敢相信,那是裴绫的血。二人交叠的衣摆上,已漫了一片刺目的红。
*
..................
身上的疼渐渐抽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刺骨的寒冷,冷如浸在冰水中。
裴绫正要任由自己浸下去,却又被捞了出来,有厚而软的东西裹上了她,是褚谅的披风和他的怀抱。
可她没有觉得寒冷消散,因为褚谅抱着她,沙沙踩过一地冰碴,把她搁进了一张轿子里,是一顶喜轿。只是帘外白茫茫一面,她不确定这条路是要去往何方,是去嫁谁。轿子好像来到了河边,变得如船一样开始漂流。船舱里漆黑无比,唯有零星两盏昏黄灯火;她忍不靠过去,灯火却开始摇摇晃晃,明灭不定。
寒冷仍在身上,等她惴惴不安地掀开轿帘,眼前竟不再是积雪,而是濛濛细雨润过的一条青石板路,路那头,父皇和母妃身影摇晃;有人笑着,用软软糯糯的声音唤她三公主。
阿爹...阿娘...好冷...
眼前的江南春色忽然像泼了水的画,开始一点点消散化开。有人又说,你是大化的王妃,不是公主。
“公主...公主...”
是谁?
裴绫在一阵酸软中睁开了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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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梦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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