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出去我们家没妇人生产!”
城靖侯府外人群簇拥,七嘴八舌的看热闹。
那稳婆几次进去了又被人轰出来,百姓们唏嘘摇头。
都知道侯府少夫人王氏怀胎十月,生产在即。眼下却拦着稳婆不让进,这到底是在唱哪出?
“这老夫人一向不满意这个儿媳妇,老侯爷小侯爷都不在家,我看少夫人这次要遭罪咯。”
“可不是嘛!这以前还得看陈南王府的脸色,现下整个王府满门死罪,少夫人没了靠山可有得罪受咯。”
“好歹怀的是她亲孙子,这侯夫人可真下得了手。”
“肚子里的货到底谁的还不知道呢!去年卓家大爷刚回京,王氏赶回娘家与老相好私会,还把亲闺女带上打幌子,呸!真不要脸!两个人出来那眉来眼去依依惜别的样儿,嘶——真败坏风俗。这卓家大爷快三十了,至今未娶不都是为了她吗?你说这孩子是不是小侯爷的那可说不准。”
忽而天色骤变,乌云密布,一道闪电划破天际,雷声震荡整个皇城,破天大雨倾盆而泻。
侯府后院某处院落,院门外躲着一群婆子偷看,心里焦急恐慌。雷雨声与院内的惨叫声交织,不时还有两个婆子丫鬟托着血淋淋的尸体出来。
凄惨的叫声和刺耳的厉骂回荡在廊上……
屋内床榻上,王婉儿面色惨白,泪汗模糊,气息紊乱。
一旁坐着位中年妇人,手里端着药碗,也是急喘着气。药碗已经被打翻几回了,她越发没了耐性。
“你再折腾啊!整个王府人都死光了,卓昱也快大难临头了,侯爷和钧儿都不在家,今儿啊谁也救不了你!我房里红花多的是,到了这一碗还有。”
王婉儿撑了一口气,咬唇艰难地开口道:“这是袁家的骨肉,你敢……”
“嗬?袁家的骨肉?你生下茹丫头后这肚子几年都没动静,怎就这么巧在卓家那个回来时又怀上?自己不干净惹一身骚,败坏我侯府的门风,仅这一碗红花也算便宜你了!有我在你休想把这孽障生下来!你一出生就克死亲爹娘害死三万大军,如今陈南王府的人也尽数身亡,要是再留着你……只怕我城靖侯府也难在劫难逃!”
说完妇人一手掐着王婉儿的两腮,一手端着药碗直接往她嘴里灌,倒完摔碗哼声而去。
王婉儿已经无力挣扎,下腹的剧痛越来越难忍,痛到全身麻木意识模糊。
屋内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听不到屋外的风雨,一阵阵耳鸣声穿透耳膜冲击脑海。
她慢慢将指尖下移,触碰下腹的鼓囊,眼角泪水滑落。
-
王婉儿是陈南王府的养女。五岁进王府,虽然不是亲生,但养父母可怜她出生就没了爹娘,对她视如己出格外关爱。
十五岁正与青梅竹马的少年将军议亲时,杀出一个袁钧来,而后错入侯门。
丈夫是城靖侯嫡次子,南征北战多年。
一次闽南大战胜归来,春日狩猎会上遇见了王婉儿,袁钧即刻请求陛下赐婚。
嫁进侯府不情不愿,但王婉儿初识丈夫,觉得他是个坦坦荡荡的正人君子。
袁钧是知道她有心仪之人的。
新婚之夜并不强迫她,分褥合衣而睡,中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
在婆婆刁难她时,袁钧总会站在王婉儿这边。见婉儿肚子长时间没消息,侯夫人给儿子送了三四个小妾过来。
袁钧连脸也不见,夜里还是歇在王婉儿房里。
他对她的好,真的像是从不要求回报什么。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年。
一次清明袁钧陪她南下拜祭父母,路中遇抢匪。
袁钧为保护婉儿挨了一刀。
王婉儿心肠子软,心中顿时愧疚不已,从此放下心重结缔,做了名副其实的城靖侯府二夫人。
对他王婉儿一直有种歉意,他对她无限度的容忍深感震撼,把她的养父母也当做亲生父母孝顺恭敬,甚至对卓家卓昱也一样扶持。
她心中感到一种不真实,可每当面对温柔体贴的丈夫,这种怀疑又瞬间消失。
直到一次无意偷听,她的担忧接连印证。
一次王婉儿抱着两个月大的女儿来书房,顺便送些点心,门外听见袁钧与神秘人的谈话。
那神秘人是敌国密探,袁钧与他谋和杀卓昱一事。
就在几天前袁钧深感悲痛来告知她卓昱被俘一事,怕婉儿伤心还来安慰。如今却与敌国暗中勾结,商量杀害朝廷大将。
沉默冷静片刻,正当她想离开时,怀中的女儿哭起来。
面对婉儿的质问,袁钧刚开始只说自己一时糊涂鬼迷心窍,软磨硬泡求得了婉儿原谅。
几年后卓昱回京,夫妻两人关系逐渐恶化。
婆母说她做了不轨之事,辱没侯府家风。
她的确是被迫嫁进来的,对袁钧只有歉意和妻子的本分。
十年如一日不辞辛劳操持侯府家业,问心无愧,从未做过半分逾矩之事。不过是一次带女儿回娘家,恰巧碰上卓昱也在王府,两人出来门口道别。
袁钧回来阴沉着脸,不知从何处听来的谣言,说她和卓昱二人王府私会,当夜袁钧第一次动手打了王婉儿。
而后王婉儿日日经受袁钧精神和身体上的摧残折辱,尤其是喝得烂醉来羞辱婉儿,一顿家暴后竟还强迫她行夫妻之事。
卓昱脱困虽然疑点重重,但他斩杀数十名敌军大将,将西威军马打出国土,收回失地,这也是功不可没的。
袁钧多次在朝堂上参奏卓昱失败,回家后阴阳怪气给婉儿脸色瞧,再后听闻他们二人王府私会的传言回家对婉儿大打出手。
虽然只是个养女,但陈南王夫妇待婉儿如亲生,重话都没曾说过一句。
侍女看不过主子受这般欺辱,回王府搬救兵,没想到带回陈南王府查封的消息,王府上至王爷王妃世子郡主,下至仆人小厮全都下了狱。
而后接连发生祸乱宫变,新帝登基后,陈南王府一族凌迟抄斩,袁钧皆参与其中,陈南王饮下的那杯鸩酒就是他亲手递上的。
王婉儿接受不了一连串的打击,晕倒后郎中诊脉已有了身孕。
袁钧收起暴戾,悉心周到的亲自伺候婉儿的汤药。
这一转变让婉儿惶恐不安,自己同床共枕十年的丈夫到底是人还是恶魔?
这一年里她日夜难眠,梦里是养父养母弟弟妹妹们惨死的画面,睁开眼身边躺着的是一副人面兽心的面孔。
-
卓府侧门。
“舅舅——”
两只稚嫩的小肉拳头用力捶打着大门,暴雨声几乎掩盖了小姑娘声嘶力竭的呼喊。
待门一开,袁雅茹还没等小厮反应过来,一溜烟儿跑了进去。
方才眼见祖母逼母亲喝药,祖父和父亲都不在,侯府上上下下无人敢插手。
眼下京城中能救母亲的只有卓昱了。
她在府里四处奔走呼喊,只听咔吱一扇门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冲了出来。
“怎么了茹儿?你为何淋成这样?”
卓昱一身黑袍,蓬乱的发丝,泛青的胡茬,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憔悴。
宫变后他先是经历严刑拷打,后被抬回卓府软禁,一连病了好几月。他在房里听到袁雅茹喊舅舅的声音,立马从床上窜起来。
小姑娘一身湿漉漉挂着雨珠,拉着卓昱往外走哭喊道:“快去救我娘,晚了就来不及了。”
他还在软禁期间,刚出府门一排兵士拦住了他的去路。
领头的劝他回去,话还没说完就被卓昱一把拽下马,顷刻间消失在雨幕中。
那年婉儿嫁入城靖侯府,卓昱立马收拾行装赶往西边战场,立下誓言此生绝不娶妻。
卓父无奈只好将议亲的大臣拒之门外,躲过了京中的议亲,没想到战场上却被敌国公主掳去做驸马。
面对敌国公主的软硬兼施,他皆置之不理,在敌营中苦熬了五年才得以获救。
临走时他窃取了西威**事布防地图,出来后带兵将西威军队打得一败涂地,将多年的失地尽数收回。
班师回朝后原是要晋封嘉奖的,这时袁钧发出质疑:为何他能在敌营关押五年安然无事?最后还能拿到西威国的军事布防全身而退。
问卓昱是如何从敌营逃脱?是否有人相助时,他迟疑了。
顿时朝中人云亦云,他也被挂了闲职。
当初送婉儿出嫁后,第二日卓昱就离京西行。
转眼十年过去,再相见时她已为人母,没了少时的娇俏灵动,手牵着六岁的女儿,举手投足尽显温婉端庄。
四目相对无言,沉默许久婉儿轻轻道了声兄长,还引着女儿喊舅舅。
后来听说婉儿被打,正要去侯府讨公道,卓母好言相劝道出其中缘由。他忍着心中怒火,怕再给婉儿招来闲言碎语惹来麻烦。
-
王婉儿双眸紧闭倒在榻前,气息薄弱,身体渐渐没了知觉。
她知道此生的路就到这里了,年少时的过往在脑海中浮现,王府屋檐下的初见、树下练武的少年郎、书院结伴进学的时光……
婉儿——
一个久违的声音传入耳,以为是幻听,直到那声音越来越近。
睁开眼那梦中的容颜从灰暗中闯进来,积攒良久的泪水划过双颊。
卓昱在来时的路上有着千万种可怕的设想,当进屋看见血泊中面色惨白的婉儿,知道一切都晚了。
“婉儿,我带你回家。”
他抱起婉儿穿过一条条回廊,路过两三窃窃私语的仆妇。
到如今他们又何须在意他人的眼光?
卓昱后悔了,早在婉儿当初与侯府的婚事定下那一刻就后悔了,在那之前他甚至看不透自己的真心,等到失去婉儿才觉心痛。
王婉儿也后悔了,年少时的任性,也低估自己在卓昱心里的位置。
成亲头一晚,卓昱醉酒后来到婉儿房前立誓:
此生只娶王婉儿一人为妻。
婉儿不肯开门,只当他酒后胡言,冷冷道:“兄长喝醉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十年了,他说绝不娶妻他真的做到了。
十年了,她也就在这一刻感到心安。
-
建昭十七年初春,陈南王府逐梦轩。
夜已过半,屋里还亮着暗黄的灯光,炭盆还冒着几分热气,王婉儿荷包绣到一半趴在桌案上睡着了。
支零破碎的画面在梦中一遍又一遍上演。
啊——
手中的绣花针刺破指尖,一滴朱红顷刻冒出。
她下意识吸吮伤口,脑子还一片茫然。
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何她还能感觉到疼痛?
再看到一旁铜镜里的面孔,那是十几年前的模样啊。
正在发愣时画楼听着叫声披上外衣赶过来,关切问道:“姑娘,怎么了?”
回想刚刚画楼在侯府被一群老婆子打倒在地,她也被按在床榻上眼睁睁看着画楼停止挣扎。
眼中泪光泛起,扑在画楼怀里痛哭。
“姑娘是不是做噩梦了?我看您是太累了,要不这香囊先别绣了吧。”
画楼是婉儿进王府时就一直伺候在身边的,比婉儿年长六岁行事稳重,如今嫁了人依然留在王府伺候。
“早几日就让你绣,明日的比赛就是最后一场了,我看你拿什么给卓公子做贺礼……”
听着画楼的话语,婉儿又看了看手中月白色的香囊。
那是卓昱第四次蹴鞠夺冠后她送的贺礼。
画楼劝婉儿别绣了,可她坚持要绣完,一杯热茶下肚开始挑针引线。
上一世的记忆若隐若现,至今仍能感到心刺痛,为了不再让悲剧重演,这一次无论如何她也不会再靠近袁钧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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